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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六章 ...

  •   目送博尔吉亚议长和他身后的年轻人消失在走廊尽头,张啸这才凑到安娜身边,小声问道:“萨塞尔议长身边的年轻人是谁啊?都没什么印象。”

      安娜瞥了他一眼,目光微微闪烁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那是洛伦佐·博尔吉亚,他父亲是博尔吉亚议长的亲弟弟,按辈分,还得称呼博尔吉亚议长一声堂伯,也是女皇陛下名义上的族兄。”

      张啸被这一连串亲戚关系闹得一个头两个大,掰着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

      “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最终,他将这一堆堪比乱麻的家族关系网抛到脑后,打量了一眼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喃喃地说,“只是……之前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是正常的。”安娜说,“他成年后就在希腊行省首府雅典求学,毕业了才回来帮忙打理博尔吉亚家产,一年到头都在西欧各地奔波,难得回帝都一趟,就连伯爵的头衔也是四年前受封的——怎么说也是博尔吉亚议长看重的后辈,就当给博尔吉亚面子了。”

      张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安娜“无意中”画蛇添足了一句:“说来,博尔吉亚也是西欧大陆传承千年的名门世家,骨子里流着真正的贵族血统,这位洛伦佐伯爵更是贵公子中的佼佼者,也难怪国会一直想把他配给女皇陛下。”

      张啸:“……”

      这他妈都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安娜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在新闻官头顶打了个门闷雷,他顶着一脑门官司飘回办公室,刚进屋,那一身鬼火瞬间消退——

      新闻官堆积如山的办公桌被收拾出一小片空间,桌上横陈着一张金色卡片,卡片上没有留言,更没有署名,唯独一角印了朵小小的玫瑰。

      张啸:“……”

      他的瞳孔骤然凝缩,良久,眉头微微皱起。

      这一晚,张啸照旧忙到凌晨两点,离开凡尔赛后,他并没回到住所,而是径直上了自动悬浮车,在导航仪的遥控下自动汇入空中五环的车水马龙。

      科技大爆炸的二十五世纪,帝都空中高架堪称人类文明的结晶。从车窗望下去,闪着信号灯的悬浮车首尾相接,如穿行在天地间的巨龙,再往下是闹市区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影,3D广告牌上闪烁着时装周模特妖娆的身姿,橱窗里的当季新品吸引了路人驻足围观。

      一切都是那么繁华、祥和,看不见半点硝烟的影子,更难以想象远在大陆东岸的某个国家,此时正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事中。

      悬浮车在空中立交桥上兜了半个圈,缓缓驶离车流,最终停在某条不知名的小巷口。巷子深处有一家日式餐馆,用推拉格栅分隔出小小的雅室,张啸走到最里面的一间门口,深吸了口气,伸手拉开了推门。

      雅室里等候已久的客人抬起头,花白头发下是一张苍老干瘪的面孔。与白日里不同,晦暗的灯光下,他从重叠的皱纹间射出的眼神是冰冷而锐利的,流露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凶悍。

      他扶着手杖,缓缓站起身:“我的孩子……大半夜把你叫到这里,你是不是在怨恨我?”

      看到他的一刻,血色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从张啸脸颊上消褪下来。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茶桌对面,用标准的日式礼仪席地而坐。茶桌上早已摆好了一壶清茶,张啸拎起茶壶,手法熟练地把茶水注入一个小茶碗中。

      年迈的博尔吉亚家主捧起茶碗,却不急着沾唇,而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是骨瓷杯,可惜没好好保养过。”

      张啸没接话,从方才开始,他的脸色就是死人般的惨白。

      老人叹了口气:“我的孩子,看来你很不愿意见到我。”

      张啸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空无一字的玫瑰卡片,然后说出自打他见到博尔吉亚家主后的第一句话:“……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他即使不抬头,也能察觉到博尔吉亚家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落定在他脸上,一时间,呼吸都不觉停滞住,只觉得每一秒都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你心里在怪我吧,怪我这把行将入土的老骨头不该出现在你面前,打扰到你平静的生活……”张啸听到博尔吉亚家主喃喃地说:“别怪我,孩子,如果不是这个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也不想腆着这张老脸来求你兑现诺言。”

      张啸闭上眼,深深吸了两口气。

      “您不必如此。”他低声说:“您对我恩同再造,知恩图报,这本是最天经地义的道理。”

      博尔吉亚议长利如鹰隼的目光直直戳在他面上,尾梢仿佛带了把锋利的钩子,要揭开新闻官的伪装,看清他最真实的心声。

      可惜,如今的张啸早已不是初入凡尔赛时七情上面的愣头青,任凭他剔骨去肉,也难揪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阅遍世情的老人忍不住想起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情景——他坐在车里,隔着一道窗玻璃看着那孩子扑在母亲湿淋淋的尸体旁嘶声痛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宛如昨日。然而一夜之间,那突逢大变无所适从的少年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他认不出的模样。

      只听张啸平平板板地问:“您所说的‘生死关头’,是指凡尔赛打算和联邦结盟一事吗?”

