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其短（修及全）》小醉猫

1、婚礼1-2

　　婚礼1

　　庆王朝孝帝十二年仲春

　　孝帝乃庆王朝传世的第十任帝王,或者是印证了盛极而衰的道理,自默帝、仁帝、景帝之后的恒帝在盛年突然扔下帝位不知所踪，匆忙间由其刚刚四岁的太子李寻即位，自此之后，朝堂上下、宫中内外开始了激烈的争斗，太后软弱，重臣把持朝政，诸王势力渐渐坐大。

　　南方是李氏家族的旧地，西方是当年默后李氏兄长的封地，诸王对王朝还算是礼遇，虽然不再接受王朝派遣的官员，也自行铸币开市，但是每年的贡品仍然依历制送抵。而东、北的外姓诸王早些年就蠢蠢欲动，如今更是趁着王朝无力约束，纷纷自立为王。纷战十年后，东边蛮夷之地的谷国和北边荒漠之地的雪国与庆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南边魏王王府，李轩怒气冲冲的穿过雕栏玉砌的楼阁，无视满院枝繁叶茂、群芳争艳的美景，沿途几个嬉闹的丫鬟看到他的表情都吓得不敢言语。走到书房门口，猝然闪出一个黑色劲装武士，“二公子请留步，王爷正与世子在里面商议要事。”

　　早晨的日光透过书房外的槐树在李轩脸上印出斑斓的光影，李轩冷冷看向面前的武士，脖子上青筋凸现，知道这是父王身边的近卫，只听父王一人命令而已，“请暗影转告王爷，李轩求见。”

　　暗影一动不动，“等王爷出来，小的自当转告，还请世子回屋等候。”

　　李轩捏紧拳头，终于没说什么，转身走开。

　　室内，魏王和大世子李瑞听到李轩离开，李瑞皱眉道，“爹，这样好吗？”

　　“他早该明白自己的身份，你不用管他，只要告诉爹，你可喜欢你表妹？”

　　李瑞脸上一红，随即严肃起来，“其实儿子也不是特别喜欢她，只是觉得她品貌端庄秀丽，为人谦和有礼，又是姨娘家的孩子，有几分亲近之意。可是如今爹让她进门作我的侧室，倒不如给轩弟做正室了。您也知道轩弟的心思，早两年就想娶如儿过门的。”

　　魏王看向他的大儿子，脸色和蔼，起身走到李瑞身边，轻拍他的肩膀。“可是，你的如儿表妹是宁可嫁与你作侧室的，难道你不知道？”

　　李瑞一顿，叹口气道，“只怕轩弟不做如是想，他的误会怕是越来越深了。”

　　“误会？没有误会，我说过，他早该明白自己的身份。”魏王提起二儿子，总是有些不耐，转身挥手道，“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去年你代我去帝都，也该知道如今的情势。等如儿过了门，我再在诸王中挑一个公主嫁给你做正室，也好巩固我们在南方的势力。”

　　“是，儿子谨尊父王教诲。”

　　魏王坐回主位，凝眉思索片刻，“好孩子，赶紧去准备吧，虽然是做侧室，但是毕竟是你姨母家的孩子，不可怠慢了。”

　　“儿子这就去……”李瑞行李退下，魏王看着他离开，原本慈爱的眼神化为深思。又坐了片刻，方轻声道，“去请二公子过来。”

　　外面暗影立即派人去通传。片刻功夫，外面传来李轩的声音，明显有些气急，“儿臣李轩来给父亲请安。”

　　“进来吧。”魏王安稳的坐在书案后，看着推门进来的二儿子，恍惚间又回到十八年前的往事中。

　　十八年前，魏王妃和他的一个小妾几乎同时生下两名男婴，就是李瑞和李轩，生为王妃所出的李瑞，一出生便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庶出的李轩除了享受公子的身份，其他的，就和他的三个女儿一般，既不特别受重视，也不特别受冷落。

　　之后，魏王再无所出，王妃在十年前去世后，王妃之位空虚，只是将府中交由李轩的母亲管事。而且，魏王一早已经表明，百年之后他所有的一切都将由大世子李瑞继承，而李轩只和妹妹们一样有一份薄产。

