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蔷薇》皓夜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首的上尉果然没那么好糊弄，闻言，眼光锐利地扫过来：“如果是首相阁下的命令，为什么没事先收到凡尔赛的明文电令？为什么不在大白天检查，而是要三更半夜把两位派过来？”

　　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将目光挪到安娜身后的云三脸上，微微眯了下眼：“对了，李上校不是应该驻守英吉利行省吗？什么时候回到帝都的，似乎并未向军部报备啊？”

　　李加文一捂脸，默默叹了口气，再次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趁人不备溜进科研司抢了人就跑”的念头有多么傻逼。

　　他正想着是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还是争取坦白从宽，就这么一迟疑，旁边的安娜已经抢先一步。这位秘书官小姐轻轻解开限量版的华伦天奴镏银袖扣，把袖子挽高过手腕，微微一笑：“这当然是因为……”

　　“这”字出口时，安娜已经消失在原地，巡防警卫全傻了眼，头一回见识到被十几双眼睛盯住的人，居然能爱消失就消失。

　　只是眼睫轻轻一抖的工夫，消失了的女人已经重新出现在上尉身后，神色悠然，仿佛压根没移动过。

　　为首的上尉大惊失色，他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科研司精锐，人还没转过身，枪口已调转了方向。可惜手指还没来得及扣上扳机，安娜已轻轻巧巧地从他手上夺过枪，两人时机配合的恰到好处，从张啸的角度来看，简直像是上尉自觉把枪递到安娜手里一样。

　　与此同时，这女人毫不客气地从上尉腰间抽出电磁铐，反拷上那人双腕，一连串动作驾轻就熟，仿佛事先排演过无数遍。

　　直到此刻，她最后一个“为”字才不疾不徐地落下了尾音。

　　李加文：“……”

　　幽云第三卫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他一直知道这女人深藏不露，可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她动手，之前种种预测在她逆天的战力面前立刻被碾压成了战五渣。

　　这小子想起自己片刻前还对她各种调戏撩骚，冷汗刷地就冒了下来，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心道我还真挺命大的。

　　那一队巡防警卫眼见队长落入闯入者手里，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本能端起枪口。可惜，他们的动作比起上尉只慢不快，排在最后的一人刚举起枪管，就发现前面的同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十多名巡防精锐眨眼只剩下他一个人还保持着站姿。

　　他还没来得及表示震惊，后颈陡然一凉，从头到尾连扳机都没来得及扣动的悲催孩子紧跟着步了同伴的后尘，没骨头似的栽倒在地上。

　　站在他身后的安娜好整以暇地收回那只纤纤玉手，微微嘘出口气，把那句话说完了：“……那是我随口瞎掰的理由啦。”

　　李加文：“……”

　　上尉：“……”

　　这两人虽然立场不同，此刻却极难得地冒出同一个念头：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构造？

　　上尉总算没忘了自己的身份职责，厉声喝问：“两位是什么意思？你们深受凡尔赛器重，莫非想要吃里扒外！”

　　安娜腰身轻摆，一只高跟鞋轻巧抬起，再放下时，人已回到了上尉身后，行进路线之奇诡，两双瞪大了的眼睛愣是没看出来她是怎么移动的。

　　下一刻，一件冰冷的硬物抵在了上尉腰间，正是他方才没来得及扳动的折叠手枪。

　　“放心，我曾经和陛下立下契约，只要她或者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有吃里扒外这种事发生。”安娜淡淡地说，“我也不会对您怎么样，只要您帮我找到灵枢少将，稍后我自然会去向首相阁下亲自请罪。”

　　上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许诺，可惜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安娜只是在他肩上轻轻一推，上尉已经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前趔趄了好几步。

　　安娜回过头，冲李加文打了个手势：“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如果我没猜错，主控室现在已经把巡防分队都抽调过来了，我们时间不多，再耽搁就只有被包饺子的份。”

　　云三先森勉强压下内心中排山倒海的惊骇之情，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有了上尉开路，后面的关口顺了许多，其间遇到过几波警卫，安娜的策略只有一个：先把上尉推出去，警卫的视线被人质挡住，不可避免地会怔愣，哪怕只是短暂一瞬，也足够秘书官小姐在不触发警报铃的前提下，把他们全部击昏在地。

　　李加文突然不合时宜地分了下神——他们每年回凡尔赛述职，这位女士为他们泡茶时总是前一秒还站在自己身边，下一秒已经进了茶水间，泡好十几杯红茶，再一次性端过来，分送到每个人手上，整个过程用时不会超过三秒钟。

