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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番外十四 ...

  •   当代剑圣一向来去匆匆,这回却不慌不忙,在大特里亚农宫安顿下后就没提离开这一茬,大有长住的架势。

      私下里,殷文若有所思地问过女皇:“雪涯前辈此行,难不成是为了七月份的首相大选?”

      女皇翻过个人终端,屏幕上赫然是网路上最近新火起来的一部流行小说。她一边一目十行地往下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大概吧。”

      殷文轻轻梳理她的长发:“你觉得……巴特勒候选人适合成为首相吗?”

      这阵子,他时常老话重提,似乎不从女皇嘴里得到一个非黑即白的明确答案就不能安心。

      女皇总算从百忙之中分给他一眼神:“不是我觉得他合不合适,是帝国民众会不会选择他——如果人民投了他的票,你还能怎样?暗箱操作,宣布投票不算数不成?”

      殷文被怼得哑口无言。

      女皇懒洋洋地倚在他怀里,感觉这男人手指在鬓颊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像是给一只慵懒的猫儿顺着毛。

      她有些发痒,忍不住在殷文膝头蹭了蹭,余光瞥见这男人眉头微锁,沉浸在小说里的心思终于拉回原位。

      她合上个人终端,不甘不愿地坐直身,随手挽起揉成一团的长发:“行吧……哪里想不通?”

      殷文微微呼出一口气。

      “巴特勒前州长有他难能可贵的优势,”帝国皇夫低声说,“他心怀热忱,关切民生,这是许多老资历议员都不具备的。可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女皇的正常坐姿保持不到三十秒就变了形——成婚至今两个多月,殷文几乎将她宠上天,但凡女皇开口,要星星他不敢摘月亮,恨不能将人捧在手掌心里哄一辈子。

      就算帝国至尊原本存了戒心,被他宠了这么久,脑袋里的那根警报弦也不知不觉松懈下来,逐渐习惯了寝宫里多了这么一号活物。

      她没骨头似的趴在殷文臂弯里,前联邦元帅索性调整过手臂角度,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就听这女人用同样没骨头似的语调说:“你和媒体担心的没错,巴特勒候选人确实有很多毛病,可是殷文,帝国联邦加起来将近百亿人口,你能找出一个十全十美,一点瑕疵也挑不出的完人吗?”

      殷文登时没话说了。

      “就算是被联邦军部捧上神坛的你,当初不也同样犯了耽于理想、脱离实际的错误?”女皇淡淡地说,“有毛病不可怕,凡尔赛幕僚团不下百人,还怕找不出一条改正的路?可要是连最初的那颗本心都丢了,谁也帮不了他。”

      殷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时间就在你来我往的闲聊中偷偷溜走,到了七月,帝都城进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凡尔赛主宫前庭后院都用大理石铺成,无荫无凉,走在上面被当头浇了一瓢阳光,人都要晒化了。

      满血状态下的女皇自然寒暑不侵,然而眼下,她只是隔着玻璃窗和外头白花花的阳光打了个照面,已经觉得头晕目眩,索性拿首相大选当挡箭牌,每天只是窝在寝宫里补觉。

      大特里亚农宫的中央空调设置成恒定的24度,不管外面怎么骄阳似火,一走进屋里,空调凉风扑面而来,瞬间晾干了汗意。

      殷文走进寝宫,脱下铠甲似的正装外套交给等候在门口的女侍长,又随手解开衬衫领扣,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下意识地瞥了眼个人终端上的日期。

      帝国历二十一年七月十九日,首相大选日。

      即便是许多年后,这一天在帝国史书上依旧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从早上十点开始,各地的投票站依次开放,符合条件的选民都可在当地投票站进行不记名投票。

      比选民更积极的,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媒体同仁,几乎是天不亮,闻风而动的记者们已经守候在帝都投票站以及凡尔赛宫门外。与此同时,各大电视台的王牌名嘴赤膊上阵,从清早到傍晚,嘴皮子就没闲着,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主题只有一个——此次首相大选对帝国的意义非同凡响,最后的胜出者将在帝国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投票时间是从早上十点到傍晚七点,目前距离投票结束还有一个小时。根据凡尔赛颁布的选举制度,帝国六十二行省共一千零三十八张选票,首相候选人必须赢得半数以上,也就是至少五百二十张选票才能当选。”

      “目前各投票站正在紧张计票中,最终结果预计会在今晚十点陆续开出……从最近一次的民意调查来看,帝国电视台认为桑德斯议员更占优势。与鸽派的巴特勒候选人相比,他的执政经验更为丰富,与凡尔赛的关系也更为密切……”

      一直眯缝着眼似听非听的帝国女皇瞬间坐直了:“什么叫‘和凡尔赛的关系更为密切’?能不能当选是民众的意志,和凡尔赛有半毛钱干系?”