　　不知李轩的母亲柳氏受到魏王的警告，还是天性软弱，或者是为了日后有个依靠，自魏王妃过世，她管事以来，对大世子倒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上几分。让本就不受重视的李轩，性格上更添几分阴霾。

　　说起来，这几个孩子，长得最像他的就是李轩，方正的脸，剑眉高挑，细长的眼睛，削薄的唇，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张扬，李瑞则和他三个女儿一样，多半像各自的母亲。

　　李轩看着和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父王，却觉得两者之间的鸿沟深不可测。从小到大，他很少得到父王正眼相看，小时候，他还不懂得身份之别的时候，为了得到父王的重视，他和李瑞听先生授课或修习武术，总是分外用心，因为，只有先生表扬他的时候，父王才会看向他，对他点头示意。但是，后来，他慢慢知道了，不管自己怎么努力，这个家，永远不属于他，只属于他的哥哥。

　　他慢慢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在他的父王告诉他，他想要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得来之后，他花更多的时间去扩展自己的版图，用那少得可怜的薄产，不断积累财富和声望。别人只看到他显赫的身世，不知他身份背后的尴尬，这也为他办事扫清了障碍。

　　本来一切都可以很平和的度过，如果不是如儿要嫁给李瑞做妾。

　　“父王，儿子来是想求父王准许将如儿表妹嫁给我为妻。”李轩跪在地上，头抵着地，用着最谦恭的语气，为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魏王不语，在这个家里，只有李瑞可以叫他爹，为的是让他们各自明白自己的身份，实际上，他们的确都很守本分，他的二儿子自明白两者的区别之后，就没再向他求过什么，一直非常努力的扩展自己的势力。如今，为了一个女人，就要低头了么？他还是不死心？！

　　李轩跪得双脚有些木了，日光从窗外照入书房，越来越亮，快到晌午了吧，跪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一个半时辰，但是，他知道他等待的这个答复对他一生很重要，所以，虽然明知会忤逆父亲的要求，虽然李瑞和如儿的婚事已成定局，他还是要来争取一番。

　　终于，魏王慢悠悠的开口了，“你表妹马上要嫁给你哥了，难道你不知道？你今天来？就想凭着几句话改变这件事？”

　　李轩一愣，马上明白魏王言外之意，抬头道，“父王，我以后会尽心辅佐大哥，扩展南方势力，成为南方诸王之首。”

　　魏王慢慢握紧拳头，然后又慢慢放开，以尽量淡然的口气道，“你的辅佐？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也能来交换？”

　　“父王，儿子知道目前倾我所有也比不上父王凤毛麟角，但是，我以后一定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那么，等你不会让我失望之时再来和我说吧。”说着闭上眼睛，挥挥手，示意李轩退下。

　　李轩站起来，双腿已经酸麻得不似自己的，强忍着不适，单手按到书桌保持站立，以从未有过的语气哀求道，“父王，谁娶如儿，不过是您一句话而已，为何……”为何都是您的儿子，却如此不同？

　　魏王却不想再多说什么，闭着眼，仍旧挥挥手，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儿子，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李轩知道事情已无转机，低头在心中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这个世界，没有权势，他所爱的一切，都将不归他所有。他的父亲已经用事实教训了他，任何幻想都是奢望，只有实力才有发言权。推开门走出去，那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仿佛又看到那个在日光下，垂柳边，怯怯的身影，回头对他一笑，如雨后初霁的模样。

　　说起来，如儿并不是特别美，从小在父王那些妻妾中看到的美人太多，连府中的丫鬟个个都是好模样。他爱上的是那种淡然的姿态，没有去岌岌经营，没有邀宠献媚，仿佛天地间灵气都可以为她所有，哪怕她家里只是依附魏王的属臣，而她在家中更只是个用来巴结权贵的工具而已。

　　他不舍得这样的女子最后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更害怕她没有变成那样的人而郁郁终生。只有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妥善照顾，他才会放心。

　　可是，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嫂子了，以父王对李瑞的期许，日后一定会为李瑞娶一位李姓的皇室公主，那个时候如儿又该如何呢？

　　不知不觉走到如儿在王府暂住时的院子，院门虚掩，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小巧的人工湖边垂柳依旧。李轩独自抚摸着那熟悉的栏杆，石凳，仿佛还能看到如儿和他对弈时的点滴。

