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今夜白》俞浠

2、第二章 掌上玉也（下）

　　传闻中，冥界三道，地狱、饿鬼、畜生，三道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地狱之中，有一个地府。

　　那是掌管万物生灵生命的地方。

　　凡天地万物，死后其灵魂都在被黑白二常拘到阴界，其在阳间的一切善恶都要在此了结。

　　但是这些灵魂却有着生前的记忆。

　　他们一个个撕心裂肺，四下寻找，不愿前进，可是黄泉路上不能回头。

　　其实走过奈何桥，便能转世投胎。

　　广寒宫。

　　“仙子为何不随我同去蟠桃盛宴？”

　　说话的是一个白衣小仙，扎着显示神阶尚低的双髻，声音脆脆的，绕过宫前伫立的石碑，直直的问面前逗弄着玉兔的女子。

　　这个女子却似乎不爱说话。

　　小仙偏头思忖片刻笑道，“仙子是在想念后羿哥哥吗……”

　　女子抬眼看向小仙，小仙一愣，为何是这般面无表情？

　　她说错话了？

　　但是她曾听玄女同司命星君谈过，广寒宫里住着一个美人，她夫君偷了西王母的仙丹，为了不让夫君受罚她甘愿自己吃下仙丹飞升成为上仙……

　　“这样的夫君又何须记挂？”

　　玄女说这话时，她正巧在旁边翻看姻缘谱，便开口问道：

　　“玄女姐姐可知什么是人间情爱？”

　　司命星君听这话不小心喷出了自己刚喝下的百花茶。

　　玄女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扫向姻缘谱，“天庭之中，虽说不禁止男仙女仙各自相爱，但到底是与凡间不同的，凡夫俗子，念得大概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何解？”

　　“就比如这嫦娥，天帝念她真情感人为夫付出，甘愿长久呆在广寒宫中受尽寂寞相思之苦，但又怎么想过，倘若那不老仙丹是后羿服下的，既是仙人，天帝仁慈也恐不会过多责罚，我可听说，那仙丹是西王母故意落下的，可谈不上什么偷。”

　　“而且你可知，”玄女戳了戳小仙的脑袋，“就你这般仙龄，尚不足五百年，最好还是不要想着凡间之情，好好看着你这姻缘谱才是正事。”

　　小仙脸上一热，急急地开口：

　　“我却觉得，嫦娥仙子怕是知道有我这管姻缘的小仙，才敢去那广寒宫，等后羿飞升成仙，教我再给他们两个的姻缘谱上添一笔就是。”

　　司命星君卷起卷册敲了小仙一下，眉毛一挑：“还说自己在好好修仙，连上仙姻缘不能干涉都不知道。”

　　那只是不敢干涉吧？

　　小仙狡黠一笑，不再多问。

　　玉兔从嫦娥膝上一跃而下。

　　嫦娥似乎欲言又止，却又看向广寒宫殿外，一边起身一边对小仙说，“有人来了，你且回避下。”

　　小仙会意，悄悄走向树桩后，又忍不住侧过头想看看来者是何人。

　　那是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

　　剑眉星目，神色淡淡的，她第一次见着这幅模样。

　　姻缘阁中男仙大多都是带着娘气的，娘气这个词她还是从司命星君那里听说，司命星君说，现下凡间多了好几个帝王喜欢养娈童，她不晓得娈童是个什么意思。

　　“大概是长得好看、有娘气的男子。”
　　天界没有难看的人，那自然，大多都是带着娘气的。

　　远远看着，这个男仙，好像不大一样。

　　她没见过那么冷硬的线条，脸上棱角分明，看起来不苟言笑。

　　嗓音也是低沉的，他唤嫦娥：“阿梦……”

　　一下一下，轻轻地缠上了她的心。

　　远处他玄色的长袍和嫦娥的白色缎子被风吹得缠在了一起……

　　她等了许久，那个男仙仍是没有离开。

　　天边的鸾鸟却似乎开始起舞。

　　蟠桃盛宴要开始了呢。

　　她来不及打招呼，便蹑手蹑脚的提起裙摆，从偏门溜出了广寒宫。

　　她不知道凡间的宴会怎么样，但是天界的宴会却是无聊的。

　　玄女的步子都跳错了，每个人还说舞跳得好。

　　她觉着无趣，便掐个诀捏了个小人来玩。
　　小人穿着一个小小的短衫，吃起了蟠桃，不一会便摸着自己的肚子，坐在了酒杯盘。

　　她正逗弄着，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

　　“地府崔珏来迟了，见过天君。”

