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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肆拾贰 ...

  •   再回神时,刘子昇已是面色惨白,双目深邃迷离。

      万全同是一般伤神。

      刘子昇微微闭目,哑着嗓音道:“牙门军那处可安排妥当?”

      万全点了点头:“崔俨果真是想借着两军之力,以赐九锡礼之名,逼迫圣上禅让。”

      刘子昇冷道:“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万全迟疑,顿了半晌才道:“君侯是不是也一直在疑他……”

      “我也不愿如此,毕竟她生前最敬重的人就是她兄长,若是她得知……我不知该如何向她交代……”刘子昇已神色悲戚,沉了口气后又复了阴沉,一字一字道,“但如若真的与他有关,,我定不会饶他!”

      万全拧了拧还在滴水的袖口,突然想起什么:“尚书令府当日确实守卫已被调空,不过是空墙独守,谁要进来都容易的很。”

      刘子昇狠狠地按了按案台一角,怒道:“崔俨即便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也定是知情!他当年如何待她,我便要他悉数偿还!”

      万全面色悲痛,悔恨万分,恨恨道:“若是当日我在……如何也不会允他们这般!”

      万全不再多言,只垂首沉思,他虽原为安东王隐卫,看惯了皇室争夺与高门暗斗,但他如何也不能接受,有人竟为了满足个人私欲和家族利益,竟要将自己胞妹杀害,这是何等凉薄寡情!

      那人还是他的主子,他曾誓言至死都要效忠的人。

      刘子昇道:“如今我与张述不好直接接触,便由你互通消息。”

      “君侯放心。”

      ……

      锣鼓佳节已过,建康城这两日又迎了个大喜事,嘉玉长公主司马凝领了一千骑兵,从淮南郡回了建康。

      司马凝离京已有一年多,自她当日出府入宫,承禀晋帝从军守淮水,晋帝万般无奈下,允了她入淮南。

      司马凝并非宫廷娇弱的女子,她在淮水一带领军数千,独靠一支骑兵便破了北秦涉水而渡的诡计,才不至于南晋失守寿县几城,淮水岸渐有民称其为“寿康君”,是以“安寿县定淮水”之誉,一时间名声大噪,竟堪比当年领北伐之功的镇北侯。

      长公主虽出生高贵,却与营中将士一般用度,好畤经武,赏罚公正,屡立军威。

      自此,嘉玉长公主司马凝之名逐渐誉满淮军。

      何苏木听后,心中更是欣慰,从前跟在她屁股后打滚撒泼的小丫头,如今果真没辜负安东王的期望,甚至成为他们司马家的一方倚靠。

      刘子昇近来心情也很愉悦,难得全浮现在脸上。

      何苏木窥测了许久,也没得出一个结论,便也只好当他心血来潮,性情大变,谁知刘子昇有一日午饭后,挑眉问她,是否要跟着他去看天子犒赏淮军。

      何苏木当然想也未想便连连点头。

      别说她甚是想念司马凝,这位只知撒泼的小嘉玉如何成了领军镇守一方的女将军?再来,虽不是犒赏三军的雄壮场面,司马凝只领了一千骑兵回建康,但由天子来行的犒赏之礼在前朝也是鲜少见。

      宣阳门前,晋帝领着百官行犒赏礼,赐粮草铠服,布帛百匹,御酒千坛,一千骑兵于御街上分作四列,除去两列天子的仪仗,他们已将整条御街占满,一眼望不见甲胄尽头。

      壮声嘶吼,震天彻底,久绕建康城,风高雁鸟惊。

      何苏木感慨一声:“这般骁勇善战的气势,已不多见了。”

      ……可见小嘉玉治军有方。

      也只有在当年刘子昇收复青州、兖州,凯旋而归时见过如此场面,当时的她尚且陪在晋帝身侧,正面相迎刘子昇的大军来朝,与当初不同,如今甲胄骑兵之前的一方统帅,是她看着长大的丫头,她却只能在阁楼的帷幕前远远眺望。

      虽非若水之隔,却当真遥不可及。

      刘子昇收了目光,注视着她,沉声道:“你该是从未见过才是。”

      何苏木讪讪一笑:“确实是没见过,只是感慨我南晋还未完全颓势,看如今长公主的这支队伍,便知一二了。”

      刘子昇又眺望一眼帷幕之外,沉道:“她确实辛苦。”

      二人处在层宇阁楼上,镇北侯早已令人包下顶层座席,虽与御街相隔甚宽,却是城内视野最佳的位置,还能隐约瞧见宣阳门前皇家的巾幡仪仗,一人骑白马在队前,亮银铠甲披身,绛色长衫从袖间齐整而出,盔上白缨随旌旗招展。

      那便是阿凝了。

      “她还会离京么?”