　　三年前，如儿十二岁时，母亲去世，她的父亲，魏王手下的一名将军把她送来王府，谁都知道她父亲打的什么主意，但是，看在已故魏王妃李氏的面子上，还是收留下来，当时便知道这个表小姐日后定是嫁给其中一位小王爷的。

　　说来魏王妃和如儿的母亲也是李氏皇族后裔，在当地赫赫有名。魏王妃是嫡女，如儿的娘虽只是庶出，但在家中一向亲厚，往年也有走动。如儿的娘嫁给一个小小的统领，也慢慢由魏王提拔当了将军。赵如儿到王府之后，一切份例皆按公主的规格，倒真是比在家还要奢侈舒适得多。

　　两个世子对她比对自己的妹妹来得亲近，特别是李轩，没事就往赵如儿这里走动，送个鸟雀，下棋聊天什么的，大家都以为，日后李轩和赵如儿是准了信的。不料，就在赵如儿满十五岁之时，魏王府去赵将军府提亲，却是要把赵如儿许给李瑞作妾。赵将军本就依附王府甚多，如今，女儿嫁给世子作妾，日后便是侧妃，当然喜不自禁，满口答应。

　　前几日将军府已经派人将赵如儿接回府中待嫁。李轩叹口气，日后再见，她便不是他的如儿，而是他的大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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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2

　　赵将军府，书房内。

　　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虽然是白天，还是点了烛火，摇曳不明的光线中，两人坐在书桌下方两个梨花椅上，中间隔了个梨花几，轻声密谈。正是赵将军和他马上要进王府的女儿赵如儿。

　　“如儿，当日你不是说，那魏王对你有所顾忌，多半把你许给那个没有王位和实力的李轩么？怎么突然之间就让你入门做了李瑞的妾，而且还在李瑞大婚之前？如果你早些生下儿子，我们再使些手段，让日后的正室无法生育，这王府岂不是归我赵家所有？”赵将军年过半百，面白须长，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武将，倒像文官。

　　赵如儿蹙眉想了片刻，低低道，“这事我也想不明白。或者魏王看我在府中并没有大的动作，也没有去刻意接近李瑞，比较放心吧。不过，没道理他会如此看重我们将军府。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蹊跷？”

　　“走一步看一步吧，依你所言，李瑞性格比较容易左右，李轩对你又是情根深重，这样也好，反正魏王府日后脱不出他们两个之外。说起来，魏王这样也是助我们一臂之力了。”赵将军起身踱了两步，回身看向赵如儿，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面上掩饰不住有些得意之色。

　　赵如儿为自己感到凉薄，心底叹口气，面上却仍然淡淡的。“对了，谷国那边的使臣最近有消息来吗？”

　　“使臣去了梁王那里，你也知道，梁王离谷国最近，近可攻退可守，而最近两任梁王与庆王朝关系淡漠，早就是谷国实际上的属地了。”

　　“哥哥……还好么？”

　　赵将军声音中带了几分雀跃自豪，“他还是老样子。其实，为父并不奢望日后成为一地之主，也不求更多的荣华富贵。但是，志鹏他……别人都以为你哥哥死了，不料早被钱氏那帮人虏去，为的就是不断蚕食南方属地。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谁愿意做奸细呢，何况魏王对我等一向不错……”

　　虽然明知这是赵将军在做戏，赵如儿也只是接着往下虚意安慰道，“爹，您也别太伤心了，起码哥现在活的好好的。而且他成了谷国的将军，少年得志，你忘了使臣说的，谷国国主还想把公主嫁给他呢。”

　　“如儿，整个府中，只有你最体谅为父的心意，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要周旋在那般老狐狸中。真是苦了你了。”赵将军拉住女儿的手，老泪纵横，低垂的眼帘中却无多少悲色。

　　“爹，您多虑了。别人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呢。不是每个女子都可以成为魏王侧妃，日后成为魏王之母的。”如儿勉强牵起嘴角，轻轻抽回手。

　　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赵将军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什么事？”然后听门外张管家有些紧张的声音道，“将军吩咐不能打扰，小的本不该来。只是，魏王二公子来了，要见小姐，小的不知该怎么回，前来请示。”

　　赵将军眼神闪烁，侧脸看了看如儿，低声道，“请他去花园的凉亭歇着，就说小姐一会就去。”

