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李禾苗

24、第 24 章

　　见过了两位舅母及李纨，贾母又派丫头去请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过来相见。

　　三春离得近，最先来到。
　　她们身着锦绣华服，虽然身量长短不一，头上却戴着一模一样的首饰，显然易见是姐妹。
　　彼此见过，问了生辰，便姐姐妹妹的喊起来，刚刚坐下，丫头在外面喊：“宝玉来了！”

　　话音未落，贾宝玉从外面冲进来，嘴里大声嚷嚷：“是不是林妹妹来了？偏偏老爷又叫了我去书房问话，不然也能到大门口迎一迎妹妹的。”
　　贾宝玉刚跨进门槛，眼睛往里一扫，林黛玉身姿绰约，容貌出众，这么惹眼的存在一下子就将贾宝玉的眼睛勾住，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夫人心里暗道不好，赶紧走过去，一边拉着宝玉进来，一边笑斥道：“老爷问你功课是为了你好。林姑娘刚来，你就这样乍乍呼呼的，当心吓着她。”

　　林黛玉站起身，飞快地睃了贾宝玉一眼。
　　只见他和甄宝玉的面容有九成相似，眉目如画，眼若秋波，手里拿着一把洒金扇儿。只不过，他胸前多了一块五色丝绦系着的美玉。

　　贾宝玉不理会王夫人，无意识地挣脱开她的手，慢步走上前，旁若无人地打量起林黛玉。
　　他目光炯炯，眼神灼热，像剥洋葱似的把林黛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又从脚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上攀爬。
　　好在林黛玉心理素质良好，稳稳地站着，微微低着头，任由他打量。

　　王夫人忍不住，又拉了拉儿子，笑嗔道：“宝玉，不得无理。”
　　贾宝玉仔仔细细地把林黛玉看了两遍，猛地用扇柄敲一下掌心，恍然大悟道：“怪道老祖宗天天念着呢，原来林妹妹是这个模样。若是我早些见了，一定和老祖宗一样，整日念念不忘。”

　　这话一说出来，王夫人脸上那点强撑出来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还不快见过你妹妹？”
　　“林妹妹好。”贾宝玉朝林黛玉拱手作揖，起身时还偷偷朝黛玉眨了眨眼。

　　林黛玉只装没看见，待行过礼后就坐了下来。

　　“好了好了，都见过了。”贾母朝宝玉招手，等他坐到自己身边时，才对三春道，“晚上你们也来我这里吃饭，我们给她接风洗尘。黛玉啊，你还没见过你大舅和二舅呢，先去见见，然后再过来。”又令两个老嬷嬷领着黛玉去见人。
　　邢氏站起身，正要说话，不想贾母怀里的贾宝玉一下蹦起来，抗议道：“我还没和妹妹说够话呢，晚些再去吧。”
　　贾母：“迟一点就该用饭了，先去见了再说。”
　　贾宝玉不依：“那我领妹妹过去。”
　　王夫人：“别胡闹。”
　　邢氏朝王夫人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然后对贾母道：“老太太，不如我领外甥女过去。”
　　贾母点了点头，又叮嘱黛玉：“去见见就回来，我这里等着你。”

　　黛玉跟着邢氏去了从荣府花园中隔断出来的大房。
　　虽是大房，住得却狭小，远不如那边轩峻壮丽。

　　不想，大舅贾赦见没她，推说自己身子不好，只令下人传来几句客套话。
　　黛玉道了谢，然后告别邢氏，跟随两个老嬷嬷去往王夫人的院子。

　　黛玉走后，王夫人就带着丫头回了自己院子。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只是发作不得，一回到院子就歪靠在榻上，连声喊丫头上浓茶来。

　　当日贾敏未出阁时，不仅模样比她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吃穿用度更不是自己能比的。
　　王家教养女儿和李纨的父亲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纨的父亲只把女则和烈女传教给女儿认几个字就够了，王家也是如此。甚至到了王夫人的侄女王熙凤这一代，干脆就不叫女儿认字了。

