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春日阳光正好,万物冒地而出,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卞阳城里的百姓却一个个皱着眉头,脚步匆忙,正向着金玉街走去。
一个妇女脚步匆忙,孩子在后头跟不上摔了一跤哭喊起来,妇女走在前头浑然不觉,直到被路人告知才跑了回去,将女娃抱起来,按在肩上朝前跑去。
一个约莫十几岁的男子跑的飞快,撞翻了正在收拾摊子的老妪头也不回,直到鞋子跑掉了一只,才回去随便一踩,继续向前跑去。
平日里,这个时辰,街上的摊贩布满了各个角落,为了摊位极力争吵着,嘴里蹦出骂爹损娘,污秽不堪的言语。今日连那个被撞翻了的摊贩也安静得很,默默捡起被撞翻的东西继续收拾,一句话都没说。
金玉街上人头涌动,百姓一个个身体紧挨着,密集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男人们借此往女人们身体不断靠去,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妇女的咒骂声。
前方是一个半圆形状的高台,台上有年过半百的老人,未及笄的少女,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还有一些妇女,和正值壮年的男儿。每个人脖颈上都戴着枷锁,双手被铁链拴着,头发凌乱不堪,上面还泛着水光,顺着垂落的发丝,一滴滴流淌下来。
台上的婴儿有的啼哭不止,有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往四周转。少女们没了往日的精致,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低着头浑身颤抖。本该是最勇敢恣意的男儿们,此时却双脚打颤,站立不得。
男女老少一群群跪了下去,身旁光着膀子的侩子手扬起手中的大刀,伴随着一声声绝望的声音响起,鲜血扬起落地,将地面染成一片鲜红。
台下百姓涌动,目光在台上不断搜寻。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阳光照在高台上,鲜血不断扩散着,耳边传来一阵阵凄楚地叫喊声。
远处,一个青年被绑在架子上,只穿着一件里衣,被鲜血浸透的里衣还在不断滴着血,衣服上破了一道又一道,是用鞭子打过的痕迹,一条条破损的衣物里是翻开的皮肉,触目惊心。
台下百姓一齐向青年移了过去,每个人都说着不同的话语,哄乱着。
被绑着的青年身上淌着鲜血,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的眼睛很亮,即便伤痕累累,依旧微仰着头,直视前方。
即便脸上被血污所染,依旧不减少年的容貌。面如刀刻,十分精致,身姿挺拔,如松如竹,哪怕身处刑场之上,依旧带着矜贵恣意之气。
人群之中,闪过一抹紫色身影。
正是阳光明媚之时,太阳却渐渐被乌云笼罩,不一会儿,天便暗了下来,一阵雷声劈天盖地的响起,百姓开始哭喊,声音尖锐凄楚,在空中盘旋。
暴雨打在身上,却无一人离开。
刚行刑完的地面,鲜血被雨水冲刷开。台上的一处,青年正在被拭衣行刑。
一刀一刀,一块一块,身体正一点一点的与青年分离。
青年的头依旧微抬着,仿佛受刑之人并非是他,只是随着刀起到刀落,细看会发现,青年的眉头皱着,牙关紧咬,嘴里慢慢渗出血来。
三千六百一十七刀,两日内行刑完毕。
——
贤王府门前,张灯结彩,耳边传来阵阵大喜乐曲。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色。轿子在贤王府门前停了下来,一双白皙透粉的藕臂探了出来,沈迢将手臂搭在侍女晴素手中,下了轿。
娉婷袅娜,步步生莲。
大红盖头盖着,虽未显露一分姿容,却引得两旁的人没了动作。
——
礼成之后,沈迢坐在布满枣子的床榻上静坐着。
直至烛光将要烧尽,贤王府的主人都未曾来到房中。
得知贤王裴世璋今夜不来了。沈迢才松懈下来,掀开头顶繁重的红盖头,开始找东西吃。
沈迢是沈府独女,沈父为让其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继续享有奢侈华贵的生活,将她嫁与当朝最有权势的贤王裴世璋,只为他百年之后,她依旧享有至上权贵。
沈迢对婚嫁之事,并无过多想法。她此生并无特别执念之事,嫁给谁,对她而言,并无差别,左右不过嫁人生子,女子的一生便是这样的了。
在她幼时,也曾与其他闺阁小姐有所不同,她喜爱在除夕之时,守夜玩炮竹,时常将新衣玩成旧衣。惹得其父沈衡瞻气的叫她初一在房内闭关罚抄。直到其母卞舒画相劝才得以解脱。
在那之后,沈迢照旧做出很多女子不该做的事,遭到沈衡瞻的一次次阻拦。
受够了苦,又无人与她相伴,渐渐地,她也像闺阁中的女子一般,遵守各种礼节。
渐渐地,她也忘记了,当初那个自由恣意的自己。
——
天快亮时,沈迢的手臂被不断摇晃着。她睁开眼睛,眯着眼望着跪坐在床头的晴素。
晴素红着眼,身体一抽一抽的抖得厉害,声音破碎:“小......姐......”连出嫁要改称呼都忘了。
沈迢皱着眉头坐了起来:“何事?”
沈迢头痛得很,起床气想要发作,却在望见晴素红肿的眼睛时收了回去。
“小......姐......呜呜呜......”晴素话没说完,又开始哭了起来。
“有事说事,别哭了!”沈迢揉着脑袋,整个人昏昏沉沉,
“顾将军......走了......”晴素忍不住哭出声来,泪水直直往下流。
沈迢按着头的手停了下来,眼睛定在晴素身上,一动不动。
她不敢置信地拉着晴素的手臂:“你说什么?!”
