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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国会厅中,没有人说话,议员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一个个面如土灰。

      抛出一个炸雷的安娜完成解说任务,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片刻后折返回来,手里托着一个骨瓷杯子。

      她真不愧是女皇的首席秘书官,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以确保女皇的舒适度为第一要务。

      女皇接过杯子,轻抿了一口咖啡,曼声问道:“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议员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目光,他们都是老人精,早在听说女皇瞒着所有人秘密调查哈布斯堡时就明白过来,帝国至尊这回是铁了心肠,雷霆手段当头而下,能不能接住还真不好说。

      博斯普鲁斯要塞遇袭一事打了凡尔赛的脸,也剐了女皇的逆鳞。事到如今,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哈布斯堡守将铁定保不住了,要塞司令换人是板上钉钉,区别只在于这碗牢饭吃多久。

      几个议员转了转眼珠,顿时有了主意。

      “陛下,”最先说话的不是议长博尔吉亚,而是曾和张啸有过一面之缘的奥朗普议员,“这事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一定要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这人也是见风使舵,一看情形女皇不打算轻饶哈布斯堡,立刻来了个顺水推舟,洗白自己之余,也能在女皇面前刷刷好感度,顺带着给自己捞点好处:“这是一个教训,下一任要塞司令一定要万分慎重,我认为……”

      他话没说完,就被女皇轻飘飘地打断了:“要塞现在有荆上将坐镇,出不了什么事,下一任司令人选倒是不急着敲定。朕今天召集诸位,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哈布斯堡里通外敌、走私军火,该如何处置才好?”

      议员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帝国权责分明,哈布斯堡将军违法犯纪,自然有军事法庭裁决,干国会什么事?除非……

      反应慢的尚且云里雾里,灵醒些的,后背已经攀爬上一丝凉意——除非,有政府高级官员牵扯其中,因为享有特别豁免权,无法经由法庭裁决,才会由国会出面递交弹劾案。

      难怪女皇在事发后没有任何表示,生生拖了三个月才发起朝会,因为她的目标根本不是区区一个哈布斯堡守将——这女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磨了一把刀,原以为只是砍柴劈草用的,谁知刀锋递到眼皮底下,他们才发现,那竟是一把屠龙宝刀,要将整棵大树齐根斩断!

      张啸的呼吸陡然停止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女皇的意图:杀一个要塞司令远远不够,她是要整个哈布斯堡家族给那枉死的三千前哨军陪葬。

      在张啸看来,女皇要把那三千条人命算到整个家族头上也不算错,毕竟,没有哈布斯堡议员坐镇议会、一手遮天,没有哈布斯堡家族企业暗度陈仓、偷运军火,帝国战甲也不会悄无声息地落到中东武装手里。追究起来,这条利益链上的家族成员有一个算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

      可国会不这么想。

      皇权和相权是天生的死对头,从帝国创立那一刻起,国会和凡尔赛就站上了博弈场,两边各出筹码、各凭本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在帝国历五年之前——这操蛋的纪年方法曾让所有史学家拍桌子跳脚,明明凯瑟琳女皇早在地球历元年,也就是三战结束后的第一个年头已经加冕登基,正式建立了帝国政权,可凡尔赛却像得了重度拖延症,压下了国会关于新纪元的所有提案,一拖再拖,直到地球历五十年,这个重度拖延症患者突然毫无征兆地痊愈了,光速通过了被压下半个世纪的新纪元提案,首相直接拍板,从地球历五十一年开始,联邦那套所谓的“地球纪元”有多远滚多远,帝国境内一律改用“帝国纪元”。

      只苦了帝国的历史学家们,编写史书时,一会儿是帝国历纪年,一会儿又跳回地球历纪年,不得不小心谨慎战战兢兢,要是一不留神趟了雷,那可是严重的政治错误,搞不好这辈子都不用再碰笔杆。

      在帝国历五年之前,天平两边的砝码还是相对均衡的,凡尔赛占了名头,国会人多势众,虽然偶有争议,总体而言,楚河汉界之间的那根拔河绳还是落在了安全区域内,没有特别偏向哪一边,两方也能相安无事。

      帝国历五年以后,这个平衡渐渐被打破了。

      也许是国会多年来尾大不掉,门阀权贵妄自尊大,连凡尔赛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也许是女皇装够了孙子,不打算再听这帮尸位素餐的老东西指手画脚乱蹦跶;又也许,所谓的“四同定律”确实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总之,从帝国历五年开始,原本均衡的天平开始逐渐向凡尔赛倾倒。

      搞政治的人都不能太要脸,到了女皇这,她是直接能把自己的脸皮扒下来。想当初帝国刚建国那阵,内忧外患千疮百孔,东拼西凑出来的国会就像一把散沙捏成的城堡,随便一个浪头打来,都会分崩离析、付诸东流。

