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亦韩每天都想罢工》墓里看花

113、C62 潮汐之夜

　　一对紫色的眼眸突然睁开，逡巡四周。
　　穷奇坐起来，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被子凌乱。他鼻尖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他隐隐意识到什么，即便记忆有缺陷，然而他身体里的餍足感骗不了人。
　　那样充实、温暖、紧致的幸福感，仿佛从那一系列的感觉里得到救赎。
　　明明都要死了……明明已经决定就这样死了，却被拉了一把。
　　“卑劣！”穷奇怒气冲冲，一掌劈裂了床铺，准备走进浴室。
　　门口传来司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他进来，闻到空气中还未消散的麝香味，“谁来过？”
　　穷奇揉了揉后颈，厌恶道：“那个风家的小子，追着姬亦韩来的。”
　　司的眼神暗了暗，“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啊，恶心透了。”他走进了浴室。
　　司靠在门边，像个孩子似的蹲着，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他低头看着地缝，问道：“什么感觉？”
　　“嗯？”穷奇没听清。
　　司打开门，把头探进去，“你们刚才做的事。”
　　“交｜媾？”穷奇搓着身体，“我怎么知道，和他做这个的人不是我。”
　　司走过去，从后背抱着他，“那我们做吧。”
　　穷奇皱眉，“为什么要轻贱自己？我只和女人交｜媾，而她们的存在也只是为了生下我的子嗣。”
　　司歪了歪头，笑了，后退一步，“你说得对。我只是有些好奇。”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穷奇和司同时变了脸色，化作两道光影从不断坠落的钢筋水泥间穿梭，最终来到医院外。
　　高大如山的饕餮四肢踩在残垣上嘶鸣着，看得出来它十分焦急地在寻找什么。
　　司将手比作话筒状放在嘴边，大喊道：“哥哥！”
　　饕餮立即低下了头颅，顶部钻出一朵肉花，露出嬴远道羸弱的上身。
　　司钻进他的怀抱，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哥哥，我在这里……我们安全了。”
　　“快走……快走，阿思……这里有坏人，阿思，快走。”嬴远道哽咽着，眼角不断滚落血红的眼泪。
　　穷奇皱了皱眉，如有所思。
　　“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没问你，为什么饕餮的神格会在这种人类身上？”
　　司背对着他，沉默。

　　“你说司的原身只是附着在穷奇神格上的一缕秽气？”如泽轻声说。
　　如泽，姜谦咏，两人正在姬生玉的病房里密谈。
　　明天就要举行庭院会议，姬亦韩的事一定瞒不住了，到时候局面对他们很不利，理论上来说将姬亦韩列为危险人物想办法杀了他确实是解决当前困局的最优解，但是如泽怎么能接受？
　　所以他们必须想别的办法。现在他能放心依靠的人也只有姬生玉和姜谦咏了。
　　“是的，这是我和姬亦韩在看过壁画之后的共同推测，”姜谦咏说，“当年他和穷奇一起被封印在姬家的后山中，后来封印突破，穷奇选择了姬亦韩成为他的宿主，而那缕秽气则想办法混进了嬴家，伙同或者支配了邱济实施他的计划，并成功的拥有了实体。”
　　“就是嬴所思，他是嬴善的养子，嬴善对外宣称那孩子是他故友的孩子，因为举目无情所以干脆收养了，而事实上他那个故友根本就不存在，嬴所思是凭空出现的。”姬生玉躺在床上轻声道，“也是周不。我们都想错了，邱济只是一个挡箭牌罢了，真正的凶神原来早就出现了，他早就盯上了我们。”
　　“不，周不是无辜的。”
　　姬生玉一愣。
　　“如果他是以凶神的身份出现在亦韩面前根本藏不了那么长时间，也不会赢得亦韩的让步，”如泽分析道，“周不出现的时候，他就只是‘周不’，也许是他在融合身躯的时候出了什么故障所以导致了记忆的缺陷，由此衍生出了一个新的人格，这个人格不记得以前的一切，他坚信自己就是嬴所思，是嬴善的养子，并且有一个名叫嬴司的哥哥，从小体弱多病，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姬生玉皱了皱眉，“那他恢复记忆的时候，是不是十一年前杳冥乱的时候？”
