《佞骨青山》又生

17、雪珀

　　齐林领“轩辕将军”封号，官同兵部尚书，主四境军府改制。线人四处打探，难探究竟，那三日三夜的君臣对话，竟成当朝第一密宗。

　　盛传，齐将军上头有人。

　　涂月初五，雪不止，冬青办事而回，黑袍已成白袍。他呵着热气，往影阁里一钻，道：“御史台又添了道参齐将军的折子。”半夏眼睛一圆：“又？”

　　前些天，韩水命雨花阁压低皇城戏价，收了行莲居那作祟的戏班，方摆平金钗一事。

　　冬青又道：“齐林往地方派去的人，未经礼部科考，亦未经吏部荐举。”韩水摇了摇头：“无可救药。”

　　当夜，韩大人持影部金令，亲至大理寺，提审罪臣施墨。

　　牢房高窗，透入天光，施墨端坐炕上，不答话。韩水悠然掏出斑黄官纸一张，悉心展平，压于烛台下。

　　施墨眸间一诧：“这路引，碧树给了你？”韩水笑道：“施大人只要把先前礼部的事交代清楚，仍可与碧树厮守余年。”

　　听完这句，施墨浑身颤抖，手上暴起青筋：“你，你要是连碧树都害……”韩水道：“韩某奉圣明查案，且伤不了碧树公子，施大人放心。”

　　方党把持朝政多年，一直是和气生财，暗中与之瓜葛者无数，萧煜虽身正，手下人却非全是清白。

　　是夜，施墨抖出五六个官员，大理寺公案记录。寺卿左右为难，韩水则义无反顾，揽责于影部。

　　归途，马蹄踏雪。冬青劝道：“大人留下这份公案，便是公开和皇上亲族作对，是否三思？”

　　韩水顿了顿，停马，执柳鞭为身边人扫下肩头积雪：“此路不归，你若无心与我同道而驰……”冬青立时下马，单膝跪于厚雪之中：“属下誓死相随！”

　　数日内，影部请旨，御前批红，韩水派人抄了礼部尚书的官邸，左迁其为西境州官。

　　朝中骤起轩然大波，隔日，林尚书来了。韩水顺便招待，笑道：“大人又来求泽霏所制古琴？”林昀架起腿，自觉往棋盘上落了黑子：“古琴不急。”

　　韩水便执白。林昀道：“这些日子，大人煞费苦心，替齐府挡无数暗箭，不光只为昔年情愫罢？”韩水笑道：“我本无家无业之人，却要和你们这帮虎狼同朝为官，若身后没个人照应，岂不入梦难安？”

　　林昀道：“齐将军已忘丧亲之痛？”韩水落白字围空，平静道：“放心，金溪城太守已死，世人只会记得是方党引发银州惨案，不会追究你这幕后始作俑者。我不说，齐将军更不会知道。”

　　胜负难分之局，突然就被林昀扫开了，盘上黑白凌乱。韩水一脸无辜：“因为你下棋输我？”林昀道：“因为你这样的人，没有下场。”

　　韩水自小孤身，素不识何为下场。从前以雨花阁为家，以苏木坊为家，无畏天地，如今，以影部为家，以影卫为亲，更不惧风浪。

　　及至雪停，齐府递来私帖，有事相邀，而韩水烤着炭火，见哔哔啵啵的银屑飞往轩窗外，心里苏痒又羞怯。

　　旁边公案，半夏、景兰、泽漆几个细阅大理寺刑讯录，叫苦连天：“累了这几遭，总该去齐府讨杯谢酒。”冬青二话不说，持剑柄往两个毛头脑袋上一顿猛敲。

　　是夜，韩水迎着满街灯红酒暖驰到齐府，齐三门口迎道：“韩大人侧厅先坐，爷正和兵部几位大人商谈地方军制。”

　　韩水不坐，四处游荡。齐三陪着，讷讷一笑：“府中破旧了，大人莫怪。”韩水道：“从今往后，贵府我来打理。”齐三：“啊？”

　　此时齐林送客而出，着一袭貂绒黑金袍，英武挺拔，月映朗容。韩水静静看着，心一跳。

　　齐林径直走来，双眸灿若星辰，笑道：“来的正好，有事找你，亦有礼与你。”

　　入了里屋，脚踩松软栗绒毯，身坐烤漆柚木椅，满室馨香。齐林击茶案三声，门外闪进一瘦小身影，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韩水仔细端详一番，识其精干。

　　齐林道：“这孩子名天皓，是战友遗孤。按他的年纪，编入军制太小，想送影阁培养，将来定有出息。”公事在私宅里说，便成了交情，韩水心悦，自然应承：“好。”

　　二人正说话，下人进来添茶水。那人，黄衣裳，碧手镯，端壶的手瑟瑟发抖。韩水无心，瞥了眼，突然一笑：“夕雾公子？”齐林也不避讳，解释道：“行莲居戏班拆了，他总得谋个生路。”

　　夕雾机灵，连忙跪下赔罪道：“奴那日喝多了，放肆冲撞韩大人，该掌嘴。”说完一个巴掌往自己那细嫩皮肉上招呼。

　　韩水懒得看戏：“这就是齐将军方才所言之礼？”齐林笑而不语。只见夕雾抬眸，颤声道：“爷他近日得了北境雪珀，此物泡水滋阴补阳，敢请大人，兰香院沐浴。”韩水抬眸，对上齐林那双同样飘飞柔絮的温暖瞳仁，立时又避开。

　　无甚不妥，何必做作。浴池木香弥漫，水烟迷蒙如隐淡山水之画。二人解下衣裳，踏入池中。

　　齐林取香案上那块晶润雪珀，揉在掌心，乐道：“这些年，青颜不仅长了个头，身子也结实不少。”韩水也玩笑：“我如今可是，身经百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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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二人出浴饮茶，举止亲近不少。韩水徐徐饮完三盏，将要辞行，却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齐三气喘吁吁，身后跟着一人。

　　韩水眉间一蹙：“冬青？”

　　冬青抖下满袍白雪：“此事紧急，不得不立时来报。”耳边三两句低语，韩水脸白。齐林看在眼里，问何事，而冬青不卑不亢，顶了一句：“此事机密，将军恕罪。”

　　月下，出齐府，仆人牵马。韩水正要跃身，却见齐林冒雪出来，揪住他缰绳：“青颜，你这些年为我做这些，本就不值得，但既然事已至此，我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