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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   刘子昇折回前院,去廊下解下他挂上的平安囊,掏出黄草纸看了许久,终是走到院中香炉前,借着晃动的香烛火苗烧了去。

      “哎哟,郎君怎么能烧了呢!这可是你求的平安啊!且这炉子可不是这般用的!”

      正在敬香烛的妇人痛心疾首,怪他冒犯菩萨。

      刘子昇垂眸,见那纸上的火苗熠熠于指尖,把上面的两个小字燃尽,才拂手弃进香炉。

      妇人观他单手负背,贵紫的衣袂迎风稍起,只顾看炉里的一星火光化为灰烬,神色淡漠至极,有副脱凡不愿染上半点香火的清寡。

      妇人朝燃上的香烛又拜了拜。

      拜完忍不住又去瞧了一眼身侧的贵郎君。

      气宇轩昂,却是孑然而立,似是知香炉里再也辨不出半点烧过的痕迹,眉间渐渐悬上一缕几不可察的落寞,妇人猜出点头绪,心道这是哪位贵人鳏夫,竟如此情深。

      “烧就烧了罢,郎君莫要再累心,我佛慈悲,定是能保佑先夫人登极乐净土。”

      刘子昇的眉心轻轻一动,转头淡淡看妇人一眼,转身离去。

      他不信佛,更是个满袖染血、一身戾气的恶人,恐难为这五戒慈悲之地所容。

      菩萨不会佑他,不如不求。

      但若是方才那位诚心礼佛的妇人,菩萨或许会听……

      这般想着,他回了后院,檐下却不见何苏木的身影,两只猫也无影无踪,只留方才倒面的那块地还湿着。

      刘子昇停步石阶前。

      主屋的门朝外敞开,同方才离去时一般,两侧的屋子却是门窗紧闭。

      院中寂然,忽闻身后的树上几片残叶在风中萧萧。

      “镇北侯,若是想救她,拿青州布防的舆图来换!”

      左侧的房门从里被人猛地一下踹开。

      何苏木被黑衣刺客拿匕首从后架着脖子,不敢动分毫。

      见刘子昇神色不明,一动未动,她暗暗吸了口气。

      今日怕是又要做刀下一缕亡魂了。

      “我知道她是你家中表妹,不想她死,赶紧交出舆图!”

      刺客手下一顿,匕首在她右颈深了几分,一阵刺痛传来,她知恐是已见了血。

      刘子昇沉静的目光落在她伤口上,眉心微微一蹙,刺客再看他时,虽面色不改,却已见他目如冰封,不由魂惊胆颤,可转念又想,这人质择得相当妙!镇北侯果真极重视此女!

      蒙面刺客冷笑道:“我给你半个时辰,足够你找人快马加鞭送来!届时舆图未到,你就准备为你表妹置一口薄棺!”

      血腥味不时传来,何苏木脑仁要炸了!

      前世死前的阴影犹在,她竟也不怕死,单嫌这味儿骇人。

      “你们北秦就剩这点本事了?”何苏木阖目冷道。

      刺客身形一怔,随即手下匕首又紧一分:“你说什么?”

      “你的陇西口音学的极好,就连我都险些以为你从陇地来。”何苏木狠力咬牙,忍下脑中的剧痛,徐徐睁眼道,“可是……”

      她的双目本素如薄烟,又一瞬如寒潭静水:“你身上的甘松陈香可不好褪,这香贵在要陈置数年方能取用,但凡熏过,留香数日之久,普天之下只有北秦苻氏经年练之。”顿了顿,又道:“那么除了青州舆图,你来南晋之前,你的主子还交代了什么?”

      刺客一听暴露身份,更怒:“给我闭嘴!”

      “既然挂心的是舆图,不妨再聊聊,你的主子是五皇子苻煜,还是七皇子苻昊?”

      刺客似是看穿她要乱他阵脚,顿时血肉狠钝的手稍松,只朝刘子昇冷笑道:“镇北侯当真如传言那般不知怜香惜玉,就连自家的表妹,也不顾及分毫了吗?”

      闻言,刘子昇抬手一挥,不知何时,两名亲卫竟已入院,走到他身侧。

      刺客带着何苏木往屋内一退:“久闻镇北侯谋略过人,可也别妄想快过这把刀!”

      说着,他的匕首再次顿下,痛到何苏木额前沁出一阵冷汗,似乎再深半寸就能原地血溅三尺!

      “多虑了。”刘子昇冷目淡道,“你不过是要舆图,本侯命亲卫即刻取了来。”

      亲卫领命,执礼退去。

      何苏木怔住了。

      刺客亦是一怔,随即痛快大笑一声:“好啊,看来这镇北侯当真怜惜表妹。”他低眸看向刀下的女子,只见她闭目紧眉,娇丽的面庞上毫无惧色,甚至……

      “今日乃她生辰,本侯望你刀下留人。”

      刘子昇的视线落在堪称摇曳的身影上,见女子眉目渐松,睁开眼时,平静的脸上匪夷所思地浮出一笑。

      不识悲喜,不辨哀乐。

      淡然如雪,眼底平和得几乎没有这世间一草一木。她似是孤帆一片,青山两岸只为她一人缓缓退去。

      刘子昇面色不改,背后所负的那只手却悄然攥紧。

      “她的兄长尚在家中等她过这个生辰,本侯不愿见他们兄妹分离。”

      何苏木忽然恍惚了。

      他是在用何景源提醒自己,不要一心求死。

      她此生不怕死,可是……也不至于求死啊。

      有种突然被仇人关心的无措感?

      疯了!

