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系星与辰》沥冬

2、第二章

　　出现在叶清面前的，是个男人。

　　他穿着简单的纯白衬衫，袖口处很平整地折了几折，露出白皙的手臂。

　　单手插/在裤带里，另只手则拿着一瓶蜜饯，微抬高至叶清的身前，一动不动。

　　很随意散漫的举止，却莫名有种正经八百的感觉。

　　叶清对于他突然的出现，有些手足无措。

　　头晕还在侵袭着她，幸好自己的手臂撑在车门上，这才没有腿软倒地。

　　“谢谢。”

　　叶清知道拒绝无果，索性直接拿了他手上的蜜饯，何况她如今的状态确实不佳。

　　半开着的车门。

　　这是叶清与他唯一的阻隔。

　　叶清打开蜜饯罐，倒出了一粒，塞进嘴里含着，一股子清凉的感觉直接袭上口腔，沿着舌尾一路漫进鼻腔还有更深处的地方。

　　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没有了那么多恶腻的感觉。

　　“顾导要不要也试试？”叶清抬手示意：“天气怪热的。”

　　“不用了。”他果断拒绝。

　　在阳光下，银丝边框眼镜熠熠反光，他漂亮的眼睛隔着镜片，依旧含着生动温雅的笑意。

　　一派清风霁月。

　　叶清无所谓的收回了手，又倒出一粒，慢慢吃着。

　　周围很安静，顾遇直直站着，微注视着她。而叶清畏惧与他的对视，装糊涂似的低头，看着蜜饯罐上的标签内容。

　　“你很好，是很敬业的演员。”

　　隔了很久的时间，顾遇先行开了口，企图找到话题，能打破这种尴尬。

　　“做演员这行当的，就是把角色人物表现有特点，能够让观众们记住，这就是我们的铁饭碗儿。”

　　叶清悠悠说着，抬手把蜜饯罐递给了他。

　　顾遇没伸手，目光微敛：“你收下吧，这几天要奔波的地方还有很多，留着对你有用。”

　　叶清接受了他的提议，点点头，又收回了手。

　　顾遇又一次抬手，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巾，递给了叶清。

　　叶清余光看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微抬眼，不觉愣了下，眼底流露出莫名的伤感。

　　放置在顾遇手心的纸巾，被工整的对折了三下，露出尖尖的纸巾的两角。

　　那曾是她最喜欢的纸巾折法。

　　也是现在最喜欢的折法。

　　叶清低声道了声谢，伸手从他手心里拿了纸巾。

　　因为动作急迫了点，她的手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手心摩挲着。冰冷的手心微微粗糙，带着只属于顾遇的感觉。

　　只是那么浅浅的接触，叶清就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升起了热意，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倒也能料想到，定是红晕从脖子只蔓延耳根和脸颊了。

　　顾遇不以为然，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淡淡道：“博物馆的剧情已经拍摄结束，明天动身要前往新交河古城，早上八点，俐姐应该告诉你了。”

　　叶清点头。

　　顾遇接着说：“现在是七月下旬，新疆最热的时候，很容易中暑……”

　　“我已经让俐姐准备消暑药了。”叶清抬头看他。眼神清润：“听说剧组也已经准备了？”

　　而且还是进新疆前，就已全部备置妥帖了。

　　那时候似乎还只是五月中旬的样子，天气虽然燥了点，但多风凉爽。让人压根就想不到会有中暑这一操作。

　　可是顾遇早早就让工作人员提前准备了。

　　“接下来有高强度和长时间的拍摄，剧组里的人都会吃不消的，所以准备消暑药必不可少。”

　　“确实，不然要是都中暑了，对拍摄进度会有很大影响。”叶清笑笑。

　　“进度的事还是要把握好。”顾遇看着她的脸颊，轻笑说：“只是中暑了，确实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他顿了顿，又说：“尤其是对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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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清开了房门，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劳累，但她还是强忍着浓重的困意，将落地窗都拉下来后，很久就去浴室洗了澡，这才躺到了床上。