      何苏木端起茶碗,只是略靠近鼻尖,也未有饮的念头,只盯着茶碗中浮起的几叶荷粒:“如今两国安定,北秦盘踞那头已数载,若是南晋调集大军攻之,死伤难料,他们若非万全准备,也不会渡水一战,如果要战,只能两败俱伤,这并非上策。但若终有一日两国开战,她和你会不会都要上战场?”

      她知阿凝如今已一心寄情军中大事,并不会抛下营中兵士,回到建康这个温柔乡,如今回建康必定是晋帝有意传召,或是淮水一带已是稳局。

      刘子昇从席上起身,拂了拂袖,何苏木抬眸时,他已走到帷幕前,青纱帐幕在他身侧扬开,他将双臂扣在身后,负手挺立。

      “我刘子昇曾于战旗下誓言,必以北秦之血祭我亡去的数万南晋英魂,战为南晋子民的故土河山,要么马革裹尸,要么饮血而归!”

      随后,他转过身子,凝视了一眼何苏木,又淡淡道:“至于嘉玉长公主,她不仅是司马家的长公主,更是淮军之帅,她亦不是为一人而战。”

      何苏木心中一颤,她鲜少见到这般的刘元齐,只见周身溢出的寒意几乎令人窒息,他身上载着何止个人荣辱,而是沉甸甸的将士亡魂,也是南晋子民日日盼着的朝阳。

      何苏木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心中记挂阿凝,也为如今载誉而归的她骄傲。

      “若是让你得了机会,建康城将如何?”何苏木神色迟疑,“崔俨该如何?圣上又该如何?”

      刘子昇眸色深深,幽暗了几分,良久才道:“自是先安朝中之事。”说着,看了她一眼:“不过也快了。”

      何苏木道:“君侯,崔俨若是真的觊觎皇位,你会杀之吗?”

      “此事并非由我来定夺。”

      何苏木忽地松了好大一口气,心中的大石也瞬间落地。

      “只是,若他并非单单只有篡位之心,我定亲手杀他!”

      刘子昇语气阴沉,面色已狠绝至极。

      何苏木暗暗打了个寒噤。

      她站起身,盈盈朝他走近,试探着问:“他犯何事,需你亲自动手?”

      刘子昇瞥了她一眼,语气并不大温和:“你的好奇心又生起来了?”

      “表兄也是晓得我这个性子的。”何苏木含笑道,“表兄只需告诉苏木,如今的建康是否还能容得下崔氏一族?”

      刘子昇不答,神情不起波澜,只转过身子,重新看远处的御街。

      骑兵已收两列纵队,正是要回京郊扎营。

      他沉下一颗浮躁的心,只在心中对自己恨恨道:“他们当初又如何容她不得?”

      何苏木知道没有办法令他开口,也知如今朝局诡谲,崔氏一族表面风光正盛,也是这样的鼎盛令崔俨失了衡量的方寸,他以罗惟忠的案子,借御史中丞的手收了刘子昇在京师的兵权,可若真的是收了倒是好办,只怕刘子昇只是蓄势待发,私下早已做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朝中官员脉络复杂,阵营各异,何苏木开始怀疑崔俨到底借着崔氏的名义,网罗了多少官员参与此事,她甚至悬着一颗心在想,陶安荣是否会知情呢?

      不,不会的,平逸向来耿直忠心,怀瑾握瑜,大儒之子又岂会心生不轨?他绝非能忍此事之人。崔俨明白他的性子,即使他与崔家走得近,断不会将他置于局中。

      阿堇呢……祈妤嫂嫂呢……

      兄长都不会顾及他们吗?

      何苏木心中乱成一团,以往她站于高位,这样纠缠的是非曲直,她看得通透明白,可如今她孤身一人,连一点风声都是从刘子昇口中敲出来的,更别提完整地将这些线索连成一线了。

      兄长为何隐忍至此,却不惜以整个家族去换至尊之位?难道真的如同皇后所言,这是久藏的野心吗?

      她不信。

      刘元齐既已如此淡定自信,那崔俨又当如何?若是满盘皆输,崔氏整族的命运又该如何?