      要收拾起这样一个烂摊子,没有人帮手,没有世家门阀大开绿灯,任凭女皇有天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开。所以加冕之初,女皇就摆正了位置,第一次大朝会时,她从主位上走下来,提起裙裾,向所有议员盈盈行了个屈膝礼。

      且不管这一番做作背后有多少作秀的成分,在当时,议员们是真真切切受到了震动,女皇战时攒下的“暴君”凶名因为这一屈膝洗白了不少。与此同时,边陲局势不稳,联邦军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硝烟与火药味也让议员们绷紧了神经,在最初的几年间,世家与凡尔赛被虎视眈眈的外敌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多少少都给了女皇一些助力。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帝国在广袤的领土中扎稳了根系,社会秩序走上正轨,经济生产重新建立,情况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整个国家的话语权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是很危险的,没有谁比经历过三战的女皇更清楚这一点,可当她磨刀霍霍,准备向帝国政体开刀时,发现这些建国初期的“中流砥柱”们成了她脚下最大的石头。

      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被女皇捧上天的世家门阀们尝到了特权阶级的“甜头”,当然不愿意再被打回原形,只占着一个“立法权”的虚名头。为此,两边展开了拉锯式的较量,斗争过程百转千折,足够写出一部三百万字的章回体小说。

      很显然,在这场拉锯中,手握兵权的女皇逐渐占据了上风。

      帝国历五年以后,女皇行事日渐强硬,刀子下得又快又狠,世家们伤筋又动骨,焦头烂额不说,盘子里的蛋糕还被人划拉去大半。

      ……试问谁能忍下这口气?

      权势之争,从来是不死不休,在议员们看来,女皇此番不是要治罪哈布斯堡,而是要彻底压倒国会。

      这一步让出去,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劫不复。

      议员们交换了一阵眼神,无声无息间已经达成了攻守同盟。下一刻,随即有议员起身,就此事的严重性轮番与女皇展开争辩。

      帝国国会选举效仿前美利坚,先由各行省自行选出两名参议院,再由参议院内部选出人数不等的红袍议员。这些高级议员们虽说背景雄厚,可要从帝都权贵当中脱颖而出,政绩如何姑且不论,嘴皮子必须利索,否则电视辩论这一关首先通不过。

      试想一下,堂堂参议员,当着全国数十亿民众的面被人用唾沫星子干趴下,那是何等的颜面扫地?

      于是,神圣的国会厅里出现了这样一幕——一帮平均年龄接近两百岁的中老年天团展开车轮战,轮番撸袖子上阵,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您要治罪哈布斯堡将军,可以,但必须交由军事法庭判刑;您要迁怒哈布斯堡其他人,那提都不用提,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国会也绝不接受这份弹劾案,就算强行表决,也不可能通过。

      到最后,几个议员动了感情,字字诛心、句句泣血,痛心疾首声泪俱下,大有女皇陛下您不虚心纳谏,我们就以头抢地,血溅国会厅的架势。

      张啸头一回领略国会议员的“风采”,几乎目瞪口呆:原来撒泼耍赖满地打滚不是熊孩子的专利,这帮平均年龄快两百岁的老人家混账起来,可远比不懂事的熊孩子杀伤力大多了。

      透过墙壁上的偷窥孔,他忍不住看向主座上的女皇,目光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国会的反对态度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可反应如此强烈,连始作俑者的张啸都有些意外。如果真如安娜所说,这些权势滔天、背景雄厚的家族之间已经结成了一张风吹不透、水泼不进的利益网……

      那么,当这张网铺天盖地罩下时,女皇真能扛住重压,硬碰硬地撕开一道裂口吗?

      揣着这样的念头,张啸紧紧盯住女皇,眼睛睁得太用力,眼皮有点儿痉挛。可让他吃惊的是,不管议员们如何发难,女皇都似听非听地半垂着眼,嘴角微微弯起,似笑又非笑。

      张啸突然觉得,这女人就像一个看戏的观众,任凭底下吵得如何天翻地覆,她亦稳坐钓鱼台。议员们的苦口婆心锥心泣血,在她眼里只是一出比闹剧还闹剧的戏码。

      一场精彩的表演需要演员间的默契互动才能维持下去,而当剧目里的主角退出舞台,以局外人的姿态冷眼旁观时,其他人的表演也就难以为继了。

      议员们的质疑声由大到小,最终惊疑不定地闭了嘴,四下里鸦雀无声。

      女皇的耳根重新清静下来,直到此时,她才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问:“诸位,想说的都说完了吗?”