“顾将军走了,今天早上才落的最后一刀!行刑的人少了一百多刀,也被......也被杀死了。”晴素边说,泪水边顺着脸颊不断流淌下来。
顾将军,多少女子一生心向往之的男儿。
年少成名,又生的一副好样貌,率兵四千歼灭三十万大军,却在九死一生,立功回国之时,惨遭小人陷害,被判灭门之刑,顾氏一族一百三十一人,无一人生还。
沈迢的手还在晴素臂上,她用力抓紧她的手臂,指甲连带着衣服陷入皮肉里,都未曾发觉,直至晴素喊了疼,她才失魂般松开了手。
另只手心落下几滴鲜血,她却丝毫未觉。
顾将军,顾桢覃,她年少时,唯一的玩伴,也没了。
她没有哭,哭不出来,她心里痛着,像万根细密的针刺进她的脊髓里。
晴素见此,慌忙扶着她。
手一碰到沈迢的身体,便直直倒向晴素。
沈迢闭上了眼睛,唇被咬破沁出血,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
顾桢覃走了,随之而去的,还有年少时仅存的一点记忆。
——
贤王裴世璋来见沈迢时,已是大婚第二日深夜。
沈迢没有睡下,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弯月。
下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雨,不曾停下过,空中只看得见月亮,不曾有一颗星星。沈迢回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见到顾桢覃就是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夜晚。
他就蹲在屋檐之下,抱成一团浑身湿透,她走过去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看着她,身体不断往后缩,直到退无可退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往大雨中跑去。
没跑几步他便摔了一跤,下巴磕在地上裂了一条缝,血融入雨水中,地上混杂了尘土的水进入他的伤口,他痛得皱起眉头,站起身来继续跑路。
没跑几步便被年幼的沈迢拦了下来,她把他拉了进来,抓住他的手,两人一同站在伞下。
顾桢覃用力挣脱着沈迢的手,沈迢死死握着,怕被他挣脱,还用另一只手一同抓着顾桢覃的一只手。
顾桢覃挣脱不得,也用另一只手来帮忙,沈迢力气敌不过他,便将顾桢覃的手往自己胸口的高度扯,然后把自己的胸口往顾桢覃的方向靠去。
他还在挣脱,手不断在沈迢胸口蹭来蹭去。
“耍流氓啦!”沈迢喊了起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顾桢覃呆愣地看着沈迢,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明所以。直到他望向沈迢的胸口,才明白过来,一张白嫩的小脸,顿时变成绯色,一动不敢动。
旁边的侍女看不下去,一只手握住两人的小手,往屋檐下走去。
顾桢覃的下巴还在流着血,沈迢看的缩了缩身体,小声道:“你疼不疼啊?”
没等男孩回话,沈迢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肯定疼坏了!你流血了!流了好多血!我流一滴血就非得把全府都哭烦不可!”
顾桢覃看着沈迢,一句话也不想说,男孩心里暗自想着,要不是你追我,我也不会摔倒,不摔倒也就不会流血了,虽然这没有鞭子打人疼。
最后,顾桢覃被带去医馆处理了伤口才得以回家。
......
“迢儿在想什么?”
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沈迢的腰上拴上一双手臂,她的身体僵了僵。转过身朝着木桌走去,顺带将他的手臂挪开。
“是本王不好,昨日有要事处理,才没来得及赶上婚宴,迢儿如此善解人意,应当不会生本王的气吧?”裴世璋的脸上挂着笑容,声音温润却不带温度。
沈迢摇了摇头,不想说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顾桢覃的事情......”裴世璋话说到一半,打量了沈迢的神色,见她身体僵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你都知道了。顾桢覃这人,我原以为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将,没想到啊,野心倒是大得很,连谋反的事情都敢做!”
沈迢却静坐在位置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他不会。”
谋反?!
就算全天下的臣子都有谋反的可能,她也相信顾桢覃不会。
他从未对皇位有任何贪恋之心,即便他与她相识只是短短几次,但她就是相信他宁可战死沙场都不可能有谋反之心。
“迢儿怎知那人不会?”裴世璋看着沈迢的神色一变,声音也冷了下来。
沈迢不想与他多言,却又觉得古怪,便坐在那继续与他言语。
“你可知他行刑之时,浑身血肉模糊,一地上都是从他身上割下来的皮肉,一共三千五百一十三刀!”
“他也算是硬骨头,硬是一声没叫,只可惜犯了谋反之罪的人只得落得个如此下场!”
“顾桢覃,任他如何年少有为,任他受多少人敬仰爱戴,终究还是南柯一梦,一场空罢了!”
......
沈迢突然记起,前几日裴世璋问她关于顾桢覃的事,那时她本以为无伤大雅便告诉了他,可如今一想便觉不对,裴世璋为何要问她?朝中没有他查不到的事情,要是问到她,那只能是他查不到,只有她知道的事情。
“是你?!”沈迢站了起来,椅子倒了下去。
“谋反之罪,王妃可不能胡言乱语。”裴世璋收起笑容,冷声道。
沈迢站在原地越想越明了,双手撑在桌上,支撑着身体。
“是本王,那又如何?阎王可不会放他回来。”裴世璋弯了腰,在沈迢耳边轻声说着,像是恩爱之人间的亲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