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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逆流的悲伤 ...

  •   漂浮在云端,又像淌漾在满是鲜花的草丛,鼻尖呼吸清新芬芳的空气,有小木屋,绿草茵茵的山坡,远处是一面如蓝宝石般美丽的大湖,湖边星星点点洁白的羊群。
      这是哪里?陌生又亲切的地方,那小木屋……
      屋前是一对天僊容颜的夫妻,那男子紧闭双目,静静依偎在妻子的肩头,白衣胜雪,绝世出尘的容貌。那女子哼着歌儿,有一双比子夜星辰更黑更明亮耀眼的双眸,几可夺去日月的光辉。
      他们是谁?贪婪地看着他们,为何心里会梗塞?眼睛会潮湿,会想奔至他们身边,依偎入温暖的怀中?
      你们是谁?是谁——是谁——
      他的声音化作了风,吹拂起女子一缕幽幽如海藻般的长发;他的呼喊化作了一缕阳光,静静投射在男子洁白无瑕的侧脸。
      是谁?是谁?是谁!!!
      无论是谁,就这么留在他们的身旁,即使是一阵风,或是一缕光。

      痛!刺痛!一种刀子钻刻在头颅,剜心的刺痛!
      巨大的力量将他抽离。
      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他们,不要——不要!
      可是那仙眷般的身影悄然淡去,留下的是刺痛和无边无际的窒息。
      窒息?为何喘不过气来,呛——
      猛地睁开眼睛……
      水里,他在水中浮浮沉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呃……是在水中游玩的时候睡着了?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痛!额头被尖利的东西刺得生痛,抬眼看去。是小蓝,那只笨鸟在猛啄他的额头,那凶狠劲啊,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笨小蓝!在干嘛,你想叮死我呀!”
      小蓝见他发怒,停止了叮啄,围着阿财啾啾叫唤。
      阿财脸色大变,猛地就醒起,适才,他是在画舫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可现在却在水中,冰寒透骨的河水中,若不是小蓝死命的叮啄他的脑门,估计就迷迷糊糊沉了下去,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这事儿离奇,就算是睡着了,落到河中,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公子呢?公子珏呢?阿财扭头四望,哪还有画舫的身影?河水依旧流淌得不急不缓,自己似乎在水面上漂浮了一段,幸好水性好,落水之后也不至于像一般人那样很快沉下去,方令得小蓝能啄醒自己。
      “公子!公子!”他在河面上吼叫。
      小蓝叽叽啾啾盘旋。
      “什么?小蓝,你说是船夫将我丢入河中?那公子珏呢?”
      “没看到?船夫将船划去哪了?你说清楚点!公子呢?”阿财叫嚷的声音比哭还难听,干脆一个猛子扎入河水中,半晌,水花“噗噜噜”绽开,又窜出河面,快速地游向河岸边。湿漉漉地爬上岸,沿着河岸就往下游跑。
      公子啊公子,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会睡得跟个死猪似的一准就是被下了药,那船夫将自己丢入河中明显就是要溺死他。
      公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茶水,点心……是他们上画舫之前船上备好的。阿财被药迷了,公子珏也饮了那茶水……
      这可如何是好?
      寒冷的风灌入冰凉湿透的衣裳内,冷得牙齿咯咯打战。不,那不是冷,他不冷,那是从未有过的惊慌恐惧。
      公子难道是被贼人绑架挟持了?可那人胆敢杀人,绝非善类,又怎会对公子珏心慈手软?
      脑袋僵得无法思考,只晓得狂奔,一脚深一脚浅向前狂奔。眼睛焦灼四望,渴望能见到那艘木船,见到公子站立船头向他招手,见到他清风明月般的笑容。
      不知道跑了多久,总之他是麻木了,扯着嗓子叫喊,只晓得叫贺兰珏的名字。最后连声音都嘶哑破裂,剩下空洞绝望的呜喑。

      村子河边,围了一大群人,有孩童躲得远远的,从大人的腿缝里伸出半张小脸张望,乌溜溜的大眼睛透出惊怕之色。
      人群缝里,远远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半身还浸在河水中,衣裳泥泞,隐约可见青白色衣襟一角。
      阿财怎能忘记,早上,是他亲手给公子换上那一身青白长袍,无比清新俊逸。
      他推开人群,看进去,小腿趔趄,跌倒在地,全身力气被抽空,摇晃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跪倒河沙上,伸出手,凑近那惨白如纸的面容,从他的冰冷僵硬的身子一路摸上他的脸,他的唇,他的眼,他的鼻下……
      眼前一黑,扑倒在那具冰冷的躯体上,晕死了过去。
      河水拍起浅浪,潮起潮退铺盖上他们的身体。
      公子如玉,公子如晓月清风,公子温润似水。公子在梦境里化为凌波仙人,风里、水里、云里、空气里、雾霭里、苍山绿意俱是公子珏——那抹儒雅温和的笑意。