      没人开口,此时此刻,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女皇的反应很不对劲。

      偌大的国会厅中,女皇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字句撞击在墙壁上,激起散漫的回音:“在座诸位都是帝国元老,曾在帝国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毁家纾难。各位为帝国付出的所有努力,朕都铭记于心,加冕以来,也对各位前辈礼敬有加,绝不敢刚愎自用,行独裁专断之举……”

      这一长串话,从她口中娓娓道来,态度既真诚又谦和,仿佛确实是发自内心。

      议员中有人开始瑟瑟颤抖,像是被秋雨浇透了的寒蝉——过往无数次经验的反复刺激下,他们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旦女皇开始和颜悦色地长篇大论,就控制不住地浑身冒冷汗。

      “朕也知道,过去这些年有些急功冒进,如果冒犯了在座诸位,你们大可直言。人嘛,难免有私心,这很正常,只要不过分,万事好商量,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西装裤腿的遮掩下,议员们的小腿肚子开始一个劲地发抖,肌肉都要痉挛了。

      “但是,有一点,朕不能容忍。”

      女皇嘴角微微弯起,笑意尚未消退,眼神却慢慢冷却。她轻言细语,然而一字一顿地:“……叛国。”

      她屈起手指,轻轻一敲桌案边缘,议员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好似那一扣是落下了一枚径取中宫的屠龙之子。

      博尔吉亚议长倏地抬头,沉声道:“陛下……”

      他话没说完,女皇突然长身而起,她缓步走下高台,目光从每一位议员脸上掠过,有那么一霎那,议员们几乎以为是这年轻女皇当着所有人的面悍然拔剑,雪亮的剑光迫至眉睫,他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好像盯着看久了会被灼伤视网膜。

      就听女皇缓缓地说:“诸位曾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可这些年高居上位,也是靠民众纳税的血汗钱供养。你们可以不买朕的账,却不能不理会他们的死活——要塞前哨站一役,三千名将士阵亡,在军部的简报上,这只是一个数字;可在那三千个家庭,却是失去了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母亲的儿子……”

      “三千个家庭,家破人亡,只因为一个人的私欲,为了……成为哈布斯堡政治博弈的踏脚石!”

      尖锐的呼啸声猝不及防地响起,议员们下意识一抬头,不由惊骇欲绝——他们发现,那光居然凝成了实质!

      张啸瞪大了眼,刚才那一瞬间,连他带议员谁也没看清,女皇反背身后的手里怎么就无中生有地多出来一把长剑。那绝非高级军官装饰用的佩剑,剑身没有任何装饰,朴素到平平无奇,不知是什么材质铸造的,灯光打上去呈现出奇异的玄紫色,刃口一线隐隐透出清光,随着角度变换,海浪般翻涌不绝。

      她拔剑的手法像个变戏法的魔术师,然而没人敢发出嘲笑,剑光掠过,所有人脸色惨白,活像被猛兽气机锁定住的兔子。

      这一回,博尔吉亚议长也变了脸色:“陛下,您想做什么?您……怎么把招风也带进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记平地炸起的巨响。

      女皇霍地转身,长刃激荡空气,铿然劈落,剑锋所至,无坚不摧,坚硬的红木长桌只来得及发出微弱的□□,就□□脆利落地斩成两截。

      “……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请你们告诉朕,朕该如何向这三千个家庭的未亡人交代?”

      尘埃四起,又逐渐散去,议员们的脸色比灰土还难看。

      此时此刻,只要不是脑子进水了,都看得出女皇已经动了杀心。这时候唱反调?有没有效果姑且不论,只怕第一个被女皇揪着领子逮出来,当场砍了祭旗。

      别说议员,连旁边偷窥的张啸也惊呆在了原地,胸膛里山呼海啸一般,心脏咣咣砸着胸口,他不得不用手按住胸,好像不这么做,心就会从喉咙口跳出来一样。

      “您疯了吗?”无数尖锐的质疑一股脑涌上喉头,却似被一道闸门死死卡住,死活吐不出,只能在胸臆里横冲直撞,“是谁说权贵们结成了利益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碰不得?又是谁说逼急了议员,万一他们指使帝都禁卫军逼宫,事情就不好办了?那您现在算什么,武力逼供吗?”

      任凭新闻官脑子里的思绪如何波澜壮阔,隔着一堵墙,他也没法凭空发射脑电波给女皇知道。帝国至尊手提长剑,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第一排的议员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身体抖成了筛糠,活似在狂风中战栗的鹌鹑。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女皇低声说:“任何人,不论权势、职位、家世、名望,只要敢背叛帝国,拿帝国子民的血作为博弈的筹码……”

      “……朕不仅会取他的狗命,由子及孙,直至三代九族,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女皇环顾四周,目光掠过博尔吉亚议长时,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她面无表情地问:“现在,还有哪一位认为朕对哈布斯堡的处置不妥,不妨站出来。”

      探灯当头打下,百川汇海一样凝结在女皇手中长剑的刃槽里,那窄窄一线流过锋刃,又如探出地平线的朝曦般折射向四面八方。

      图穷匕见。

      议员们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尽管如此,也没一个人开口说一个“不”字。他们毫不怀疑,有谁敢在这时候出头叫板,女皇的剑锋绝对会当场斩落,让他步上红木长案的后尘,好生体会一番什么叫“一刀两断”。

      同样,以叛国,或是包庇叛国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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