　　原来她当时为了不造成太大的悚动，已经体贴地用了“慢动作”。

　　可惜，夜路走多了终归会遇上鬼，在接近最后一道闸门时，惊天动地的警报铃还是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甬道间回荡，分贝之高简直要被耳膜活活撕裂。

　　——那是科研司最高级别警报，一般只在遭受核武打击时才会发出。

　　连安娜都没料到有这么一出，顿时惊了：“不是吧，我们这才两个人……不是，像你这种战五渣连半个都算不上，至于惊动核武的防御级别吗？”

　　李加文不着痕迹地往旁让了半步，心道：“当然至于，这要换成是我，也铁定觉得你比核武器凶残多了！”

　　当了一路“盾牌”的上尉终于逮到机会，硬梆梆地开口：“S级别防御系统一开启，整个科研司的布防兵力都会集中到这一区域，所有机关也会打开，我劝你们还是别心存侥幸，趁早缴械投降，看在你们一路过来没真伤到人的份上，首相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先被安娜照准后脑勺抽了一记耳刮。

　　“哪那么多废话！”这位女士似乎平日里被温良贤淑的淑女架子压抑得太久，好不容易放飞自我一次，在“凶残”这条不归路上简直要撒丫子狂奔，“少啰嗦，快点打开最后一道门，有什么罪责，我一个人担着。”

　　她推着上尉到了最后一道闸门口，同之前几道门防一样，激光自动扫描了虹膜信息，看似天衣无缝的合金门板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安娜吐出口气，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了些。

　　然而，就在她松懈的瞬间，上尉用身躯做遮掩，反背身后的手指飞快敲击在壁板略微凹陷的某处，墙体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墙后苏醒了。

　　这动静并不明显，可李加文却倏尔变了脸色，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已经凭着身体本能的反应拉住安娜，两人同时往一边扑倒。几乎同一瞬间，闸门里极快射出一道强光，擦着他肩膀过去，时机衔接得天衣无缝。

　　云三闷哼一声，抬手捂住肩，自闯入科研司后头一回收敛了游刃有余的笑意。他循着强光闪过的方向望去，见足以抵挡实体子弹的合金墙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大洞，凹槽处有明显的金属熔化痕迹。

　　幽云第三卫眼神一凛：“……激光射线枪？”

　　就这么片刻的耽搁，整肃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起码三队巡防警卫从甬道两头鱼贯而出，把本就不大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与之前的警卫不同，手里端着的某种造型十分拉风的枪械，枪管略长，筒口是扁平的一线。

　　安娜一把推开还趴在她身上的李加文，长入鬓颊的柳叶长眉拧成了疙瘩：“连‘神机营’都派出来了，看来咱俩这回有大麻烦了。”

　　据说一千多年前，出现在古华夏的第一支火枪队就叫这个名字。当然，随着朝代更迭，这支部队早被打散了编制，眼前的“翻版”和一千多年前的远古先贤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神机营”三个字只是帝都军部的戏称。

　　“早听说科研司灵枢少将一手组建了一支警卫队，人数虽然不多，却配备了帝国最新式的激光武器，一个加强连的编制足以和帝都护卫军的火力相抗衡，”李加文喃喃地说，“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今天算是见识了。”

　　安娜心累地扭过脸，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探讨新式激光枪的杀伤力问题，她余光一瞥，扫见这人肩头撕碎的衣衫，还有被高温燎去一层外皮后，露出模糊一片的焦黑血肉。

　　好歹人家是为救她受的伤，就算安娜一听他开腔就恨不能缝上那张嘴，还是捏着鼻子假惺惺地问候道：“你怎么样？没大碍吧？”

　　首席秘书官安娜·贝拉是凡尔赛出了名的美人，艳色当前，李加文有心装柔弱，博得美人怜惜的同时，也能趁机偷点油水。可惜他一抬头，发现眼下不是撩骚的好时机，只能暗搓搓地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扣住腰间的粒子枪，旁边的安娜却浑不把眼前阵仗当回事，顺手从华伦天奴的华服下摆撕开一片布条，将云三血肉模糊的肩膀妥帖地包扎起来。

　　两人距离挨得极近，李加文听到这女人在他耳根处喃喃说了句：“其实你不扑过来也没什么，灵枢那家伙捣鼓出来的玩意儿要不了我的命。”

　　李加文头也不回，手已经扣住枪柄，随口怼了一句：“激光枪可是大杀器，擦个边就能把肉烤熟了，难不成你不是血肉做的？”

　　安娜：“……”