      殷文把人拉到怀里,各种顺毛。

      隔着一张茶几,雪涯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你应该早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女皇顿时消停了。

      “不论凡尔赛如何强调对民主的推崇,在此之前,帝国毕竟经历了七十年的独/裁专制,上位者又是一位从尸山血海里打下江山的铁腕君主——在过去几十年里,揣度凡尔赛的用意、从女皇的每句话里往外抠字眼已经成了国民与媒体的本能。”

      当代剑圣淡淡地说:“这种习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过来的,民主大选只是开始,后面要走的路还很长,你既然从开始就选错了方向,就不能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

      女皇:“……”

      哪怕是帝国至尊,在当代剑圣跟前,也只有扮小学生乖乖听讲的份。

      她从殷文怀里钻出来,沉吟许久,声气难以察觉地微弱了几分:“所以……我之前一直在兜弯路?十年三战,大陆的血都快流干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打破了‘娱乐至死’的藩篱,其实只是换汤不换药,那些人……包括索马里纪念碑下埋着的三十万白骨,都白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殷文觉得自己头一回看穿了这女人的心思,她平和中正、算无遗策,然而坚不可摧的皮囊下依旧盛着一具肉体凡胎的灵魂,每每回顾来时路,会不由自主地自我怀疑、自我鞭笞,恨不能将走过的每一步都分筋沥骨地梳理一遍。

      不是因为矫情,而是她脚下踩了太多尸骨,每一步路都是黔首黎民的累累白骨铺成的。

      她寝食难安。

      殷文忍不住坐得离她近了些,将那只戴了戒指的冰凉左手握入掌心,拇指摩挲过指缝关节,冰凉的肌肤泛起一丝热气。

      连前联邦元帅都能看明白的,将女皇一手带大的当代剑圣自然不会遗漏。他端着杯子的手慢慢放回原位,停顿片刻才道:“那也不尽然。”

      女皇皱起眉头。

      “你凭着一人之力打破了前联邦时代的画地为牢,很多人为此而死,但也让更多的人得到新生的机会。”雪涯不紧不慢地说,“在你执政的这些年,帝国的财政赤字和通货膨胀率不断降低,贫富差距逐渐缩小,就业率、国民受教育比例以及工资水平却在逐年提升。”

      “在前联邦时代,政府大肆吹嘘自己的GDP每年增长多少个百分点,却不敢让这些数据指标暴露在聚光灯下。”

      “过去十几年里,我曾走过帝国的许多城市,有些繁华,有些落后,可即便是最贫穷的南美洲,人们至少能实现温饱,有基本的医疗和养老保险,不会像前联邦时代那样从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提起凯瑟琳女皇,他们发自真心的推崇敬仰,不是因为舆论喉舌的大肆鼓吹,也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主义精神’,只是因为凡尔赛颁布的第一百零二号政令限制了米价上涨,让他们能吃饱肚子。”

      不管是女皇还是前联邦元帅,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深思的表情。

      “人们的固定思维总是习惯□□,谁都知道刮骨疗毒最有效用,可不是谁都有壮士断腕的魄力——那一刀落下去会不会伤筋动骨?会不会连眼前的稳定局面都保不住?会不会害死更多的人?这些顾虑在人们的潜意识层里根深蒂固,挥之不去,就连殷帅当年,不也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一条最稳妥的路,最终导致美第奇和联邦议会坐大,差点赔上一条命?”

      被当成反面教材的前联邦元帅默默了一瞬,下意识握紧了女皇的手指。

      “但人们时常忘了,□□的局面不会一直持续,表面的‘稳定’下永远酝酿着‘战乱’,等到矛盾积蓄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来,泄洪一样冲垮现有的社会秩序,”雪涯一边说,一边将两个空茶杯叠在一起,“就像搭积木,搭出来的房子不可能无限升高,总有一天,地基支撑不住上面的建筑了,就会全盘崩塌。”

      他用指尖轻轻一推,叠在上面的茶杯滚落茶几,发出一声脆响。

      当代剑圣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女皇:“……这就是动乱,或者战争。”

      女皇沉默不语,殷文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所以,从前联邦时代积重难返开始,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注定,皓夜的所作所为,只是让这个动乱的时点提前到来?”

