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月无疆》月上眉梢

23、谁人有幸

　　明媚的阳光落在雕花的窗棱之上，爬上堆满衣物的桌案。
　　黑色的漆盘里盛放着朱红的锦缎，艳丽的女儿情怀让关汉月的脸上挂满柔美的笑容，婚期已定，只等幸福如花绽放。
　　她怀揣着顾烟珞的琉璃珠，深情地望着伫立在窗外的霍去病。
　　“李敢怕是不会再来了，他恨我……”他说着这样的话，神色哀愁。
　　他只有一个朋友和一个爱人，却要二者选其一，痛苦的不是挽留，而是割舍。
　　“人生总有不圆满，过些日子一切都淡了，他会原谅我们的。”关汉月现在已经不去脑海中搜索自己曾经知道的过往，但是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问：“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伤害李敢对吗？你要答应我！”
　　“我抢走了你，就已经伤害他了……”霍去病走进房间，握住关汉月冰凉的手掌，认真地说：“我对他的伤害到此为止，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再伤害他！”
　　关汉月紧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她不敢也不能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只是低头抓紧衣服的袖口，独自忧愁。
　　“汉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霍去病第一次看到如此局促不安的关汉月，即使是在自己要杀害无辜的时候，她都只是怨恨，不像今日，满脸的忧虑和无奈。
　　关汉月起身将头埋进霍去病的胸膛，心中暴雨滂沱。
　　你会杀了李敢，一箭穿心！
　　是不是我跑到这里打乱了一切？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对他痛下杀手？……关汉月第一次痛恨自己聪明，如果是个傻瓜，什么历史都不记得，今天也不会这么迷茫。
　　除了拥抱，霍去病实在找不出其他的方法驱散这股莫名其妙的悲伤。
　　“将军，李敢李将军来了，在正堂等候。”一名侍卫站在门外禀报李敢到来的消息。
　　霍去病的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他到底还是把我当成朋友，汉月，我这就去见他，跟他道歉，好不好？”
　　“不！不准你去见他！我怕……”关汉月如同惊弓之鸟般，跑到门边拦住霍去病的去路，那一句“你会杀掉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你怕什么？他既然肯来，就不会是找我的麻烦，我们毕竟是好朋友。”霍去病轻轻去拉关汉月的手，却遭到了对方坚决的反抗。
　　关汉月盯着霍去病疑惑不解的神情，静静地说：“我去见他好了，你不要去。”
　　“为什么你要单独见他？！”霍去病的神情警觉起来，冷着脸问：“其实你心里最放不下的始终是他，对不对？从一开始我就在仗势欺人，横刀夺爱，对不对？”
　　霍去病就像只受伤的刺猬，堆积起自己全部的杀伤力拒绝关汉月靠近。
　　姨母卫子夫的话犹在耳旁：“病儿，是我求她为你穿上的嫁衣，如若她真不愿嫁，你切莫为难她，这本来就只是一场安慰……”
　　这场温柔幸福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是一个女人的哀求，和另一个女人的怜悯，成全了他自欺欺人的爱情。
　　还要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吗？还能装得下去吗？
　　愤怒是绝望的另一种表现。掀翻桌子，推倒烛台，撕碎那件朱红绸缎的嫁衣……他摧毁的不是一场即将到来的婚礼，而是自己一生只有一次的奢求。
　　“你走！”他坐在一堆破碎的物品中间，头也不抬地吼叫着，明明已经垂头丧气到了极点，却还负气地威胁道：“见过他之后就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关汉月黯然地转身步出门外，她听到自己淡淡地说：“我只去跟他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你别怕……”
　　别怕？我什么时候可以不怕？遇见你之后，我整天都在害怕！