　　闭着眼睛，本来想着很快就能入睡，但或许是洗了澡的原因，她觉得大脑处于亢奋状态，并不能很快就沉入睡眠。

　　紧紧地闭着眼睛，深陷于黑暗中，如同漆黑无际的黑幕，可是却总能时隐时现出某人莹润明月的笑容。

　　那是顾遇。

　　温文尔雅的顾遇。

　　清风霁月的顾遇。

　　之前在酒店门口，两人虽然闲谈的有一搭没一搭，虽然叶清对于顾遇还是不愿直视面对，可还是很珍惜与他相处的时光。

　　如果不是后来，有人打电话给了顾遇，让他回剧组开会的话。

　　两个人估计都快要谈到当初的事情了。

　　叶清无意识地沉迷在他清明的光辉中，慢慢沉静下了心，最后倒也慢慢入睡去。

　　沉浸于睡眠中，不再是清风霁月的光景模样，而是压抑至极的氛围，偏生梦境中，所有的嘶吼都在喉腔内生生窒息住。

　　叶清感觉自己站立在陌生的高大的黄土筑成的府楼上，登台眺望，还有高大的宫城内外有人群攒动，周围热闹得耳朵轰轰作响。

　　身着绸缎或布衣的百姓或过路商人，都好奇地拥挤在一处刑台下。

　　台下还停着商人的几匹高大的骆驼，骆峰上坐着高大威猛的男人，骆驼旁有仆人牵着缰绳，驻足观望。

　　有的骆峰上则是坐着异域美佳人，带着朦胧的薄纱，只露出双柔媚的眼睛，望着刑台，又时不时娇柔地望着其他过路人。

　　街巷两道还有摆摊商贩，高声喊价，合着悠扬的不知何处的笛声。

　　城墙外头是黄沙漫天，在几近看不见景色的城墙外，驼铃的声音渐传渐远，悠扬断肠。

　　本是繁华盛世的模样，却让叶清有种无法言说的难受，似乎紧紧扼制着她的血脉。

　　这些人越是闹腾，她的心越感荒凉。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原因。

　　人群最为拥挤的地方，是刑台。

　　现在被人群围堵拥挤着，刑台四周压根没有空隙，刑台上只跪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低着头，看不见容貌与神色。

　　执行此次刑法的官员，说着叶清压根听不懂的吐火罗语。

　　虽听不懂，可是语气充满着质问责骂，是愤恨不平，是轻蔑冷漠。

　　台下的人也都起哄，声音粗吼着，声声质骂。

　　热闹烘托出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也是在这样的辱骂下，那女犯人终是慢慢抬起了头。

　　在凌乱的头发中，她轻盈却难掩沧桑的眼，慢慢地抬起，落到了楼台上的叶清身上，随后她的目光慢慢旁移，直勾勾地看着右侧远处。

　　长久的凝视，最后她的嘴角露出了无悔的笑容。

　　莫大的悲伤如同海水般，一瞬间漫过叶清的心肺。

　　她难受到痛哭流涕，伸手就要阻拦他们的辱骂。

　　却蓦地发现与那些人，与女犯人，与刑台，隔着遥远的距离。

　　刽子手已准备了粗糙结实的绳套，在众人一片叫好声中，押解着女犯人，将她的脖子直直地套进绳结中。

　　动作一气呵成。

　　叶清在这一瞬间只觉得与他们隔着十万八千的距离，偏又能将他们的神色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已直面死亡的女犯人，已认命地闭上了眼，用着吐火罗语大声地说出最后的遗言。

　　声嘶力竭，坚毅不悔。

　　……

　　胸口被极度窒息着，更难受的是心里头酸涩苦楚的感觉，让叶清好像已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海中。

　　无助又深深恐惧压抑。

　　她从梦境中惊醒，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重重地喘着气。

　　等到终于缓过了神，她才慢慢地起身，打开了灯，颓废地捋着头发缓解心烦意乱，最后索性将脸埋进手心，试图逃避现实。

　　随后又从床头柜拿了手机，看着手机里头的通讯录，手指轻滑，一连串的备注名，一一闪过叶清的眼前。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通讯录里的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犹豫了好久，她终于把电话打给了最想诉诸心事的人。

　　电话铃声响了五秒，那头就接听了。

　　“喂？”

　　“你还没睡？”叶清从床上起来，去了客厅。

　　电话那头的何雯，一下子就炸了：“我要是睡了，还能接到你的电话？”

　　“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打给你了。”叶清悻悻说着，已坐到了沙发上。

　　右手拿着手机压在耳边，另一只手正在到处摩挲着，从柜子里取了在新疆买来的罗布麻茶。

　　她随手捏了把茶叶，放进玻璃杯里，又倒了沸水，静静任由它泡开。

　　“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发生切莫事情了，难得见你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

　　叶清很少在大半夜会打电话给何雯。

　　尤其因为这深夜的氛围，会让何雯的想法向着悲观蔓延去。

　　“做了梦，挺难受的，醒来就想找人谈谈话。”

　　叶清观察着茶叶在水中翻腾着，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在一个压根不认识的地方，看到有个女人正要被处死，很多人都在辱骂她，但是她露出无悔的笑容，从容赴死。”

　　何雯不以为然：“梦里的事都是假的，再说你一个旁观者，别整的那么苦大情深的样子，说白了就是镜花水月而已。”

　　何雯说的不无道理，但叶清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手落在自己的心口处，心脏还在烈烈跳动着。

　　“但是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做过的最真实也最无助的梦。”叶清说：“醒来的时候，难受到差点窒息，只想哭的感觉。”

　　“估计是最近太累，有了心事。”何雯开解她：“别多想，晚上本来就沉静黑暗，正好是人心最脆弱的时刻，大概就是这样，才会因为一个梦，而有那么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