      萨赛尔一个激灵,迅速回过神来。

      他收敛起满腹感慨,摆出一张怒其不争的长辈脸,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些年,凡尔赛只知道跟着女皇陛下的脚步走,也不睁眼看看外面都天翻地覆过多少遭了——如今中东和联邦掐得正狠,一场仗打下来,不管哪一方赢了,也必定元气大伤,不正是帝国趁机崛起的世纪?他们却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牵扯进去,是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打算引火烧身吗!”

      张啸微微一垂眼睫。他的相貌并不难看,甚至算得上英俊,只是那双眼睛太利,嘴唇又太薄,盯着人瞧时,总会凭空带出三分尖酸刻薄相。

      可此时他敛下眼睛,那股尖刻的神气立马柔和了下来,连带着略有些清瘦的侧脸也显出几分惹人怜惜的单薄。

      “和联邦议和的事,凡尔赛有自己的考量。”张啸垂着眼睛说:“中东武装所图非小,如果真坐视他们吞了联邦,下一个遭殃的铁定是帝国。与其到时被动,还不如趁着战火没烧到帝国国境,把这个祸患掐死在萌芽中。”

      萨赛尔被他一个软钉子迎头噎回来,也没动怒,反而耷拉下眼角,流露出老迈的无助:“你以为事情有这么简单?你以为联邦是好相与的?当年‘裂天之战’……”

      “当年‘裂天之战’的经过,我已经大致听说了。”张啸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恕我直言,我不觉得那和眼下的局面有什么关联。”

      博尔吉亚议长的眼神越发深沉,老人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头也不抬就把他撅回来的年轻人,和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有时候,我真会忍不住怀疑,女皇陛下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一个人彻头彻尾改造成另一副模样?”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有些事,我不曾提过,是觉得你自己该有分寸,可现在看来,我似乎太乐观了。阿啸……你对女皇陛下的心思,当别人就一点都看不出吗?”

      张啸浑身一震,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煞白如纸。

      “愚蠢啊!”老人用拐杖重重点了下地,近乎痛心疾首:“你可知女皇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她活到现在一百年,你没生出来的时候她就统帅三军征战欧亚,你还在吃奶时,她已经加冕为帝,把整个国会玩弄在掌心里,这么个女人,心里那片天地怕是连大西洋都灌不满,你只是个小小的新闻秘书,指望能在她心里占多大地方?”

      张啸闭上眼,捏着杯柄的手指微微发颤。

      新闻官是个聪明人,博尔吉亚议长说的这些,他心里颠来覆去不知思量过多少遍,早就条分缕析、一目了然。

      可是,那又如何?

      情之一物,之所以能让人神魂颠倒,便是因其不知从何而起,却能一往而深。辗转其中,生而为之死,死而为之生,一点隔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陈年旧迹,又怎能让人生畏止步?

      “我知道女皇陛下是怎样的人,也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张啸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轻声说:“不过这都和眼前的事没关系,您非要把这两桩掺和在一起,那就没意思了。”

      老人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他和蔼地问道:“知道陛下曾经为了联邦元帅殷文五迷三道,不惜以一己之力力抗诸国联军?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帝国军本可稳操胜券,却因为陛下这一念之私,最终帝君被俘、功败垂成?还是知道……当初殷帅下狱,虽说是联邦议会自毁长城,可这其中也少不了咱们这位陛下推波助澜的手笔?”

      “我的孩子,不要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你自以为‘知道’的,其实不过是冰山一角。”

      帝都夜色深沉,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当头罩下,将一应阴暗与险恶包罗其中。

      军情司代理负责人狄梦卿站在能窥见夜幕的玻璃穹顶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自成风景,只可惜她手头忙碌的活计却着实不太赏心悦目。

      “你说什么?张啸先生现在在和博尔吉亚议长会面?”她按住耳麦,灰色的眼睛倒映出深不见底的夜色,某种惊心动魄的东西呼之欲出:“你确认没看错吗?”

      频道那边传来部下的回话:“我亲眼看见的……他们会面的日式餐馆虽然不是博尔吉亚名下的产业,出资人却和博尔吉亚关系匪浅,我们简单调查了一下,这家餐馆的实际拥有者家境穷困,是博尔吉亚议长资助他完成了学业,后来他功成名就,还娶了博尔吉亚旁系,按辈分算是博尔吉亚议长的侄女婿。”

      狄梦卿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拧。

      “好,我知道了。”她沉声说:“你仔细盯住了,包括他们谈了多久,谈了些什么,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频道那头的军情司暗线答应了一声,最后问了句什么。

      这一回,狄梦卿没有立刻回答。她长而微蜷的眼睫微微垂落,好似一只黑蝶扑闪了一下翅膀,然后说:“不,不必知会机要处……这件事,我会亲自向首相阁下报告。”

      横跨大半个市区的张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军情司的特务精锐盯上了。他倏尔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老迈的博尔吉亚议长,好似突然之间听不懂帝国通用语了。

