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蔷薇》皓夜

62、第六十二章

　　事实上，联邦被人踹了院门的消息不仅让这个自闭于一隅的小小基地为之悚动，连帝国也被中东武装的大手笔给震惊了。

　　“照中东武装这个阵仗来看，这一出应该筹备多时，只等合适的时机搭台亮嗓。”

　　次日的军部战略会议上，远在北美驻地的荆玥通过三维投影，上来就是一股票友的腔调：“那帮巫师是找到狗腿子了……哼，我猜，说不定连阿夜当初遇刺都是他们搞的鬼，这头挑拨了帝国，那头就去对联邦下手，分化完了再各个击破，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女皇不在，首相青羽端坐于首位，一脸的面沉如水，没有要开声的架势。

　　统帅长青洛微微蹙了下眉：“这些先不提……我奇怪的是，联邦军的战力，我们是清楚的，那帮中东武装只是乌合之众，在当地打游击还行，怎么能一夕之间把联邦逼到这种境地？”

　　坐在末位的是军情司少校狄梦卿——这本该是军情司掌令少将云烨的位子，鉴于这位仁兄还在面壁思过中，便由这位兼任审讯官的副手暂代其职，像诸位军政大佬汇报最新战况。

　　她调出三维全息屏，用手指扒拉了几下，一艘小型战舰的虚拟图“浮现”在众人面前。她用红外激光笔指点着解释说：“中东武装在和联邦短兵相接时，除了派出重装战甲军团，还用了一种特殊的小型战舰，这是军情司插在联邦边陲的暗桩传回来的影像资料。”

　　画面中，那是一种帝国众将从所未见的战舰，舰首微昂，舰尾狭窄，颈长腹大，足以容纳三台以上重装战甲，通身线条极其流畅，远远望去竟有几分像西方传说中的恶龙。

　　“这就是中东武装所用的战舰，暗桩称它为‘微型空中航母’，每一艘‘航母’都统领着一支战甲分队，可以提供远程火力支援，也能随时提供能源补给，最重要的是，‘航母’能把原先各自为战的战甲凝聚成整体，彼此协调配合，战力会增强很多。”

　　“空中航母”的概念，早在三十年前，帝国和联邦就已立项，各自进入技术攻坚的环节。只是这玩意儿耗能太大，要维持这么个大家伙悬停在空中，光是引擎就得两位数，机动性能又不佳，停在空中就跟树个靶子似的，这两样问题不解决，谁也不敢贸贸然就把几百亿通用币砸出来的试验品搬上实战战场。

　　因此谁也没想到，一直以来被他们当成“乌合之众”的中东武装居然抢先了一步。

　　“可是，那也不对……”统帅长心思细密，闻言眉头非但没舒展，反而皱得更紧：“就算中东武装有‘航母’助战，联邦军团也不是白吃饭的，怎么会让人家两日之内就把西部边陲由南到北都给占了？”

　　狄梦卿笑了笑：“这就要怪联邦自己自毁长城了。”

　　青洛稍稍一想，明白过来。

　　联邦军部由统帅殷文指掌时，自然众志成城、攻无不克，就算帝国精锐也占不到便宜；可自从殷文下狱，行踪“不明”，联邦军团的士气已经泄了一半，加上那几年间，议会不断往边陲要塞插人，十座里倒有七座镇守大将是首都世阀出身的，就算军部“兵变”、凌昊天上位后不动声色地清理了一批，架不住他掌权时日尚短，根基还没打稳了，一时间也不能把世家门阀得罪光，这才让中东武装钻了空子。

　　想通这一层，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无论温和派还是激进派，心里都不由涌上一股“英雄末路”的感慨。

　　只听首相青羽冷笑一声：“什么自毁长城？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至于联邦，几次三番向女皇陛下挑衅，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他们自寻死路，天意不爽！”

　　青洛：“……”

　　统帅长默默擦了把冷汗，心道：首相阁下，我能理解您担忧女皇陛下、迁怒联邦的心情，可咱也不能罔顾事实、信口开河啊——话说当初最先挑衅的，貌似是帝国这边吧？

　　青羽翻开联邦地图，只见西南一线密密麻麻被红色光点占据，那是已经落入中东武装控制的疆域。

　　他轻嗤一声：“星魂这小子这回真是铁了心要和联邦撕破脸了，我看他这势如破竹的阵仗，大概没两天就能连南亚次大陆都拿下来了。”