      何苏木一咬牙,又闭眼了。

      眼不见为净。

      ……

      不到半个时辰,一名亲卫已双手奉棕木锦盒疾步而来。

      刘子昇一挥手,亲卫登时就要走近。

      “站那别动!”刺客狠道,“拿出来!展开!”

      亲卫停步门前,回身看刘子昇,见他微一颔首,便从锦盒中拿出一卷舆图,徐徐展开。

      刺客不由倾身去看,见图上描绘的是青州城内外布局,从正中央的青州府到四周的驻军防守,再到圈圈点点的防御工事……

      这么短的时间,假不了!

      “放人。”舆图后,被遮挡的刘子昇淡道。

      刺客招手让亲卫送进房内,还不等亲卫踏进门槛,只见那亲卫身影在门外一闪,竟没了影!

      刺客眼前一花,尚未反应,只听“嗖——”一下箭声入耳,他惊呼出声。

      一箭已直直命中他的肩头。

      那箭有穿杨之力,他不受控地倒头栽去,再偏些,恐就当场丧命,哪里还制服得了何苏木?连手上的匕首也不知掉去何处。

      何苏木是亲眼见刘子昇发出的那支箭,虽未看到他何时取弓,何时搭箭,却也注意到他眸光比飞箭还要锋利,手上却极其云淡风轻,仿佛射的不是人,而是投壶上的两耳。

      他没有尽全力,想留这个活口。

      何苏木冲出屋外,已是晕头转向,抬手一抹脖子,满手的血,更是晕得两眼一翻,倒地前冒出个念头:死了算了。

      片刻,她再勉强睁眼时,发现竟没摔得四脚朝天。

      有人扶住了她。

      抬眸再一看那张死人脸,险些又晕死过去!

      刘子昇一手持弓,一手扶上她的腰,满脸冷漠地看着她:“起来。”

      “…………”

      本相真的虚!

      何苏木气得咬牙,用尽二十多载积累的好涵养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只觉腰间上厚重的那掌使了些力,她又努力踩实脚下,这才晃悠悠地直起身。

      刘子昇把弓丢给亲卫,迈步就走,只见不知哪里来的两名侍卫已将那北秦探子拿下,押着他也往前殿去。

      何苏木跌跌撞撞地跟上,走到前院才发现,院中、殿内竟无一人,熙熙攘攘的香客早已散去,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也不复殿内,殿门半开,隐约见那尊正对殿门的慈悲佛像威严而立,审视人间。

      她先是拿廊道口的一桶清水洗了洗手上的血渍,又实在闻不得脖子上的那味道,干脆把宽袖一撕,拿这截细长的布条将脖子严实地裹上两圈,捂着伤口出了寺门。

      刘子昇立于石阶下看她,视线似乎在她颈上微微一顿。

      他的身后是数十人的宿卫营将士,一支队伍分列两侧。

      除了那刺客,竟还有两个寻常百姓装扮的男子被人押在一旁。

      何苏木从石阶上走下,小和尚迎了来,一脸歉疚地双手合十道:“何施主受惊了。”

      何苏木也没力气同他行虚礼,微微一欠身,走到刘子昇身侧道:“这两人……?”

      刘子昇淡淡一看她:“你不是会辨北秦探子么?”

      说的是她方才被挟持,还要逞强揭穿探子身份。

      何苏木面色微窘,随即朝伏地在押的探子上前一步,道:“你三人听命何人?”

      扮作香客的两人见事败露,原要刺杀刘子昇,不等行事已被亲卫拦下,亲卫又怕他二人再生事端,已当场卸了二人四肢。

      他们痛得咬牙切齿,仍旧一言不发瞪向何苏木。

      突然,面前黑布已掉的刺客髭须狰狞,大笑一声,仰天道:“七皇子,我等有辱使命!您的马定要踏平这南地,为我等报仇雪恨!”

      刘子昇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只一挥手,侍卫作势要将三人押走。

      “哈……”刺客愈发笑得狂妄,骂了好些北地的脏话出来,待被拖了几丈外,刺客又痛声骂道,“……等我北秦灭了你南晋那日,定要把那崔训挖坟掘墓,鞭尸七日!听说那可是你们南晋最清傲的贵人,还是个女……”

      “嗖——”

      “…………”

      何苏木听到自己都被搬出来叫骂时,上一秒眼皮还在跳呢,下一秒只觉身侧一阵凉飕飕的风掠耳而过,那刺客登时就闭嘴了,只见他身形一顿,锋如冰削的箭矢竟从他后颈穿血带肉飞了出去!

      她这才一看身后的刘子昇,不知何时又拉弓,射出了那一箭。

      还是从她身边飞出去的!

      她顿感后颈发凉。

      前行的侍卫也顿住脚步,回身听令。

      小和尚回过神,忙“阿弥陀佛”一顿念,何苏木脑仁更疼了。

      这时,从石阶又下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和尚,在寺中位分颇高,疾步走到刘子昇面前,行礼道:“刘施主,还望莫要在佛门之地杀生啊!”

      刘子昇将弓收于袖中,只看了和尚一眼。

      那和尚竟觉得比大殿上的佛像还要威慑,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见刘子昇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和尚又几声高喊:“刘施主!……君侯!……”

      谁想,刘子昇竟也不管另两个探子,径自往马车走去。

      和尚顿时松了口气。

      何苏木赶紧跟上,听亲卫低声问:“君侯,这两人如何处置?”

      刘子昇冷冷的双眸闪过难抑的煞气,回首看了眼寺门方向。

      一个住持模样的老和尚正垂眸立在石阶上,不停转动手上的楠木佛珠。

      他再平视天际,西沉的余晖金光万丈,淬得他眼睫似染一道庄肃的佛光,他微微垂眸,面色已沉比万丈渊,然而开口却是极轻极淡的一声——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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