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李禾苗

27、第 27 章

　　贾母今日经历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这位老人家。此时，身体沉重疲惫不堪，精神却还振奋着。
　　她由鸳鸯伺候着躺在床上，问道：“两个玉儿可歇下了？”

　　贾母屋里的守夜向来都是鸳鸯守的，俗话说能者多劳，鸳鸯一心扑在贾母身上，十天里有八|九天都是她值夜，除非遇上自己不舒服或实在精力不济的情况才会让别的丫头来守一晚。
　　因此，贾母格外看重她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鸳鸯正忙着在贾母床前的床榻上铺自己的被褥，扭头笑回：“林姑娘今儿歇得早，想是在船上累着了。宝玉回来得略晚些，听人说二太太闹心口疼，宝玉在那守了一会儿。”
　　贾母淡淡地问：“又心口疼？”略顿了顿，叹道，“这都多少年了，我还以为她这心口疼的老毛病早就断了根，今儿怎么又发出来？”

　　这话让鸳鸯很不好接，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垂着头假装忙碌。
　　等了几息，空气渐渐闷滞起来，只好试探着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不要忧心。听说宝玉嚷着要找医生，二太太不让，说不要紧呢。”

　　“我才不担心她。”贾母冷着一张脸，眉头微拧，眼神中带着鄙夷，“这门亲，原本我就不乐意，是老头子做主定下的。原先看她虽然不是很出彩，到底还算老实本分。谁知进门没几个月，处处看敏儿不顺眼，只因为别人样样都比她强。没那个本事就罢了，偏还自尊又自卑，三不五时的在我和二老爷跟前上眼药，煽风点火。她当人人都像她？敏儿迟早都要嫁出去的，连这点心胸也没有，嫁进哪家都过不好！”

　　鸳鸯知道贾母信任她，才在她面前说这些心里话。
　　一时心里既感动又恨二太太不争气，忙端来一盏茶，捧给贾母。

　　贾母摆摆手，示意不要茶，接着往下说：“她那点手段，在我跟前都不够瞧的。被我明讽暗刺了几回，又抬了赵姨娘起来，她才终于消停下去。转头她就在院子里弄个小佛堂，日日念经拜佛。这人哪，心要是不诚，哪怕念一辈子的佛，芯子还是那个芯子。”

　　鸳鸯在心里叹气，别看老太太这几年不管事了，可她在贾府后宅住了一辈子，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她？只看她乐不乐意管罢了。
　　叹完气，忙轻声劝慰：“老太太放宽心，只要有您在，就像定海神针似的，后院乱不起来。”

　　贾母：“虽说这几年我没精力管家理事，她要是个能扶得起来的，后宅交给她也未尝不可。可你瞧瞧，今儿黛玉刚来，她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要远着宝玉？我为什么没提前给黛玉安排院子，她难道不明白？两个玉儿是表兄妹，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她偏偏来拖我后腿！”说完，心里气得不行，便狠狠拍打被子。
　　“老太太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鸳鸯吓了一跳，赶紧替她抚胸顺气。
　　贾母：“后宅若是交给她，必定大乱。幸好凤丫头是个明理人，又能干，不然这一大摊子，还能交给谁？让凤丫头再坚持几年，等宝玉成了亲，这个家就交给宝玉了。”说到贾宝玉，贾母的脸色好了许多。
　　鸳鸯适时笑着奉承：“宝玉天资聪慧，听说二老爷的清客相公们时常夸他。他们都是极有学问的人，夸宝玉定是宝玉有出息的缘故。老太太您呀，将来就等着享宝玉的福吧。”
　　贾母闻言便笑了几声，心里郁气尽散：“我要睡了，你也快歇下。明日早些起来，让厨房的人做些南边的小菜。黛玉刚来，未必适应这里的口味，让厨房的人每餐饭都要做几样南边的小菜。”
　　“老太太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嘱咐她们。”鸳鸯仔细记下，替贾母掖了掖被角，然后才吹熄灯烛，躺到榻上。

　　鸳鸯在夜暗中睁着眼，好半日都睡不着，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老太太方才说王夫人的那些话。
　　又不敢翻身，怕吵醒老太太，只好暗自忍耐着。
　　过了好半日，耳边传来老太太轻缓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慢慢睡着了。

　　次日，林黛玉很早就醒过来，睁开眼盯着陌生的床帐发了好一阵呆，才缓过神来。
　　这是贾府，不是扬州的林府。

　　“姑娘醒了？”冰鸢透过绣花锦帐的缝隙瞧见林黛玉睁开眼睛，忙掀开床帐。
　　“醒了，起来吧。”林黛玉起身下床，换好衣服。
　　紫鹃端着洗脸水进来，冰鸢连忙上去接盆，笑道：“怎么是你拿水？叫个小丫头送来就是了。”
　　紫鹃不答话，笑着指指外间，悄声提醒：“宝玉还没醒呢，姐姐小声一些。”