      阿财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紧紧地用力地闭上。
      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身子像被暴打了一顿,无比酸痛,鼻尖是潮湿霉酵的恶臭气味。这种味道并不陌生,地上应该还有腐烂的杂草垃圾,爬满了跳蚤臭虫,时不时有胆大的老鼠跳出来,肆无忌惮地在地上跑过,在人的身上踩过。
      从前,他偶然失手的时候也进来混过,没几天又出去了。这会儿,怎么又进来了呢?不是,从良很久了么?
      湿衣裳和着河沙泥泞与一阵阵的虚汗粘腻着身子,贴裹住每一个毛孔,越收越紧,勒得无法呼吸的难受。
      头痛得没法思考,脑子被利棍捣成一团浆糊……
      浮现的,是一张死灰惨白的脸……
      他把头死命地压在手臂中啜泣,身子匐在地上蜷成了一团,肩膀不住抽动。
      就这样累了就睡,醒了继续埋着头不发一言,就如同死了一般。有人送了食物来,他看也没看过一眼。再后来浑身像火烧似的滚烫,开始剧烈咳嗽,声音嘶哑难辨,人也开始迷糊了。
      这样也好,不用想,不用看,就这样沉溺黑暗,即便是如此,梦魇仍然死死纠缠,一刻也不曾消停。

      老管家阿昌进来带人的时候,冷如寒冰的老脸亦不由得沁出一丝泪。
      这件事在京城里闹得是沸沸扬扬,公子珏的声望在民间何其之高,开始说是溺水身亡,后来仵作验出颈脖有明显瘀痕,实际死于颈脖断裂。
      他杀!
      这一结论出来,在民间激起千重浪。纷纷要求官府彻查,揪出凶手,以告公子珏枉死之冤,慰其在天之灵。
      由于有人见到了公子珏当日是与书僮阿财一道出的城,然公子珏遭人勒杀,书僮阿财却安然无恙。于是当日大理寺来了官衙把阿财与贺兰珏的尸身一道带了回去。
      可阿财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实在问不出什么话来。且又查出此书僮在跟随贺兰珏之前劣迹斑斑,于是便将他投进了监牢,等候盘查。
      两日下来,人都快在牢里病死了,也没问出一句话。
      刚带进大理寺那会,上边就来人了,说是要合理问话,不准严刑不准逼供。如今人要是死在了里边,说不准就麻烦大了。
      后来又有人来保这书僮,于是大理寺卿就让人寻了老管家阿昌前来将这小奴带回去,说是医好了再审。

      于是阿财再度苏醒的时候,鼻息间已经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儿了,身上的肮脏粘腻也收拾干爽了,柔软的棉衫轻轻摩擦着肌肤,如同双手温存呵护的舒适感。
      动一动,全身上下依就乏累酸痛,抬不起身子,抬不起手,喉咙发出干涸的喑哑,低沉得像是在□□。
      听到他的□□,有人一脸欣喜地凑了过来,是个脸若满月,身子富态的大婶。她伸出手摸了摸阿财的额头,脸上漾开了和煦的微笑。
      阿财半晌没反应过来,这大婶是谁?四面环顾,这儿是自个的卧房,她是打哪来的呀。
      大婶一言不发,退出了屋去。
      阿财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子不由自主眯上。
      稍瞬,门被推开,有人走近前来,坐在榻上,一个冰冷的手心覆上前额。那触感,是小皇子拓跋蕤麟……
      “欸,你醒了就别装睡,都睡了四天了,给我睁眼——”某人没好气地低嚷。
      四天了……有这么久么?眨了眨眼,嘟囔了句,“我还要睡,你别管我。”
      “嗡”地脑子一震,身子被人从榻上抽坐了起来,“有你这么折腾自己的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救活你,你这条命现在归我了,我偏要管你,怎么着。”
      “有你这么折腾病人的么……”阿财那身子虚着呢,晃了两晃就要往下倒,被人攥住了手肘一带,就躺到一个清爽坚实的怀里。呵,这么倚靠着也比躺在榻上舒服,某人干脆双手一圈,象抱着阿娘似的抱了上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脸颊贴在他胸前……
      阿娘……
      人生病了,就特别脆弱,好多时候,特别想阿娘,渴望有人给他个温暖舒适的怀抱,心里就踏实了。
      别看他从前横行东街,进牢狱像是家常便饭。可这次真不一样,贺兰珏的死是狠狠打击到了心底,说来,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小皇子懵了下,抿了抿嘴便用手圈紧了他,说道:“出去晒晒太阳么?你躺着都快发霉了,回来的时候臭得跟从粪坑里挖出来似的。”
      咦……说到这,阿财摸了摸身上的干净衣裳,问:“谁给我那个洗的……”
      “这几日都是哑婶照顾你,阿昌伯要忙活贺兰珏的后事,还得看护那个活死人,顾不上你。”
      阿财垂下眼皮,闷了会,说道:“我想去看公子,带我去,好么?”
      小皇子没说话,站起身来,在边上捞了件薄袄褂子给他披上,将人打横抱起,走出门去。