　　王夫人嫁进来虽然是贾敏的二嫂，却处处都被她压得死死的。
　　贾敏三天两头的不是办诗会就是琴会，王夫人既不会诗也不懂琴，根本参与不进去，又搭不上话，只能维持自己贤良的形象，替她们张罗吃食，弄得倒像小姑子跟前的大丫头似的。
　　上好的首饰，新鲜的衣料，如流水似的送进贾敏的院子，她挑剩下的才轮到两个儿媳。

　　王夫人心里愤愤不平，在贾政面前吹了几回枕头风，效果微乎其微，还被贾政训斥，说她不贤良不大度，弄得她又羞又气。
　　婆婆贾母也是个拎不清的，根本不懂得公平二字怎么写，只一个劲儿的叮嘱两个儿媳要多多让着贾敏，说她也就只能开心这几年了，待出了阁就得到别人家孝敬公婆了。
　　后来，那么多人求娶小姑子，婆婆左挑右拣，偏把她许给了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的林探花。贾敏一嫁过去就当家做主，轻松自在自不必说。王夫人恨得拧坏了好几条手帕。
　　幸亏，老天爷是有眼的。那么有福的一个人儿，竟然生不出儿子！
　　每年听到小姑子来信说自己还没怀上，王夫人乐得当天都能吃多一碗饭。几年后，贾敏终于怀上了，王夫人立刻在小佛堂许了愿，日夜念经不停。
　　佛祖总算听到了她的祈求，赐给贾敏一个病秧秧的女儿。

　　如今，看到林黛玉容貌更胜贾敏，虽然柔弱娇怯，却自有一股世所罕见的风流气度。
　　更何况，自己的儿子像着了魔似的，在黛玉跟前殷勤的像个小厮一般，这让王夫人如何能不气？

　　彩云泡了浓浓一盏醒神茶过来，王夫人接了，连喝几大口，闭着眼轻轻捶着胸口。
　　彩云关切地问：“太太不舒服？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王夫人仍然闭着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不必。一会儿林姑娘就要来了，你去备茶。”
　　彩云不敢多说，转身去了。

　　不多时，黛玉过来了。
　　王夫人睁开眼，脸上带着慈祥宽厚的神色，主动拉着黛玉在自己身旁坐下，笑吟吟道：“你二舅舅正在书房和清客议事，这会儿不得闲，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你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几个姐妹都是好的，唯独我那个宝玉，真真是个混世魔王，你以后只要不理他就行了。”
　　林黛玉看了她一眼，轻声应下。
　　王夫人的话异常的多，絮絮叨叨如同老太婆：“宝玉这孩子，心底是极好的。你别看他比你大一岁，其实还是个孩子呢，万事不知，只知道和姐妹们一起疯玩。一会儿甜言蜜语，一会儿疯疯傻傻，你呀，可千万别被他骗了！”说完，用手帕捂着嘴角轻笑起来。

　　林黛玉在心里暗叹口气，王夫人防她真是如同防猛虎。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淡淡地说：“我知道了，谢舅母教诲。”

　　王夫人又闲话了几句，见林黛玉如终神色淡淡的，言谈间一点也不热络，心里也没了那股劲儿，便拉着她过去贾母那边用饭。

　　一路来到贾母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贾宝玉的声音传出来：“是真的，林妹妹当真似仙子。宝姐姐，你看了就明白了。”

　　王夫人拉着黛玉进屋，对宝玉道：“宝玉，你又在胡说了。”
　　贾宝玉见林黛玉来了，立刻迎上来，眼神在她脸上溜了两圈，才对王夫人道：“娘，难道我说得不对？满京城你可找得出一个能美过林妹妹的人？”
　　林黛玉不说话，只朝贾宝玉福了福身，贾母已经在上面叫道：“黛玉，快过来，这是你宝姐姐。她刚才听说你来了，立刻就赶着来见你。”