　　冰鸢看着将碧纱厨隔成两间的薄薄的木门，心里有气，怎么能这样住呢？

　　林黛玉也听见了紫鹃的话，由丫头服侍着洗漱打扮完毕，就朝外走去。
　　路过贾宝玉的屋子时，她目不斜视，走得不疾不徐，眼角余光瞄到宝玉仍然躺在床上熟睡。他身侧还躺着一个丫头，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斜侧着身。
　　黛玉看不到她的脸，心想，大概是袭人吧？

　　出了屋，顺着抄手游廊直走下去就是贾母的屋子了。
　　长廊上挂着许多鸟笼，这些鸟儿早就醒了，黛玉从它们身边经过时，好几只还跳起来叽喳几声，清清脆脆的，活力满满，让人的心情不由得也精神起来。

　　黛玉进入厅堂，看到里间已经点起灯烛，一个丫头正在厅内收拾东西。
　　黛玉问她：“外祖母起身了？”
　　“醒了，林姑娘快请坐。”那丫头笑眯眯的，态度很好。

　　贾母上了年纪，身体精力都不能和年轻时相比，动不动就觉得困倦。可即使这样，她的觉也越来越少，身体感到疲乏时在床上躺一躺就舒服了，真正闭上眼睡得着的时候并不多。
　　因此，贾母醒得比黛玉还早。
　　她刚洗漱完，听见外间的声音，便扬声问：“是黛玉来了？”

　　“是我，外祖母。”林黛玉进了里间，笑嘻嘻地给她请安问好。
　　“快过来坐。你这丫头，辛苦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多歇歇。怎么起这么早？宝玉还没醒吧？”贾母招手让林黛玉坐在自己身旁，拉着她的手问。
　　“好像是没醒，他屋里还没点灯，我也不敢四处乱看，直接就出来了。”
　　“嗯。”贾母拍拍她的手，“往后你也多睡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少了可不行。早上想吃些什么？我怕你吃不惯这里的口味，特地吩咐厨房做些南边的菜式。鸳鸯，你来说说，早上有什么。”
　　鸳鸯笑回道：“林姑娘，厨房做了烫干丝、蟹黄汤包、四喜汤圆、翡翠烧卖。”
　　“这样就很好了，多谢外祖母费心。”林黛玉看着贾母，心里有些感动。
　　快八十岁的老人家，一大早就费心安排早饭，就怕不合自己的口味，能不让人感动么？

　　贾母一把将林黛玉搂进怀里，乐呵呵道：“你是我的外孙女，我照顾你是天经地义。今儿个不管宝玉了，我也陪你吃一回南边的早饭。”

　　丫头端上两碗茶，杨嬷嬷先捧一盏献给贾母，再捧一盏给黛玉。她看时机正好，便想同老太太说说住宿的问题。
　　昨晚，王嬷嬷事无巨细地将林黛玉拜见两位舅舅时发生的事情全说给她听了，杨嬷嬷气愤了半夜。
　　今早伺候姑娘洗漱时，看着从小疼爱到大的姑娘因为怕吵醒外间的宝玉，轻手轻脚跟做贼似的，她心里的火就再也压不下去。
　　她朝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虽不明所以，还是将屋里闲散的小丫头全撵出去了。

　　杨嬷嬷在贾母跟前垂首侍立，恭恭敬敬地说：“老太太，您如此疼爱姑娘，我们都感念您的恩德。只是……姑娘翻过年就12岁了，宝二爷也快要13岁，两人都住碧纱厨是不是不太妥当？想必二太太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贾母捏着茶盖的手一顿，在心里将王夫人骂了几句，心念急转，片刻后抬头笑道：“这事怨我，只想着同黛玉亲近亲近，却没想到这一茬。这样吧，反正我这里地方宽敞，我住正屋，左右两个小院就给两个玉儿住，你们看这样可好？”

　　贾母住的正房大院是整个贾府占地面积最广的，一个院子里还套着好几个小院子。
　　杨嬷嬷想了想，虽说都没出老太太的院子，到底一左一右，一南一北，就算顺着抄手游廊走也得一盏茶的功夫。
　　她笑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就这么办罢。”
　　贾母点点头，抚着黛玉的手，轻声开解她：“不要理你二舅母，她脑子不清楚，念经念傻了的，万事还有我作主呢！”
　　林黛玉只笑了笑，没有接这话。

　　鸳鸯上前一步，笑道：“老太太，早饭已经好了，不如现在叫她们摆上来？”
　　“摆，现在摆！”贾母一挥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和黛玉就先吃了，那些睡懒觉的就由着他们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