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夜话 ...
-
夜晚，黑云无月。
他们现在在一所小酒馆里，酒馆没有什么张扬的东西，就在中间点了油灯，油灯的光溢满了这个小小的地方，人并不多，都隐藏于幽幽的角落，安安静静的，流浪的旅人得到了片刻的歇息。
“……今天谢谢你，”阮青把玩着杯子，“裴云川以后指不定针对你，小心些。”
“没事”颜肖欢笑笑，“裴大人可没那么闲。”
阮青舒展了眉毛，伸出酒杯，颜肖欢咧嘴一笑，瓷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裴云川就呆半天就回去了，跑那么远就为了这点事？”颜肖欢不解地问到，见阮青没有反应，弱弱地问了一句，“我可以问么？”
阮青这才从发呆中走出来，赶忙摆摆手，抱歉地笑了笑：“可以，刚刚没听见。”
“是裴云川自己说要走的，本来也是想让他留个几天，直接在京城里把字契给签完，结果裴云川说必须要在永州签，说这样才利于事情的交接。”阮青无奈地说，“估计觉得还是在自己的地上比较有底气吧，只是苦了我这个跑腿的了。”
颜肖欢同情地看着他：“真惨。”
“那可不。”阮青郁闷地说。
两人安静了一会，影子随着灯光晃动。
“你就没什么问题想问我？”颜肖欢忽然问到，拈起酒杯，对着远处的灯光，柔和的光照进眼睛，好像微微荡漾开的水波。
阮青沉默很久，吞吞吐吐地说到：“有……挺多的。”
“那就问啊，我什么都跟你说，”颜肖欢眨眨眼睛，像小孩一样，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真话。”
“真话假话其实都无所谓。”
阮青默默地说，垂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指：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选择燕王？”
阮青明白，既然是颜肖欢选择的位置，那么他说的话就是安全的。
所以他会毫无顾忌的发问。
第一个问题就横冲直撞，直冲要害。
颜肖欢把瓷杯放在桌子上，他知道阮青的话还没说完。
“不管怎么看，襄王都比陆景强多了，再不济还有平王、洛王那些人，要是让我选，我怎么也不会跟着这傻子，”阮青说起来就一副幽怨的样子，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选。”
颜肖欢心中微微一动，羡慕地看着阮青，感慨一声：
“你和燕王的关系真好。”
关系好到能说这种话。
阮青一愣，忽然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叹了口气：
“也不能说关系好吧……那么多年了嘛……都是命……”阮青目光变的柔和了许多，回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要选择陆景？”
“其实你说的那些人我都有去接触过，除了襄王也没几个有料的，而襄王这个人吧，怎么说呢……很怪异。”
颜肖欢缓缓地说，努力组织着语言，最终也很难找到形容他的词：“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生活在楚战时代。他不是禁军统帅嘛，动不动就喊口号、拉号旗，恨不得立即打过楚梁关，诛尽北蛮骑。”
“然而现在哪个地方想打仗，人家北蛮都渴望和咱们俞朝签合约、进到楚梁关里面来卖东西呢，现在不想想怎么让人家心甘情愿给你数钱，天天打打杀杀的，谁喜欢啊。”
“这倒是”阮青小小地抿了口酒，“可你也不能说人家错了吧，毕竟北蛮确实像一个火药桶，指不定哪天就爆了。”
“我知道，打是要打的，可不是现在打。”颜肖欢顿了顿，摆摆手，失声笑到，“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但是人家看不起我啊，说我‘阴险狡诈’，不屑于我同伍。”颜肖欢挑了挑眉，目光有些无奈。
“他太刚直了，他说为了百姓他不在乎自己，可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怎么会在乎别人呢？这天下可不就只有一种人啊，你要考虑很多很多啊。而他就认为，我是为了天下人好，人们就应该听从我的，如果有不服的，那你就是反贼，该杀。”
颜肖欢回忆起自己和陆阳会面的时候，那个时候襄王大人真就是正气凛然，劈头盖脸就是把他训了一通，嘴里都是大亲大义，然后拒绝了他的合作。
但这襄王大人也是很好玩，拒绝他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找他办事，也是十分客气的说话，就把他当做非内部成员下属，丝毫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比如前些天就让他来接触裴云川啊，简直就是又要马儿跑又嫌弃马儿吃烂草的典范。
他对襄王也没那么深的执念，你不喜欢我，那我何必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于是就去寻找别的出路，寻着寻着就摸到了燕王。