　　她包扎的手微微一顿，瞳孔不易察觉地凝住了。

　　这时，有人“好心”插了句嘴，解开两人间的僵局：“安娜小姐确实不是血肉之躯，她是超出人类的存在——一个世纪前，第一次‘天园计划’启动，历经一代人的心血，好不容易有所成果，却被人一把火毁掉，大部分样本灰飞烟灭，安娜小姐算是硕果仅存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安娜猛地一抬手，空气中折射出一线细微的银光，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墙突然向两边排开，分海一样露出一条通道，一个年轻男人缓步走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藏青军装，双肩没有配军衔，而是用银线绣出潇湘云水纹，云水交织，连绵不绝，包裹住大半边肩膀。

　　这身衣服乍看上去像是科研司的制服，可仔细一端详，又似乎不大一样——帝国战区几大军团挨个数过来，没有哪支部队敢在女皇眼皮子底下穿得这么奢华高调，简直……像个行走的骚包。

　　那人不动声色地扫过形象狼狈的两人，叹了口气：“安娜小姐……您甘愿遵守与凯瑟琳女皇的约定，为凡尔赛效力这么多年，我一直深感佩服。如今即便您想违约，帝都里也没人拦得住你，又何必闹这么一出，给别人和自己都招来麻烦呢？”

　　“瀛洲”深处，那一声叹息响起时，墨鸢和丹宁同时微变了脸色。

　　帝国3A战甲驾驶舱完全密封，外头的动静漏不进来，内联频道也没有接到通讯请求……

　　那声叹息到底是从哪儿传来，而且听上去就像是贴着他们耳根响起的？

　　“七年前，我和殷帅曾有一面之缘，可惜您随后不告而别，让我颇觉遗憾。如今瀛洲再见，实在令人惊喜，还请殷帅多盘桓数日，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填上当年的缺憾。”

　　两位幽云卫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那人的声音已经如影随形似的叨逼下去。虽说这小子声音不难听，说话的礼仪也无可挑剔，墨鸢和丹宁却是越听越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殷文握住操纵杆的手越捏越紧，将他固定在驾驶位上的合金纽带微微一颤，有种“马上要被自家主人捏散架”的错觉。

　　“托星魂护法的福，我苟延残喘七年，总算没被黄土埋了。”殷文垂下眼帘，半张脸沉没在暗影里，就算站在他身边的拟人投影也没法看清联邦元帅此刻的表情，“当初流落中东，承蒙您‘款待’多日，我也一直铭记于心，矢志不忘。”

　　那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少年护法微笑了起来：“那最好不过，相信今日，殷帅必定与我相谈甚欢。”

　　随着他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剧烈的战栗席卷了瀛洲，密封的舱室像被抛上风口浪尖的舢板，地板向一边倾斜下去。

　　墨鸢和丹宁猝不及防，仿佛两颗弹丸一样，随着倾斜的舱板往下滑落。殷文猝然回头，正要抢过去，却见倾斜的舱板突然裂开，如坍塌的桥面一样往两边折去，麒麟和幽云卫之间赫然横亘开一道十来米宽的深渊，黑洞洞的，一眼探不见底。

　　麒麟那一步才迈出一半，就不得不硬生生地收回来，眼看着丹宁和墨鸢消失在深渊的另一头。
　　不待殷文反应，麒麟的拟人投影毫无预兆地扭曲变形，边缘模糊不清，看起来像是被石子打破的倒影。

　　紧接着，拟人智能平平板板的声音响起，也许是信号的问题，听来带着难以察觉的惊慌：“元帅，我的机身受到不明能量波干扰，核心处理器正在不断升温，现在开始倒数计时三十秒，三十秒后驾驶舱将紧急脱离——三十、二十九……”

　　殷文狠狠喘了口气，一把拽下操纵台上的拟人中控，与此同时，控制台上的温度读数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往上飞窜。几乎是身体本能地反映，联邦元帅拉动紧急扳掣，手动开启驾驶舱门，紧接着一撑舱壁，三两下攀上舱门，从离地十几米的高处一跃而下，足尖踩在外甲凹凸处几番借力，像一只迎风翱翔的海鸟，不过一眨眼，人已安然落地。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有人拍掌赞叹：“剑圣一门的凌虚步法，殷帅真是炉火纯青，比起凯瑟琳女皇也是不遑多让。”

　　殷文骤然回头，一个身影从黑暗深处慢慢走出。那人大半边身子浸没在暗影里，看不清面孔，只隐约瞧出比寻常军人矮小一头，俨然是一副尚未长成的少年身量。

　　那一刻，殷文不知不觉绷紧了身体，一字一句仿如浸过冰水，带着彻骨的寒意：“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