　　林黛玉趁势朝贾母走过去，站定后才发现屋里多出来一个陌生的姑娘。

　　薛宝钗体态稍显丰满，容貌娇美，看上去温柔娴雅。
　　林黛玉朝她笑了笑，行礼问安：“宝姐姐好。”
　　薛宝钗急忙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细细瞧了一回，声音柔柔的：“妹妹当真是花容月貌，难怪宝兄弟夸了这么久，连口水都舍不得喝。”
　　她这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薛宝钗待众人笑完，又问林黛玉：“妹妹，我看你身形纤细，如今正吃什么药？”
　　众人都盯着林黛玉，看她如何回答。
　　贾宝玉见两个美人手拉手，便喜不自禁，一时看看林黛玉，一时又看看薛宝钗。
　　林黛玉柔柔一笑，摇头道：“我不吃药。父亲说了，是药三分毒。”
　　贾宝玉连忙插嘴问：“宝姐姐还常年吃冷香丸呢！你这么瘦弱，真的不吃药？”
　　林黛玉：“不吃。”
　　贾宝玉垂眸沉思，眼角扫到自己胸前的那块玉，又问：“林妹妹，你有没有玉？”

　　林黛玉知道，若自己回答说没有，这位性情不定的公子哥就要摔玉了。
　　她想了想才回答：“也是有的。当年父亲见我体弱，便在庙里求了一块玉，保平安用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凑上去问：“能不能拿给我瞧瞧？我的也给妹妹瞧瞧。”说着，就要解自己的玉。
　　林黛玉后退两步：“贴身挂着的，怎好取出来。”
　　贾宝玉还想再求一求，只听王夫人咳了一声，唤他：“宝玉。”
　　贾宝玉回头正对上王夫人极不赞同的眼神，只好悻悻地打住了。

　　忽然，从屋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王熙凤领着丫头来摆饭，见了林黛玉先是好一通夸，夸完又作势拿着手帕抹眼睛：“可怜我那姑妈……”
　　“快别说！”贾母打断她的话，“我们那会儿才哭了一场，你又来招惹。”
　　凤姐放下手帕，仰头大笑：“还是老祖宗会想，你看我，见了妹妹就欢喜得哭笑无状了。”

　　贾母：“几个孩子都跟着我一起在这里用饭。宝钗，你也坐。”

　　贾母坐在饭桌的上首，先拉着黛玉坐在自己身旁，又拉着贾宝玉在另一侧坐下，其他几位各坐落座。
　　一时饭毕，王夫人和凤姐下去用饭。

　　贾宝玉兴致正浓，凑在林黛玉跟前问东问西，没完没了。
　　林黛玉才刚下船，正是神乏体倦的时候，便有一答没一答的回着话。
　　贾母看出来，对贾宝玉道：“你用过了饭，该去你母亲那里看一看的。”
　　贾宝玉和三春及宝钗便告辞了。

　　贾母又赶紧使人喊凤姐拿新的锦缎被褥来。

　　杨嬷嬷这时才上前一步，笑道：“老太太，被褥就不用了，我们姑娘带着呢！”
　　贾母这时才发现她，看了好几眼终于认出来，恍然大悟道：“你是敏儿的奶娘。这么多年没见，你也老了。唉，我上了年纪，眼睛不中用，竟然这会儿才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养老去了，没承想，这回你也跟了来。”一面又喊丫头给她搬个座儿。
　　杨嬷嬷道了谢，并不坐下：“老太太春秋正盛，身体健朗着呢！我如今只一心伺候姑娘。”
　　贾母：“嗯，你来了也好，算是回家了，你就在这里养老也是一样。”说完，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王嬷嬷和雪雁。
　　她眉头皱了皱，对黛玉道：“你看看，这老的老，小的小，能顶什么事。”又用眼睛扫了一圈伺候自己的丫头，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鹦哥，我把她指给你了，往后就伺候你去。她从小就在府里，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问她，或者来问我也是一样的。”
　　鹦哥站出来，朝黛玉行了礼。
　　贾母又道：“鹦哥这名字你怕是不喜欢，不如就改叫紫鹃？”
　　“我听外祖母的，多谢外祖母厚爱。”林黛玉起身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