      老人的笑容越发深邃。

      “你以为当年三战爆发的根由是什么?不错,当初女皇陛下受封公爵,手握私兵,随便跺上一脚,整片亚欧大陆都要跟着地动山摇。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难怪政府联军想拔掉这根椎骨之刺,才有了后来设下圈套,诱捕蔷薇公爵之事。”

      “可三战最直接的导火索,还得着落在如今的联邦统帅殷文身上。”

      这是张啸从未听闻、也没有哪份档案记录过一字半句的隐秘,他不由魇魔般地怔愣在了原地。

      博尔吉亚议长微微眯起眼,而他就从这刀锋一线的缝隙中,冷冷揣度着凡尔赛新闻官的心绪变化。

      “八十年前,殷帅还是国际刑警亚太组组长,虽然期间曾遭上司陷害,差点死在注射死刑室里,却在女皇……也就是当年的蔷薇公爵干涉下洗清了冤屈,最终官复原职。”

      “不过,无论女皇陛下还是当年的殷帅都没有想到,正是从这次事件起,他们真正成了各国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女皇陛下当时羽翼丰满、手握重兵,又有博尔吉亚财阀支持,想都知道不是轻易能动的。政府联军把她的生平履历查了个底掉,实在找不出什么软肋,才把主意打到了殷帅身上。”

      “当年殷帅只是个小小的警司,无权无势,要对付他就容易得多。联军设下圈套,先是用一小撮毒贩为饵,引得殷帅孤身深入东南亚海域,谁知他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被一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海盗截了退路,两头一开火,当时就断了消息。”

      “那时女皇陛下已经和殷帅定情,听说此事,什么也顾不得,带了两三随从就紧跟着赶来。熟料那伙海盗不知怎么和政府联军搭上了线,围困殷帅是假,引她前来是真,这帮人也是神通广大,竟然想方设法在陛下身边安插了眼线,她刚追踪到殷帅断联的地方,迎头就遭了伏击,只来得及传出一条‘呼叫支援’的留言,就没了音讯。”

      这一段隐秘闻所未闻,张啸听得瞠目结舌。

      萨赛尔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压低声音继续说:“主帅危急,她手下的雇佣军焉能坐视不理?当时的军团长正是如今的帝国元帅青洛,他想也不想便命令最近的军团暗桩前往救援,结果刚一动,就被政府军扣上‘蓄意挑起战端’‘反社会反人类’的帽子。”

      博尔吉亚家主语气淡漠,一路下来只是平铺直叙,张啸却脑补出了当时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他听到这儿,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出是在政府联军剧本上写好了的——他们不在乎这支“非法雇佣军队”是不是真的犯下了反人类的罪行,从蔷薇公爵树大招风地救下殷文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打定主意要拔除这根钉子。

      可惜,他们算准了开头,却算错了结果。

      再往后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三战的经过,你大概都清楚,我就不赘述了。”萨赛尔说:“女皇陛下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当日挣出一条命来,拖着身负重伤的殷帅从阎王殿爬回来,掏心挖肺也不过如此,那男人却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掉过头就捅了她两刀!”

      张啸的眉头微微一皱。

      “不过即便如此,帝国也一直占据主动,若非最后联邦军孤注一掷,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奇袭帝都,战败只是迟早的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时运注定,是帝国倒行逆施自取灭亡……这么说倒也没错,确实是有人自取灭亡,可这跟‘时运’却没什么关系,是有人出于一己私情,想拿帝国基业成全联邦殷帅的千秋功勋!”

      张啸失声低呼:“您说什么?”

      萨赛尔冷冷一笑:“打仗的事,我这个老头子不明白,可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帝都位处西欧大陆腹地,就算联邦用了声东击西的伎俩,从海路攻了个出其不意,西欧大陆几十万大军却不是摆着看的,怎么就这么容易让他们攻下了帝都?这个暂且不提,就是‘裂天之战’,都说是联邦元帅击落凤凰,亲手擒获陛下,一举奠定‘军神’之名……哼,这话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你进凡尔赛这么久,不会也当真了吧?”

      张啸哑口无言。

      他忽然明白了博尔吉亚议长的意思,女皇战力爆表,又有当年排位第一的战甲凤凰助阵,哪那么容易栽在殷文手里?即便不敌,虚晃一枪夺路逃命还是不成问题,怎么就被联邦军俘虏了?

      唯一的解释是,这正是女皇所希望看到,甚至是她一手推导的结果!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心而论,女皇陛下也称得上英明神武,可惜当年到底年轻,逃不掉心软的毛病。”老人叹了口气:“其实在殷帅叛出帝都前,她就有了同联邦议和的打算,只是那时帝国军正是势如破竹,无论国会还是军部都坚决反对,连她心腹的青羽和青洛都不同意,和谈的计划才一拖再拖。就在这时,陛下又遭遇暗杀袭击,虽然性命无忧,也在医疗舱里躺了将近一周,她那边昏迷不醒,青羽首相已经查出,袭击者居然和联邦有脱不开的干系。”

      “说来那小子也是够胆大,盛怒之下什么都干得出,居然假借女皇名义发布密令,将北非战场上的三十万战俘全部处死!”

      张啸的脸色好似死人一般:“您说的是……索马里大屠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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