　　门外管家的脚步声走远，赵如儿望向赵将军，“这个时候见他，妥么？”

　　赵将军背手走两步，才道，“二公子如果冲动些，会叫你私奔。如果隐忍些，会想办法告诉你些王府内幕。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表现出淡淡的样子，日后他自然会对你更加难以忘怀。若有事，必定相助。男人嘛，真变成他的妻妾，时间长了，也就平淡了，得不到的才好。”

　　赵如儿慢慢挪步到花园凉亭，走到凉亭外，脚步顿住了，弯曲的小径边，那些妖娆的桃树正开的艳，透过艳丽的枝枝蔓蔓，隐约可见凉亭中李轩正在枯坐，石桌上茶水点心俱全，但是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儿心下有些烦躁，不知父亲怎么想的，这种敏感时期，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万一李轩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逾距的行为，岂不是把柄一件。何况，他们叔嫂名分已定，单独相见已是犯了大忌。父亲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当真什么都可以舍得么？

　　还在如儿不知所措，进退两难之时，李轩正好往这个方向看来，看到她站在树下，几个大步走到她跟前。“如儿，怎么站在这里？……”低下的话却因为看到赵如儿的神色咽了回去，黑白分明的杏眸中，好像含着千言万语，让他招架不住。

　　“二公子，找我有事吗？”赵如儿低下头，收回目光，看向地面，太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叠在一起，分外暧昧。突然感觉身边的李轩拉起自己的手，赵如儿有些不快，正要把手抽回，发现掌中多了个什么东西，仔细看去，是一块玉佩。

　　“如儿..表妹，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嫁给大哥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魏王府的家规，任何一房的长子必须是正室嫡出，除非正室五年内无所出才会允许其他姬妾生养，而且，第一个男孩会过继给正室抚养。”李轩收回手，看着如儿的头顶，感觉她听到他的话好像身子轻轻的抖了一下，“你到了王府后，身份不同，以后我便不能去看你了。日后若有困难，拿着这块玉佩，到和顺楼交给掌柜的，自然会有人帮你。”

　　赵如儿捏着玉佩，心神一阵恍惚，还在消化李轩带来的消息，待到回神想再说点什么时，眼前哪还有人影。

　　李轩回到魏王府，一派热闹的景象，到处都布置的喜气洋洋，心下有些酸涩，避开人群，回到自己的院子，推门进去，却看到李瑞正坐在他院中等他。

　　“二弟，我们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这是我从帝都带回的美酒，今日我们一醉方休如何？”李瑞举起手中的酒坛，脚下还有四五个坛子，看那酒坛颜色乌黑，封口严密，上面盖着‘御用’的章子，定然是好酒。

　　一醉方休？！正有此意，当下，两兄弟你一杯我一盏的喝起来，不多会，都有些醉意。李瑞扔掉不知第几个酒坛，又拍开一坛酒，边倒边说，“二弟，哥哥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父王的心意一向难测，对他来说，最好我们都不要被女人迷惑，所以，才会把表妹嫁给我，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李轩灌下一大口酒，虽然喝得脸发红，眼神却很清醒，“对父王来说，我只是没有用的儿子而已。我会不会被感情左右，又有什么影响？”

　　李瑞打了个酒嗝，伸出右手揽住李轩的肩膀，他酒量显然不如李轩，身子靠向李轩已经有些摇晃，“二弟，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表妹让给你，但是，情势不允许。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她的，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让她受到委屈。”

　　李瑞已经醉倒在桌上，李轩独自喝着闷酒，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事，然后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娘……”柳氏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向李轩，叹口气，“难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痛快，来看你的笑话吗？”

　　李轩一震，柳氏管家之后，很少过问他的事情，关心李瑞比他还多。时间长了，他都会怀疑，到底哪个是她的亲生儿子，可是此时听到她这句话，心里一阵暖流。

　　“十九年前，因为王妃五年未有身孕，王爷看我一向安分，才让我停了那避子汤，可是说也凑巧，我刚怀孕，王妃也被诊断有了身孕。本来，王爷想让我打掉孩子，我去求王妃，是王妃救了我们母子的性命。”柳氏自顾自说着，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脸上不再是往日谦和恭顺的模样，有几分凄苦，几分无奈，“所以，轩儿，你的命是捡回来的，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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