      雪涯点点头,继而轻声道:“你不必为三战心怀内疚,这是人类社会的必经之路,‘治’和‘乱’相生相依,人们想要追求‘民主’和‘自由’,就必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女皇还是没说话,寂静在客厅里肆无忌惮地蔓延,只听电视里传来女主播的声音:“……我们看到,现在西美利坚行省的票数已经开出,总共七十四张选举人票,获胜者是——鹰派的桑德斯议员。”

      随着票数揭晓,镜头一转,无数鹰派的支持者在帝都广场上欢呼雀跃,手里的横幅在镁光灯下格外醒目。

      “……西美利坚行省是鹰派的重要票仓,在西美利坚的胜利让桑德斯议员直接反超巴特勒前州长,目前两位竞争者的票数对比是320票与267票,而尚未开出票数的还有四个行省,其中就包括帝都所在的西欧行省。”

      “西欧行省持有89张选票……根据选战前的民调显示,英吉利行省和中美洲行省以鸽派拥护者居多,中欧行省则是鹰派占据上风,两边选票相差无几,这样看来,作为中立行省的西欧行省将决定选战的最终胜利。”

      “照目前看,形势对巴特勒前州长不是很有利,”殷文低声说,“博尔吉亚一直是鹰派的中坚力量,又在西欧经营多年,巴特勒前州长想啃下这块硬骨头,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男人大约是天生的劳碌命,执掌联邦军部时就碰上一堆猪队友,要么跟在军部那帮棒槌身后收拾烂摊子,要么和议会里的老油条扯皮撕逼,还要分出心神提防着国境线上虎视眈眈的芳邻,白头发都要出来了。

      好不容易交了辞呈,以为从此能撂下重担,一身轻松地和女皇长相厮守,谁知这女人存心不良,眼看着人上钩了,不由分说就将一盘重逾千钧的盛世承平压下来,压得这男人一个趔趄,差点五体投地。

      女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即便鹰派当选,那也是帝国民众的选择,”她轻声说,“就像当初公投,也是民众自己选择了结束战端。”

      殷文沉吟片刻,微微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就算帝国实行君主立宪,也不意味着首相就能为所欲为,”雪涯意有所指地看了女皇一眼,“立宪的目的是为了‘制衡’,何况甩开‘拐棍’需要一个漫长的适应期,在此之前,帝国至尊已经一锤定音,有军部和六百万军队在,你以为有谁能公然和她掰手腕?”

      当代剑圣一针见血地揭穿了这场权力博弈的关键点,说到底,帝国的民主改制之路能顺顺当当走到今天,离不开女皇的保驾护航,有这尊大神镇宅,哪怕她名义上已经退居幕后,可只要凡尔赛金色大门上的浴火玫瑰尚未褪色,又有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手段?

      钻了牛角尖的前联邦元帅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他扯了扯女皇衣袖,在这女人扭头看来时,顺势将人拉进怀里,手势温柔地抚摸她的鬓颊。

      女皇大约觉得舒服,索性拿这男人当枕头,在他膝头蹭了蹭脸颊。

      雪涯:“……”

      这俩货是拿他当空气吗?

      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正想不动声色地提醒这两位注意影响,忽听电视里女主播声调一转,陡然高了八度,差点捅破音响。

      女皇懒洋洋的目光瞬间凝聚,飞快地和殷文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意识到,最关键的一票出炉了。

      “……西欧行省的选战结果已经揭晓,”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女主播尾音发颤,险些变了调,“89张选举人票,最终归属者是——”

      她刻意拖长了音,电视导播却没耐心听她卖关子,直接在屏幕上打出了人名。

      约书亚·巴特勒。

      女皇微微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从胸臆深处呼出一口气。

      ——帝国历二十一年七月十九日,帝国有史以来第一场民主选战,最终以鸽派胜选画上句号。

      最后一锤落下,不必女皇亲自出马,帝国民众自己已经定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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