　　如泽一顿，摇摇头，“比那要早很多，只怕是在亦韩为秦凌治病的时候就想起来了。是神格之间的共鸣促使他恢复了记忆。”
　　所以后来司才知道风家的隐居地，只因为姬亦韩打开“门”的时候他就在门外！
　　“共鸣？”
　　如泽点点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联系，总之只要适格者在短时间内爆发能力，拥有神格的其他人就能感知到，并且产生反应。”
　　“产生反应？”姬生玉脑子里迅速回忆起什么，快速道，“暴走也会吗？”
　　如泽点点头，“应该也会，如果产生的反应控制不住的话。”
　　“……”
　　姬生玉愣住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三月初六。”
　　“农历？”
　　“是。”
　　“你哪年生的？”
　　“九四年。”
　　“那你也是一个白羊座，巧了。”
　　……
　　1994年，农历三月初六。
　　姬亦韩第一次因为神格暴走，那时候他才一岁多，因为没来由的失控挨了四枪。
　　在那场宴会上，姬疏于因为神血被污染，从此失去成为家族荣耀的机会，被雷法拒之门外。
　　而在那一天，嬴所思诞世了。
　　“所以，杳冥乱的经过现在我们大概能拼凑出来了。”如泽平淡的说。
　　“那年司回到嬴家之后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从而导致了又一次失控，袭击了十三区，和亦韩对上之后又侵占了亦韩的身体，接着被大家主和谦哥联手制服逃走，又正好遇到了带着秦宁的朗驰，就这样被救走了。当然这中间有多少是巧合，有多少是他的计划，我们无从得知。”
　　“不止有司，如泽，那个影子里不止有司。”姬生玉说。
　　“是两个人格？”姜谦咏搂着姬生玉补充道。
　　姬生玉摇头，“我被‘归箴’的时候，‘看见’了别的灵魂。那个时候，那团影子里有别的灵魂存在，不是周不的人格，而是另一个人。”

　　司沉默着抱起嬴远道，把他从肉花中拉出来，只听见一阵黏腻的声音，嬴远道的身体就被分成了两段，却没有一丝血流出来。
　　庞大如山的怪物身躯瞬间缩进了嬴远道腰腹下的断面中，化为细瘦的双腿。
　　“怎么不回答我。”
　　“嗯？”司像是刚刚回神那样，“不啊，我只是走神了。”
　　穷奇笑了，“你从不会走神。”
　　“以前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你的问题有点难回答，我在想要怎么说。”
　　“想好了？”
　　“啊。”司将嬴远道的身体裹进黑袍子里，声音很平淡。他念着穷奇的名字。
　　“封印解开后我想办法弄了一个身体，但是被一个人类暗算了。他叫邱济，很厉害，他在我的新身体上动了手脚，让我没法掌控自如。之后我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产生意识，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嬴家的次子，这个人，”司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叫嬴司，是‘我’的哥哥。”
　　穷奇似乎饶有兴趣，追问：“然后？”
　　“邱济有目的的控制着我，他想利用我复活他的妻子，我知道，但那时候我却没法杀了他，因为计划已经开始了，以我那时的状况，我暂时找不到他的替代品。”
　　穷奇冷哼，“卑贱之人，只能用这种阴招。”
　　几千年过去了，这些下贱产物越发丢失神性。
　　“我浑浑噩噩了好几年，这几年里我的身体已经产生了一个全新的意识，他是嬴所思，嬴司的弟弟。我把自己伪装成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近他，让他从始至终觉得他的精神是正常的。我没有告诉他邱济的真面目，因为这个小孩太脆弱了，如果知晓了真相必然会让邱济察觉。我在等待机会。”
　　“某一天我恢复意识，发现邱济想把我偷偷运走，再造成死亡的假象，于是我遂了他的意，遭遇了空难。”
　　穷奇皱了皱眉。
　　“我原本想就此脱离邱济的控制再从长计议，然而，在那里我遇到了轩辕。”
　　穷奇的眉舒展了，眼神冷淡的看向别处。
　　“真是奇妙的捉弄，不是么？”
　　“……”
　　“……”