这个决定正确与否，他也不知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颜肖欢苦笑一阵，伸出酒杯。
阮青一副理解的样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既然我不管怎样都要选择一个坑跳，那我当然要选择我喜欢的那个啦，就今天看来，我挺喜欢你们的，起码不会端着个架子，让人觉得高不可攀。”颜肖欢笑容灿烂，“很亲切。”
“亲切？”阮青不明所以，“为什么是亲切？”
“因为我发现你和我很像，”颜肖欢玩味地说着，“前些天的‘阮青’可不是这样的啊。”
“风流倜傥的大才子，开朗随性，纵情高歌，放荡不羁。这些词可都是形容你的啊，是不，大才子？”颜肖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打趣这阮青。
阮青被他这么一作弄还搞得十分不好意思了，气恼地推了颜肖欢一把：“瞎说，我哪有。”
“别推别推，撒出来了。”颜肖欢笑着躲开他，一杯酒撒了一半。
“其实没想到你那么拘谨，以为你很开朗的，毕竟前些天……算了不提了，”颜肖欢看阮青的脸色不太好，连忙打着哈哈绕过了这句话，好奇地看着他，“那些真的是你装的嘛？”
“不是拘谨，只是不太会说话。”阮青默默地说。
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阮青在心里想着。
听颜肖欢这么一说，他也的确是想起来了那天发生的事。
那时候自己是喝的不省人事了，然后又是大红颜色一刺激，脑子里就啥都没有了。
他自诩脸皮挺厚的，但那只是面对着敌人啊，那天发现自己在南风馆醒过来，真的是后悔的想自杀，然后想杀人，在经历了一大段极其复杂的心里斗争之后，才自作平淡的走下楼来，然后又是看着那群狐朋狗友，当场没忍住，就骂了出来。
后来和陆景讲的时候，陆景笑的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还给了他一句评价，“你终于有个人样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他还记得颜肖欢给自己的那纸条子，他没瞎，自然懂得他在画什么，故意装的不明白，去找颜肖欢，没想到他也装傻，去了没有什么收获。后来还是萧笑的消息让他确定了颜肖欢不简单，自己当时被裴云川的事情折磨的要死要活的，又想着当初的窘迫，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反击回去。
事后他回想起这事，觉得自己傻透了，说的是随便找个理由，可这理由也太随便了，又羞又愧，好几天那条街都不好意思走过去。
阮青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掩盖住自己的窘迫，艰涩地发问：
“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开个勾栏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都听不清了。
阮青紧张地盯着他，一只手搓捏着桌子，指甲盖在木桌子上留下淡淡是痕迹，整个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颜肖欢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思考。
那飘忽是眼神又忽然凝聚在一起，怔怔地看着阮青，四目相对，阮青正好对上那目光，整个人一哆嗦，魂都给吓没了。
那双眼睛忽然又溢满了笑意，好像有烟花绽放在他的眼睛里。
“因为……因为我喜欢啊，”颜肖欢低下头，用手指勾画着瓷杯外廓，拂过那略有曲线的外壁，目光渐渐温柔，很认真的说，“真的喜欢，我喜欢他们，都很漂亮。”
阮青皱着眉，看着颜肖欢，心中怎么也觉得不舒服，他讨厌用这种语气来讨论人。
他忽然想起自己假借市司来封楼的时候，自己故意轰那些小侍们出去，被颜肖欢拦住。其实颜肖欢说的他都懂，他也没想真的要他们出去自食其力，不过这样更符合“阮青”的性格而已。
都是那么艰难地活下去，他怎么会看不起他们呢。
但刚刚颜肖欢那些话，他忽然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那时候颜肖欢站出来，不是为了替他们伸张什么道理，只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触及到了他最喜欢的东西，他要保护他珍爱的东西，那是他的东西。
阮青默默看着颜肖欢，颜肖欢笑容灿烂，望着手中的白瓷杯，烛火在他眼中跳动。
阮青的目光渐渐变了，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颜肖欢眨了眨眼睛，慢慢闭上了，似乎觉得有些累。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夜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