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鼎炉》雅阙

60、焰火观音

　　轰隆——
　　本该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山峰，倒在湖泊之中。一阵红光引起人们的注意，娄云不顾伤口，咬牙朝那红光追去，鼎炉族人感受到红光是熟悉的气息，纷纷震惊地仰头瞧去。
　　无数星火在冰冷的湖面燃起，汇聚成凤凰的模样往一处奔去，那是光影下的人，却又像一轮太阳般明亮。长发飘逸，衣衫展开，眉目紧闭微皱，身体窜出的鼎炉之气化作无数手臂从背后伸展，最终每一只手掌如花盛开竟生出一束束温暖浪漫的焰火。
　　女人的头颅上开始滚落血珠，紧接着便是小溪流般的蔓延，将整个面目以血覆盖。她伸手像是托住什么，只见湖面耸起一座冰冷刺骨的尖锐冰山，女人抬起右手，所有鼎炉之气凝结而成的手掌捏成拳头朝那座冰山砸去。
　　轰——
　　哗啦啦。
　　火焰从女人口中喷出，冰山化作河流汇入河沟，飞往水龙村的方向。
　　转醒的坠儿晃了晃疼痛的头颅，痴痴凝视空中发光的人影，似乎瞧见了那一轮自己每日都要来欣赏的太阳。她伸手横拦在眼睛上端，微微眯着眼睛去瞧，眼眶猛地窜出眼泪，悲痛而又喜悦，“我就说嘛，这里的太阳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点水而上，娄云的身体轻盈落在一块尚未熔化的冰块上，面色凝重，他的心翻起波澜，仰头高呼，“快收手，再这样下去你会力竭而死的。”
　　火焰中的冯芊芊听见声音，偏头向声音的源头，“是娄护法来了吗？其实，我以鼎炉之气逼出坠儿体内寒气的时候，就已经活不成了。我想着，自己这具鼎炉之体，应当还有可以奉献世人的地方，那就给水龙村带去源源不断的好喝的水吧。记得告诉教主，芊芊是为鼎炉正义而死的，莫要让他觉得我死于儿女私情！”
　　娄云声音发颤，那个稚气满存、机敏聪慧的冯芊芊就要消失了。他一字一顿，将对方牺牲的疼痛全部道明，“所以，你将自己的血脉、骨髓、肉身全部用鼎炉之气碾碎，然后化作火焰，清洗寒气，融化冰川，汇聚河流。冯芊芊啊，你还能感受到痛吗？”
　　“哈哈，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呀。”冯芊芊在火焰中露出苦笑，身后鼎炉之气聚集而成的手臂化为星火泯灭于空中，女人微笑着望向那条奔涌的河流，“我的鼎炉之气不够用了，希望娄护法能够帮我，帮我快一点解脱痛苦。”
　　看着眼前人颤抖的肩膀和不忍的眼泪，冯芊芊咽喉滚出哽咽与吃痛的忍耐声，娄云低头凝神，望着冯芊芊残损的躯体，抬手唤出鼎炉火焰将对方从上到下包裹起来，合掌湮灭。
　　“不！”宛儿跪在地面，崩溃地大喊道，“冯姐姐！不——”
　　“我的良人，终于等到我啦。”冯芊芊从世上消失，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话，抛于空中，环绕在娄云的耳边。
　　冰块融化，娄云回到众人身前。
　　村长杜九正率众村民跪在湖泊前跪拜磕头，杜九苍劲的声音大呼道，“水龙村村长杜九，拜见焰火观音！恭祝焰火观音，一路飞升，得道成仙！”
　　“拜见焰火观音！”村民齐声呐喊，感激地流下眼泪。
　　村民为冯芊芊挖墓立碑，石碑镌刻四字——“焰火观音”。
　　娄云站在远处并未参与，他对着风自言自语道，“你瞧瞧，风头出尽了，这离世后的名气都快胜过教主了。呵，焰火观音，以心中善念之火护佑苍生百姓，好得很，冯芊芊，你好得很啊……”
　　轮流跪拜后才发现，坠儿从开头的时候跪到现在。宛儿轻轻唤她，“坠儿姑娘，不必再跪下去了。冯姐姐喜欢笑，你也应该笑着活下去。”
　　“我说今日怎么没有太阳，原来太阳就在我的身边。”坠儿站起身子，对宛儿深鞠一躬往自家茅屋跑去，她转身挥手高呼起来，“宛儿姑娘，我不会伤心的，我会告诉所有人，鼎炉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最美丽的人！鼎炉就是人间的太阳！”
　　欣慰，感动，流泪，微笑。
　　宛儿擦干眼泪，望着那块石碑，再回头盯着风中的娄云，白鸽落在宛儿怀中，取信细读。竟是震惊而喜悦，宛儿转身对娄云道，“教主来信，他已手刃顾鸿川，让我们留在此地等他归来。”
　　“他还不知道秦宝瀚和冯芊芊的消息，等教主回来再说吧。”娄云似乎是累极了，往身后一倒，宛儿轻步移去接住娄云的身体，扛着人返回水龙村。