      ……

      何苏木不敢再细想,止住了一股股不祥的念头,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本可不在意生死之事,过她的逍遥日子,可越是这般经历过生死,她越是害怕从前在意的人也要如同她当日那般凄惨。

      刚是何苏木之时,她也曾对自己道,今世崔氏如何,南晋如何,都与她无任何干系,但直到方才,听到刘子昇说起崔氏可能会面临覆门的危险,她迟疑了,她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还有南晋,她太习惯南晋了,从诏书案牍,到官员士族,都曾轻车熟道,烂若披掌。

      曾经多想丢下这个烂摊子,如今便又有多挂心。

      半年前,刘子昇在宿卫营问她求什么,上元夜她都回答不出这个答案,可方才就在刘子昇扬声而道战旗誓言之时,她豁然刺股而醒。

      这一世,即便不是崔氏人,她也是南晋民。

      她可以不是崔训,但她也是这乱世下的一根草脉,承着南晋朝露而生,扎根万里故土而存。

      ……

      刘子昇与她回府,未乘车马,步行在街道上,一路漫长,二人心思各异,未出一声。

      已至府邸门口,却迎来一身戎装甲胄的嘉玉长公主。

      二人皆是一怔,但刘子昇面色恢复得快,微微执礼,道了一声“殿下”。

      司马凝虽未洗净铠衣角上的尘土,银甲却依旧亮逞,光色刺眼,她斜眼睥睨二人,未回礼,也不言语。

      美艳却不娇嫩,盛气却不凌人。乍看下,何苏木觉得她真的长大了。

      “殿下未随陛下入建康宫?”刘子昇沉声问。

      司马凝这才走上前,将镶玉银柄鞭随手一掷,便丢到了亲卫的手中。

      “镇北侯,许久未见了。”

      司马凝的声音清脆,并无半分女子的娇媚酥软,反而有些威严迫人。

      “君侯可知本宫为何会回建康?”

      刘子昇抬眸,淡定地答:“自是不知。”

      司马凝轻笑一声,美目轻转,秋波四溢,又道:“如今北边安定,本宫正得空闲,这才回了建康,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镇北侯却道不知,看来,确实如同传言那般,你不问朝事已久了。”

      刘子昇不言,司马凝有心地瞟了一眼身侧的何苏木,嗤笑道:“原来有佳人在侧,无心朝事。”

      刘子昇也不辩解。

      司马凝又细细地打量何苏木一眼,方对刘子昇笑道:“君侯沉溺美梦,可阿凝不敢,阿凝一闭眼便是战场杀伐,一睁眼又是淮水苦寒,阿凝已许久不敢入梦,君侯可知为何?”

      刘子昇抬眸凝视着她,在她强忍痛楚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叹气道:“她不会欢喜见你如此。”

      “不——”司马凝声音尖锐几分,早已收起笑容,堪比朔风的冷寒,“我已如她教导那般,不再浑噩度世,已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可她呢?她已过她想要的日子去了,独留我孤身此地,孑然一身,这般残忍之至,我为何还要讨她欢喜?”

      刘子昇哑然无话。

      随即,他强忍回忆,道:“你明明知道她不是……”

      司马凝冷笑,打断他的话:“所以我回来了,刘元齐,你该知我为何而归!你呢?你又是否会顾及当年训姐的恩情?”

      刘子昇顿了半晌,低声道:“你不疑我?”

      司马凝冷哼一声:“你从前在朝堂上与她针锋相对,不过是一心想她多瞧你几眼,多将你放在心头念上几遍,可你没想到吧,瞧着瞧着,念着念着,训姐至死都未明白你的心意。”

      刘子昇面色蓦地唰白,浑身一僵,嘶哑着声音只道:“你……”

      司马凝眉间闪过快意,他的反应似是意料之中,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满是欣赏他失意的畅快。

      这比打胜仗尽兴多了!

      “刘元齐,枉你在军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只在她那里处处碰壁,你到底是觉得自己卑贱,还是怯于训姐的卓绝?你不肯表露心意,只执着数载如一日的暗斗,岂非弄巧成拙?”司马凝睨了他一眼,终不再言语相激,淡淡道,“可你知不知道训姐的心思?她是恼你与她对立行事,又惜你甲兵之才,但我南晋能纵横沙场的又绝非你一人,你以为她如何能忍你至此?”

      刘子昇霍然退了几步,呼吸愈发急促,惨白的面色早已没了生气,他怔怔地望着淡定如常的司马凝,薄唇几合几张,终不敢出声。

      司马凝甚是满意地捋了捋额前落下的几根青丝,将银甲扶正,嘴角扬起,畅意地笑了。

      “瞧着你如今这样灰心绝望,我也舒坦不少,能让你如此饮恨几日,也算报了我数年之仇!”

      司马凝果决地一转身,亲卫已将白马牵至身侧,未等她腾身跃马,便听刘子昇颤着声音,像个犯错的稚童。

      “她……可曾说过……”

      司马凝侧身,扫了他一眼,毫无半分怜悯:“她一心只扑在朝事上,又与一般女子性情不同,心中不明男女欢爱之事,可我伴她身侧十载,兴许比她自己都还要更明白,恐怕——”

      刘子昇眉心一动:“恐怕什么?”

      司马凝勒过马缰,背身道:“她至死都不明白对你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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