　　她抬眼，这……不是方才在广寒宫的男仙吗？

　　原来的地府的？

　　他就站在她几米远的地方，她清晰的看清了他袍子上暗金色的花纹，远处看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好看的，却没想到他侧脸好看的让她移不开眼。

　　首座上天帝笑呵呵的开口，“无妨，近闻地府又有好些不愿过奈何桥的灵魂，不知道崔府君可有什么法子？”

　　“凡人，都是些固执的，”崔珏低低的开口，看着天帝回答道，“只是地府没有断情绝爱之妙药，不然，倒是可以轻松一些。”

　　她眼睛一亮。

　　“谁说没有这种药！”

　　她突然开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崔珏也看向了她。

　　她突然不敢对视，脸上似乎烫烫的，看上去她格外镇定，其实心里早已懊恼不已，紧握的拳头已然出卖了她。

　　这么大的场面，众仙都看着，她这冲动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

　　掐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软肉，她见崔珏正要开口，朝天帝行了个礼便先着说了话：

　　“天君莫不是怕众多灵魂不愿过奈何桥，三界轮回颠倒，小仙识得药理，可随府君同去地府，炼一炼这忘情药……”

　　这话一出，宴席上一片寂静。

　　“这位仙子是？”

　　“孟听白。”

　　孟听白。

　　资历尚浅。

　　乃是天界掌管姻缘谱的女仙。

　　太上老君从凡间点化上来的，据说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譬如老君在凡间恋上一位女子，两个恩爱相守却苦于分别，没想到这位凡人女子偷偷怀了孕，生下了孟听白，老君下界探望时发现后只能将其带回天界……

　　诸如此类。

　　而此时，兜率宫中似乎有人正在被骂:

　　“真是胡闹！”

　　太上老君气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两个手指极有喜感的指着孟听白，“你不是没听说过地府，那里终日黑暗，见不到金乌，且不说你过去以后将要一人为伴，那地府却是连天帝都有几分忌惮的……”

　　孟听白静静听着，偷偷望了一眼老君，低声嘟囔道：

　　“那天君也是允了我的……”

　　“你！”

　　老君一屁股坐下，脸上的肉都开始颤抖，当真是气坏了。

　　“我是念你帮我向麻姑表明心意，绝了吕洞宾那厮的花花肠子，不然我才不想管你的事情。”

　　孟听白一边附和，一边帮太上老君锤肩揉腿，她心里其实都明白的，老君是个心肠极好的人。

　　当初她飞升成仙，在南天门命悬一线，往来的天将随从都不曾将奄奄一息的她看在眼里，是从旁路过的太上老君将她带回兜率宫，一日一道药的续着她的性命，更是怜悯她以半残身躯生生领受十八道天雷，向天帝讨了个人情给了她掌管姻缘谱这等闲差。

　　“当初也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教你看管这姻缘谱，姻缘没管几桩，倒平白把自己搭了进去。”

　　“老君你怎知……”

　　孟听白有点紧张又羞愧的瞪大眼，呆呆看着太上老君从她手里接过茶杯。

　　只见太上老君注视了她一会，突然大笑起来，“你这脸上，可都是写的明明白白的，那崔府君也的确是个人才……”

　　“老君……”

　　她羞红了脸，不禁嗔道。

　　“不过你要明白，天君肯让你前去，自然是有他的目的，倘若地府待不下去，回来便是。”

　　说罢，老君从怀中掏出一纸药方，交到了她手里，吩咐道：

　　“汲忘川之水，寻世间五味，以真情炼之，方可得忘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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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想起来，太上老君当初赠药，是以为她能和崔府君有个开始的吧。

　　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呢。

　　地府那么阴冷的地方，那里的人有体温吗？

　　有的。

　　当崔珏温热的指腹摩擦过她的脸，她脑子就闪现了这么一句。

　　“有脏东西……”

　　指尖一下就离开了。

　　见她还望着自己，崔珏不禁也打量了起来，容貌倒是清丽，白衣也显得有些寡淡，但一双眸子却是火热的，是撩人的桃花眼，眼里印着自己的模样，也似乎有一团火苗，直教他招架不住。

　　她一下就抓住了他还没垂下的手。

　　清脆明丽的嗓音扑面而来，“府君可曾担心阿孟忍受不了地府的阴寒？”

　　阿孟？

　　他失笑道：“仙……”

　　“孟听白，”她打断了他，“叫阿孟就行。”

　　孟听白朝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崔珏抿了一下嘴唇，不动声色地抽出孟听白抓住的指尖，“听白你其实不必真的前来地府……”

　　“是我自己想来的！”

　　孟听白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带着某种倔强，“府君不必在意。”

　　“……”

　　“我该如何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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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玉。”

　　千年之后，地府里多了一个孟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