      白玉青石的孤坟,静静座在梅林间,堆簇秋菊金黄灿烂,林间微风扶摇,抖落菊叶纷纷洒洒,公子珏似菊高洁,再配合不过了。
      有素衣书生散发赤足持酒狂歌——
      羔裘逍遥,狐裘以朝。
      岂不尔思?劳心忉忉。
      羔裘翱翔,狐裘在堂。
      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
      岂不尔思?中心是悼。
      (注:自诗经《国风•桧风•羔裘》)
      歌者是韩子翊,痛失至友,悲不自禁……
      “公子——”阿财挣扎着从拓跋蕤麟的怀中下来,哭倒在那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贺兰珏那日画舫上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却不料已成最后的叮咛。
      韩子翊扔了酒坛子,上前来握住阿财的肩头,捏的他骨骼生痛!“阿财!阿财!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珏……珏为何就……”
      阿财的眼瞳蓦然就像烧了把火,他一抹眼泪,朝公子珏的坟跪磕了个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子,阿财誓要找出凶手,砍他个十七八段,为你报仇雪恨!”
      再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便将贺兰珏那日由太尉府回来后的变故说起,一直说到画舫遭难。
      韩子翊顿时酒也醒了,小皇子听了亦在低头沉思。
      韩子翊说道:“如此看来,关键就是贺兰婉甄,须得见她问个明白。方知那艘船是不是她雇了在那儿等候,然珏与贺兰婉甄的事儿我再清楚不过了,她绝无可能会加害于珏。”
      拓跋蕤麟拧着眉头开口,“这案子我问过大理寺卿,贺兰珏除了是被人掐断喉颈致死之外,他身上的银两和那块玉璧都不翼而飞,贺兰珏的尸身当时在河面上漂浮,是那村子的村民捞上岸来的,在场的人为数不少,没有私拿的可能。所以他的物件只能是在船上或者是河里被人拿走了。”
      “玉璧!就是珏特别宝贝那块价值连城的玉璧!如此说来,莫非是船夫见财起意,谋财害命?”韩子翊握紧了拳头,捏的指头嘎嘣直响。
      “那倒未必。”小皇子撇撇嘴,眨了眨眼却又不再说为什么会未必,反倒是冲着阿财说道:“笨徒儿,倘若再审,你就说是船夫谋财害命,别的事一概不说。尤其是贺兰珏与贺兰婉甄约见面之事,别提。”
      韩子翊也点点头,面有难色,“嗯,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我就觉得贺兰婉甄有蹊跷,人是她约的,地点是她定的,船没准也是她找的,要不那么偏僻的地方哪来一艘船。”阿财就想不明白。
      小皇子伸手又要拍阿财的脑袋,想想他还是病人,又作罢,“自然不能说,他们的私情若是传出去,那还得了,还不得天下大乱。贺兰家千方百计要把贺兰婉甄送进宫,给你这么一闹,他们能饶了你?再说知情的就你们几个,贺兰家有的是办法让贺兰婉甄和那奴婢矢口否认,届时就成了你阿财诬蔑中伤官家贵族,多大罪你知道不。”
      略一沉吟,又道:“再说了,你无凭无证,空口说白话,不小心就给惹祸上身,倒不如就顺水推舟,就当你们主仆游山玩水,船夫谋财害命,把这事结了,待得时过境迁,背地里慢慢查就是了。”
      韩子翊非常赞成,“皇子殿下此言有理,此事有蹊跷,若是阿财指证,确实拿不出凭据,其一,没有证据表明此事与贺兰婉甄有关,连贺兰婉甄是否真的约了珏见面都未得而知,带话虽是贴身侍女,亦有可能遭他人胁迫,珏人已故,那侍婢岂会承认?其二,船夫消失,更无凭证表明船只是贺兰婉甄所安排。单凭一张口,无人信服。再则,船夫那时亦是对阿财痛下杀手,结果阿财没死成,倘若阿财便当作一无所知,反教那幕后之人安了心。我们便来个暗中调查,收集证据。”
      小皇子赞赏地看了眼韩子翊,又瞥了眼阿财,说道:“瞧瞧,这才是有头脑的人,你呀,笨得跟猪似的。”
      阿财嚅嗫不服,“哪能这么比的,你们混哪的我又是混哪的,我们小混混哪来那么多心眼害人,还不都是你们肚子里喝了墨水的,都黑了心了。”
      这下连韩子翊都想敲他了!

      那两人都不再理他,当下就商议了由韩子翊想办法见上贺兰婉甄一面,把事情原委弄清楚;阿财则在公堂上一口咬定是跟随和公子珏泛舟游河,被船夫下了药,丢下河里没死成,别的一概不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逆流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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