　　“轩辕已经死了，他的魂魄早已在封印中被神格消耗的一干二净，他的身躯早已腐朽。不存在转世，也不存在轮回，他已经彻底消失。”穷奇低声说，“这具躯壳也只是那些愚民的念想。”
　　“他们何曾见过那些早已湮灭在岁月中的荣光？靠着这样愚蠢的幻想和寄托，简直是奇耻大辱。”
　　“哈哈，我知道的，我错了，不该这么说，”司笑了，笑意浅淡，“所有人都死去了，只有我们走到了最后。”
　　他们被留下来了，他们存活了。
　　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没有一个地方不充斥着那些人的影子。
　　人们敬爱着他们逝去的神，视他们为妖邪，这一切和千年前有什么不同呢。
　　“姬亦韩很敏感，我不得不隐匿了意识，让所思去接近他们。他做的很好，虽然有些小插曲，但结果是完美的，姬亦韩接纳了他，甚至许诺了保护。”司顿了顿继续道。
　　……过于好了，那段时光。
　　嬴所思真的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仅仅是一点点的温情都让他感动。那段日子司在他身体里感受到的所有情绪都是无比的快乐，从没有过的欢愉。
　　只偶尔他会躲起来流泪，心里挂念远方的哥哥。
　　司观察了他很长时间，看着他哭看着他笑。大多时候司都是不解的。
　　他不明白人类的悲喜，为什么吃到心念已久的食物会笑，为什么思念亲人却会哭？
　　他也会想起从前和穷奇在一起的时光，但他并不会悲伤。
　　等他明白悲伤的意义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后来我无意知道了风家的藏身地，那个女人果然把神格留给了她的后人。姬亦韩两次松动了结界，这是我最好的机会，只要能成功入侵我就可以拿到三个神格，那么我所有的计划就都可以提上日程，所以这意味着我需要加快脚步了。于是我开始有意识的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不断削弱这具身体的抵抗力，最终得以不被姬亦韩过多怀疑的离开，回到了嬴家。”
　　“回去之后我骗了邱济，说找到了复活他妻子的办法，他装作信了。其实他早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不得不说他是个天才，极裔计划是他经过反复推敲之后提出来的，他想利用执行局的资源来研究用血脉侵蚀复活他妻子的可能性，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依靠我，只是想利用我。那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我的傲慢让我输了一局。”
　　“你说的这个邱济他人呢？为什么我醒来之后没见过他？”
　　“死了。嬴司杀了他。”
　　穷奇挑了挑眉。
　　司摸了摸嬴远道的头，声音里听不出情感：“这是他的宿命，他注定会死在嬴司的手里。”

　　“另一个人？他吃了那个人的魂魄吗？很有可能，他有梼杌的神格，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如泽说。
　　姜谦咏摇摇头，“按照时间线来看，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神。应该是发生了某种意外，他不得不吞下那个魂魄。”
　　姜谦咏一顿，继续说：“一个身体中，如果不是灵魂百分百的契合，是不可能容纳两个灵魂的。那个魂魄对司而言应该很重要。”
　　“为什么？”姬生玉下意识问。
　　姜谦咏蹭了蹭他的脸，“因为如果他要杀了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猜他最后失控也是因为身体里多出了不被接受的灵魂，所以才控制不住身体中的炁流。”

　　“怎么说？”穷奇弯下腰，凑近了看司怀里的孩子，“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随即又说：“我看他除了被你选中成为神格的容器之外就没什么其他特别的了。”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类，”司想了想，“不，人类大多都是奇怪的，只不过这个人跟我走得近罢了。”
　　“你发现了吧？他已经死了。”