　　洛家山庄白幕拉起，开始为洛瑶山举办丧事。
　　赵如燕率领洛家山庄子弟拜见新家主李招月，李招月想要拒绝却被身侧南枫握住手腕晃了晃。李招月不死心回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做了家主，就不能同你一起了！”
　　“怎么会？你现在虽是洛家山庄家主，可你也曾着红衣嫁给我了不是？再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妻子，要么和我回玉枫谷；要么我带着招月寨的人前来入赘洛家山庄，我们不会分开的。”
　　楠木和苦斋叶见过李招月历任新家主的仪式后回到招待宾客的房间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包裹。李招月舍不得苦斋叶，偷偷趴在门缝上，想着什么时候推门进去吓小叶子一跳，结果却听见一声声隐忍吃痛的呢喃。
　　怎么回事？李招月眉目微皱，推门而入又将其合拢，望向床榻上背部拱起弯曲的苦斋叶。苦斋叶双腿跪在塌上，手掌压在胸口，整个身体剧烈地呼吸起伏，两只眼睛红得可怕，泪珠缠绕在眼眶却没有坠下一颗来。
　　唔——
　　苦斋叶用手掌捂住嘴巴，汩汩血流从她的嘴巴里面窜出，吓得李招月赶紧过来抱住苦斋叶用手帕为她擦去血污，“小叶子，你这是怎么了？”
　　“不要出声，不要出声，楠木就在隔壁！不要让他听见……”苦斋叶咳嗽起来，挣扎着露出爽朗笑意，“阿月姐姐，你有红衣裳吗？很漂亮的那种，能嫁人的那种。阿月姐姐，小叶子想嫁人啦！”
　　“小叶子……”李招月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但她能敏锐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身体的残损以及精神的渴求，她感受到了深切的哀鸣与悲呼，“你同他修成双魂恶鼎身，你该和他一生一世的，什么时候嫁人都可以啊，咱们不着急。等你养好伤，我就去你身边，为你挑一件世界上最红、最美的衣裳！”
　　淅淅沥沥的泪水哗啦啦落下，苦斋叶委屈地抹着眼泪，“我终于可以哭了，自从红袖姐姐走后，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能再哭了，要坚强，要学会去面对一切。可我就是一个喜欢哭鼻子的人，我就是忍不住……阿月姐姐，双魂恶鼎身的结局从来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和楠木只能活一个，我们……没有以后了。”
　　“什……”几乎是愣住的李招月觉得有冰雪在掩盖自己的热血，她死死盯着苦斋叶的眼睛，判断对方应该没有开玩笑后，身体前倾用力抱紧眼前人，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你们还有现在，谁也不知道结局什么到来，万一你们不是这种结局呢？”
　　怀里的姑娘没有挣扎，安静地感受着李招月给自己带来的温暖，苦斋叶轻轻蠕动身体，抬起手臂端详自己枯瘦无力的手掌，“阿月姐姐，你说，一个人感受到生命的凋零吗？我能感受到，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大树，叶子落光了，我的根在泥土里腐烂，虫蚁在啃噬我的身体，我很痛，也好冷，我想睡觉……我不想动。”
　　“小叶子！小叶子！”李招月忍不住地抽泣，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反而是苦斋叶在安慰自己。她拉住苦斋叶的手掌，定了定神道，“你别着急走，我去收拾包裹。你也别想拒绝我，既然敢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我就一定要在你说的这最后一段时间里陪着你！”
　　小叶子没有拒绝，她失魂落魄地靠在塌上，瑟缩着身体双手抱胸，睁着眼睛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小声嘶哑地说话，“红袖姐姐，请保佑，保佑鬼吟洞人人平安，保佑楠木幸福快乐，保佑阿月姐姐和南枫恩爱不移，保佑我……我可以再陪他走完回家的路。”
　　门外的女人泣不成声，满脸破碎眼泪凝望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