　　统帅长闻言，视线在那地图上逡巡一圈，落定在印度河上游的某一点上，沉声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转向了他。

　　青洛伸手一指那一点：“中东武装要侵入联邦腹地，就得先拿下□□堡要塞，如果我没记错，此地的镇守将领虽也出身首都世家，却是正经八百地走军部的路子累功晋升上位的，是当年的殷帅嫡系，追随他多年。中东武装若然遭遇此人，怕是要有一场硬战。”

　　事实证明，当元帅的确实比一般人水平高，就在青洛那句话撂下的十个小时后，来自暗桩的最新战报就呈递到了凡尔赛案头。

　　——中东武装大举进犯□□堡要塞，与联邦驻军发生激战，要塞守将飞廉收拾了一部分边境线上溃逃的残兵，硬是咬牙抗住中东武装大水崩沙般的攻势，双方交火一个昼夜，彼此互有伤亡，不得不暂且收兵，各自回去休整。

　　时间退回到三十六小时之前。

　　在卡特琳娜将联邦四境起火的消息告知云梦阁主时，飞廉和韦尔斯丁也分别从各自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惊天新闻，匆匆赶来之际再次在门口狭路相逢。

　　帝国中校和联邦少将各自占据了通道的一边，隔着极近的距离充满敌意地互相对视，谁也不肯先行退让。

　　泰渊打开屋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登时无语了。

　　他摇了摇头，一边嘀咕着“这位飞廉少将在联邦时看着还好，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边开口招呼：“两位赶紧进来吧，大人已经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

　　那两位中二癌晚期再次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里冲……然后毫无悬念地在狭窄的门框处卡住了。

　　泰渊：“……”

　　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俩货。

　　等这两位差点儿拆了本来就不大结实的房门，灰头土脸地站在云梦阁主面前时，闻愔先是皱了皱眉，大概很想就这两人不大严整的军容风貌做一番批评，然而考虑到眼下火烧眉毛的战局，他还是忍住了。

　　“如今联邦四境告危，东南北三面也就罢了，进犯西南边陲的中东武装却是来者不善，所图非小，”闻愔一点儿过场也没有地直奔主题，“看他们的进军路线，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堡要塞，你身为驻军司令，打算怎么做？”

　　他后半句话明显是看着飞廉问的。

　　联邦少将嘴唇抿得死紧，侧脸弧线像一截钢打铁铸的刀刃：“我就是来向您告辞的，要塞告危，我身为镇守将军必须马上赶回去。”

　　“赶回去之后呢？”闻愔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中东军筹谋多年，如今挟雷霆之势发难，必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相形之下，联邦边陲被议会蛀蚀多年，驻守将军大多是靠家族荫庇上位，在此之前大概连人都没杀过——就算联邦军是狼群，被这样的绵羊带领着，也只有被人追着跑的份，何况中东武装经营多年，无论战斗力还是火力军备都未必输给正规军，人数更是远远超过。”

　　“天时、地利、人和，这决定胜负的三要素，你们哪一样都不占，就算赶回去了，你又能做什么？”

　　云梦阁主向来寡言少语，难得开口说了这么一长篇话，居然言辞犀利的让人无言以对。

　　然而飞廉答得很快，好像这个答案早在他心里千锤百炼过了：“军人报国，唯死而已，就算寡不敌众，能多拉一个敌人垫背，也是赚了。”

　　闻愔一语不发，不置可否。

　　飞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中东武装进犯，猝不及防之下，边陲平民必定伤亡惨重。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收拢民众，尽量拖延住敌军进逼的脚步，能多送走一批是一批。”

　　他其实没必要答得那么详细，可不知为何，在云梦阁主面前，联邦少将觉得自己就像个被老师察问的小学生，被那双无喜无怒的眼睛扫过，不由自主地就把心里话倒了个干净。

　　然后，他就看到一直面无表情的闻愔微微舒展开一点眉头，像是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去吧。”云梦阁主低声说，除此之外，再无叮嘱。

　　飞廉下意识地轻轻一磕脚跟，摆弄了下夹在臂弯处的军帽，一边掉头往外走，一边戴上帽子，戴到一半时，他突然僵住了，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云梦阁主。