　　穷奇扫了嬴远道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死了，死于邱济之手。那天邱济的心思败露被我发现，我们动手时被他撞见了，他以为邱济想要杀了我，于是拼尽全力地保护我，拦着邱济。不过他还是一个孩子，能怎么办？”
　　“……”
　　说来奇怪，他并没有刻意记住那天发生的事情，然而他的大脑却十分的高效，已经过了十几年，然而现在只要他还想调阅那天的场景，那些血迹和残肢，惨叫和哭喊，都可以完整的具现在他脑海。
　　“你居然出手救了他。”
　　那可是你最厌恶的人类啊，是他们耻辱的延续，是他们即将毁灭的物种啊。
　　“我不太清楚，其实，”司十分坦诚，大大方方的说自己的感受，“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想，只是我回过神之后就已经把他吃掉了。”
　　嬴司的肉身已经完全不能用了，灵魂没有栖身之所的话很快就会被规则处理掉。
　　所以他就把嬴司吃掉了。
　　“一具躯体可以容纳两个魂魄么？”穷奇随口一问。
　　“我之前觉得可以的，”司叹了叹气，扼腕道，“没想到啊，吃完之后身体里吵死了，哪里都吵。”
　　那时他的身体中不止有他，还有一个名为嬴所思的人类，那是嬴司的弟弟，那么在乎嬴司的弟弟。
　　他记得那个潮汐之夜，空气中弥漫着甩不掉的黏腻感，呼吸道里仿佛都充斥着胶质的空气。嬴司被四分五裂地混杂在一团恶臭的垃圾中，体表沾上了擦不掉的血迹。那个男孩的头面向着他，头顶一片斑秃，眼睛还没有闭上，传达出来的意思他当时也不懂。
　　他记得那个男孩从前的样子，白白嫩嫩娇贵的不行，被许多人宠爱，却并不放纵自己，反而对弟弟照顾颇多。
　　嬴司的世界是一本童话，所以当他发现有邱济这样的坏人时第一反应就死死愣住了。
　　啊……
　　司感觉脑子里有一根弦抽动了。
　　他的脑海中闪回出几张画面，都是嬴司恐惧的发抖的样子。
　　那个男孩流着泪冲向邱济……然后被杀掉。最后的目光投向他，仿佛，仿佛还在告诉他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去哪里都好！离开这里！去重新开始！哥哥会一直看着你，一直保护你，所以…所以要开心，开心的笑出来，开心的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最后极其缓慢地向嬴司伸出了手，仿佛想最后再抱抱他，然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又把手收回来了。
　　司的脑子突然生出剧痛，然而他的面上并没有显露。
　　他又听见了那时的哭声，短促却撕心裂肺。好像整个世界都要为他的悲伤付出代价。
　　他苦中作乐的想，说不定当时他的反常举动是受了嬴所思的影响。
　　一直在他脑子里哭。
　　烦死了。
　　“我身上没有属于人类的器官，只有一颗心，是在我成形之后生成的，那里是唯一能和人类相性一致的地方，所以我把嬴司暂时寄存在那。后来我得到了神格，就帮他造了一副躯体。”
　　接着他又补充：“当然，这是我之后才做到的事。事实上在我处理好我身体的异常，夺取神格之前，都过的十分糟糕，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也许就是姬亦韩傻乎乎的把轩辕丢弃了吧。我省了很多事。”
　　司长叹，叹息中有着复杂的情感，“我从没这么累过你知道吗？从我出生之后我就一直和你在一起，那时候我说什么你都会回应我，我们分享快乐和痛苦，我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同伴。可是那段时间，只有我一个人。”
　　他很低落，他从不这样低落。穷奇的喉结动了动。
　　“不过你回来啦，”司立刻笑起来，仿佛之前的沮丧不存在过，“他们都不懂我们之间的羁绊，我知道，只要我想，就一定可以让你回来。”
　　穷奇低低的嗯了一声。
　　“不早啦，我们快回去吧，之前说的那个还没商量好呢。”
　　穷奇瞥了他一眼，司怀里的那个男孩，他一直抱得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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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