　　霍去病抬头看她的身影从门口走到窗外，庭院里的回廊蜿蜒向前，向他展示一段即将离散的幸福。汉月要走了，即使没有青铜酒爵，她也不会留在我身旁。
　　李敢，你真幸福！你身边有那么多对你真心诚意的人，我没有；你可以随意对别人温柔，我不能；你可以在相遇的时候，对汉月出手相救，而我永远都在瞻前顾后……
　　我知道你妒忌我，可你知道吗？我也妒忌你！
　　就是这一身让你妒忌的荣耀，它让我彻底远离了人间最动人的情感。
　　“将军，将军！”关汉月还未走出庭院，一个小丫头便跑了进来，慌张地禀报道：“李将军拉着子君姑娘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办啊？！”
　　“他真的跟子君在一起吗？”关汉月惊喜地回身拉住门口的丫头，睁大眼睛问：“你看清楚了？是手拉手一起出去的？！”
　　“恩。”小丫头天真地点着脑袋，一字一句地说：“手拉手，可亲热了！”
　　关汉月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高兴地丢下那丫头，提着裙摆跑进屋子，伸手抱住霍去病的脖子，笑成一朵灿烂的娇花。
　　她自顾自地说：“去病！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太好了！我们和他们一起成亲好不好？！……谁让你把我的衣服都撕破了？算了，让裁缝再做两件一模一样的嫁衣，我一件，子君一件……”
　　“你……”霍去病诧异地望着关汉月喜出望外的样子，满头雾水。
　　“干嘛？！想毁婚啊？门儿都没有！”关汉月拧着霍去病的耳朵大声嚷嚷：“你这个霍猪头害我把青铜酒爵都弄丢了，现在就想不负责任，让我饿死街头吗？！”
　　“汉月，”霍去病抬起一双受伤的眼睛，忧郁地抱怨：“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难道折磨我有这么开心吗？高兴的时候给我希望，不高兴的时候就任由我自生自灭……也许我对你来说，只有找酒爵，供你衣食这点利用价值……”
　　“我都把琉璃珠给你了，你怎么还这么猪头啊？！”关汉月郁闷地给他一暴拳，气地跺起脚来：“哪有女人说喜欢男人的嘛？！说愿意嫁给你就是这个意思啊！”
　　霍去病望着她气得通红的娇俏模样，心中总算是豁然开朗起来。
　　他握住怀里的琉璃珠，伸手揽过关汉月的纤腰，吻上她湿润绵软的双唇。这一刻阳光明媚，花朵飘香……
　　长安的街道每天都有人来人往，繁荣的是欲望，萧条的是真情。
　　李敢握着李子君的手，宽厚而冰凉，对爱的奢望像发芽的曼佗罗花，艳丽的外表下流淌着令人恐惧的血液。
　　每一次他的温柔展现都潜藏着危险，李子君低垂着眉眼享受这片刻的虚伪柔情，她从来都渴望这份温柔，老早就明白爱上这样的男人注定要惨淡收场，可是即便知道结果又能如何？
　　爱下去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李敢和她都是爱得辛苦而绝望的人。
　　“你又想让我去杀霍去病吗？”李子君终于抬起坚定的眼神，安静地说：“我做不到！我欠汉月一条命，要还的。”
　　“我不想再让你为难了。”李敢没有笑，淡漠疏离的神情更像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
　　他避开李子君的眼睛，忧伤地说：“当初我只想她能爱我一次，现在我只想能见她一次。哪怕是痛痛快快的一句话，让我彻底绝望也是一种解脱……”
　　李子君的心猛得抽痛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李敢，这个始终伪装在温柔笑容背后的男人，终于还是彻底崩溃在绝望的爱情面前。
　　李敢的眼中闪烁起湿润的雾气，连梦想都变得卑微无比。
　　我只想见她，只想知道她是否爱过我，只想问她为什么爱过我之后又爱上了他……
　　“我帮你。”李子君强忍着胸口的巨痛，轻轻地说：“过些日子汉月会单独坐车，去皇宫与皇后住几日，到时候我让她单独见你一面。”
　　“子君，如果汉月真的选择我，你会拆散我们吗？”李敢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激动地抓紧她的肩膀，恳求道：“如果汉月喜欢我，你就让我带她走好不好？”
　　“好……”李子君恨不得自己的喉咙在这一刻哑掉。
　　傻瓜！为什么要答应他？！你成全了他的爱情，谁来成全你的爱情？！
　　望着李敢欣然离去的背影，她的悲伤再也无法收藏在冷静背后，这一刻汹涌奔流的泪水会掩埋她的爱情，甚至掩埋她整个绝望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