　　闻愔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

　　那一刻，听说中东武装大举进犯尚能面不改色的联邦少将突然抖成了过筛的元宵，眼角泛起红意，一路摧枯拉朽般蔓延到了耳根。

　　有片刻光景，韦尔斯丁几乎以为这自打见面后就跟他斗成乌眼鸡的男人要失声痛哭起来。

　　他的判断其实很准确，飞廉蜷在衣袖里的手指摇摇欲坠，几度濒临情绪失控的边缘——之所以还能撑住那一线岌岌可危的理智，是因为他看到了抱臂站在一边的韦尔斯丁。

　　……帝国中校虎视在侧，他就是要发疯，也不能挑这个时候。

　　联邦少将狠狠一咬舌尖，趁着剧痛分神的一瞬，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都强压了下去。他把戴了一半的军帽摘下来，托在小臂上，整个人原地站成了一根笔杆条直的标枪，同样对着闻愔微微一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这小子的反应太古怪，在场之人没一个傻子，全都发觉了不对。卡特琳娜皱起了眉头，韦尔斯丁已经直截了当地发问：“他以前见过你吗？”

　　闻愔垂下眼帘，就当没听到他的质问。沉默了一会儿，他答非所问地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尽早回帝国吧。”

　　这话来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韦尔斯丁，就连卡特琳娜都挑了下眉梢。

　　“你留在这里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协助基地重整防务，也不是想探听联邦和中东武装的动静，是为了监视我吧？”闻愔的语气很平静，既无愤怒也无嘲讽，只有一丝无可奈何的疲惫，“我不会在这儿逗留太久，你继续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早点回去吧。”

　　韦尔斯丁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这男人的言外之意，脱口道：“你该不会也想跟着跑去联邦的地盘上吧？”

　　卡特琳娜倏尔扭头，泰渊失声惊呼：“大人！”

　　闻愔一摆手，打断了他的大呼小叫。

　　韦尔斯丁却没泰渊那么好打发，他走上前一步，盯视住云梦阁主的双眼：“你自己也说了，联邦眼下四境起火，根本顾不上中东这头——那小子现在回去和送死没区别，你也要跟着他往绞肉机里跳吗？”

　　他再往前一步，手已经下意识地摸上别在腰间的粒子枪匣：“为了联邦，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他和云梦阁主相距已不过两三步，只要一抬手，黑洞洞的粒子枪口就能直接抵上闻愔眉心。卡特琳娜大惊之下，一把按住了云十三的手腕。泰渊想也不想，侧身挡在了两人中间：“韦尔斯中校，你想做什么？”

　　斗室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两边剑拔弩张，彼此对峙，火药味浓重的一触即发。

　　闻愔却在这时摸出一块方帕，捂住唇，低低咳嗽了几声。他挥手屏退了如临大敌的泰渊，心平气和地问：“凡尔赛那边有新消息吗？凯瑟琳女皇的伤势怎样了？”

　　韦尔斯丁：“……”

　　粒子枪都抵到眼皮底下了，这人还能当没看见似的扯起闲话，究竟是他脑回路拐得太超凡脱俗，还是他一早确信，自己不会当真对他怎么样？

　　云十三脸上再没了笑模样，眼神冰冷，比他没拔出鞘的凶器还要杀机四溢。

　　闻愔不以为忤，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凯瑟琳女皇临走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话说到这份上，和撕破脸只差了一层窗户纸，韦尔斯丁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地粉饰太平，他一翻手腕，轻轻巧巧地甩脱了卡特琳娜，直截了当地说：“陛下吩咐，要我不惜一切手段，阻止您和联邦接触。”

　　泰渊的手指藏在袖子里，已经扣住了自卫□□扳机。

　　闻愔没表现出丝毫诧异，仿佛早料到帝国女皇会有这番布置，又问道：“既然如此，之前飞廉少将抵达基地，你为什么没采取行动？”

　　韦尔斯丁狠狠一挫牙花子，没吭声。

　　闻愔揉一揉额角，余光从他按住粒子枪的手上瞥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一定要和联邦接触……你打算开枪吗？”

　　——最后的窗户纸会不会被捅破，似乎全由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决定了。

　　韦尔斯丁攥紧了拳头，那片刻的沉默落在旁观者眼里，像电影慢镜头一样被拉长，一时间，泰渊和卡特琳娜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做好了下一秒就大打出手的准备。

　　然后，就听这幽云第十三卫面无表情地说：“……不会。”

　　泰渊：“……”

　　这位联邦旧部先是一愣，继而像是明白了什么，刷地扭头去看云梦阁主。闻愔脸色还算平静，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些许红晕，罕见地带上了血色。

　　这人方才一直绷得笔直的肩背稍稍松垮了下来，好像因着韦尔斯丁的这两个字，放下了一块难以承受的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