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李禾苗

13、第 13 章

　　甄宝玉是家中独子，简直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哪怕最为严厉的甄老爷曾因为他不肯好好读书，嘴里还常说些骇人听闻的胡话痴话，下死力狠狠打过几次。无奈，甄宝玉顽劣异常，心性又极坚定，不论受怎样的毒打都死不悔改。

　　甄应嘉气极了，双目赤红，指着甄宝玉的手都在颤抖，连那怒斥声也在发抖：“不肖子，孽障！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李夫人流着眼泪，一面暗恨儿子不争气，一面又怜惜他被打得血红的屁股，一面又心疼老爷快要气出毛病了。她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指望，只盼着谁能让宝玉正常一点，上进一点，她就愿意把对方供起来。

　　甄母没有李夫人的纠结和左右为难，她不管宝玉懂不懂事，肯不肯上进，只要孙子好好的就行了。
　　甄老爷刚毒打完宝玉，等待他的就是老母亲的痛哭流涕：“你若要打死他，先来打死我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何苦天天逼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指望谁去。我甄家虽不说富可敌国，养活一个宝玉还是行的，哪怕他一辈子不上进呢，我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甄应嘉长叹一声，暗想也许命数如此，从此倒灰了心，再也不管了。
　　于是，甄宝玉越发得了意，无法无天，满府人无人敢管。

　　听了宝玉要放纸鸢的话，海棠笑吟吟道：“宝玉，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府里来了那么多女客，怕是一会儿也要来园子里走走呢。不如别放纸鸢了，换个别的玩法好不好？”
　　甄宝玉一放纸鸢就大喊大叫，拽着丝线满园子乱跑乱窜，万一撞到哪位女客可就不美妙了。

　　甄宝玉心里很不高兴，不过他向来很给后院丫头面子，况且又是伺候自己的大丫头。闻言，他叹了口气，朝黛玉嘀咕道：“来这么多大人，都没我们小孩子玩的地方了。”
　　王嬷嬷上前一步，笑着劝他：“宝大爷，我家姑娘身子弱，这些跑跑跳跳的不适合她。”
　　甄宝玉听了这话，立刻收了郁色，又笑起来：“是我想得不周到，林妹妹莫生我的气，等你身子好些，我再陪你放纸鸢。”一想到呆会儿那群长舌妇人兴许就要来园子里了，生怕她们搅了自己和妹妹的清净，忙站起身邀请，“妹妹，不如去我屋里坐坐？”

　　林黛玉坐着不动，摇摇头：“不去了，再坐坐就该回去了。”
　　王嬷嬷：“姑娘不好去男人屋里的，在这里略坐坐就罢了。”
　　“哈哈哈！”甄宝玉好像听到了惊天大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指着林黛玉道，“妹妹，你才多大，就讲究这些个了。”
　　王嬷嬷：“哎呀，宝大爷，自古以来人人都知礼守礼。不知道便罢了，若心里清楚偏又仗着年小而妄为，这……”

　　王嬷嬷这话实在是不合宝玉的心意，不等她说完，甄宝玉便凶狠地一眼瞪过去，王嬷嬷立刻住嘴，往后退了一步。
　　他扭头对林黛玉说：“本来女孩子都是极好的，只是一嫁了汉子，染上男人的气味，就混账可恶起来了。”又看了看一旁的冰鸢和雨鸥，笑道，“像这两个姐姐，就很好。”

　　林黛玉趁着宝玉说胡话的时候，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眼甄宝玉的两个丫头——海棠和丁香。
　　这两人的容貌都是丫头里拔尖的，想来长得不漂亮，怕是也入不了这位贵公子的眼，难怪他这么嫌弃王嬷嬷这个半老妇人了。
　　黛玉站起身来，喊王嬷嬷：“奶娘，我们去找老太太。”
　　冰鸢过来扶着她：“也是时候回去了，里头怕要开席了呢。”
　　黛玉由奶娘和丫头扶着，径自往园子外走去。
　　甄母派来的大丫头玉喜机灵，赶紧挥手让一旁候着的轿子过来。等黛玉上了轿，她亲自扶着轿沿，还朝后头喊了一句：“宝玉，快跟上。”

　　甄宝玉心中怅然若失，撵了两步就停下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呢，林妹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说走就走呢？
　　海棠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又气又好笑地说：“你呀，平时在姐姐妹妹中间最吃得开了，头先不是还夸林妹妹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吗？你刚才为什么要骂她的奶娘呢？”
　　丁香也笑着打趣：“活该！林妹妹一来，你就不稀罕我们了。这下好了，把人得罪了吧？”

　　甄宝玉并没有因为丁香的话而生气，他生来就是有偏见的，姐妹们斥他一两句，还只当别人在和他玩，心里更没有上下尊卑的想法。
　　这会儿，他正满心满眼的后悔，暗骂自己为何要多嘴。
　　这些顽固不化的老婆子们，只当看不见就行了，何必非要说出来呢？倒讨了林妹妹的无趣。

　　“姐姐们，快帮我想想。做点什么才让能让林妹妹消消气？”甄宝玉连声问。
　　海棠笑道：“你呀，往后可记住吧。林妹妹是客，头次上门，你不该这样的。”
　　丁香也笑：“这有什么，送上两盒你亲自制的胭脂膏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甄宝玉转忧为喜，连声催她快回屋拿来。
　　丁香并不动弹，故意拿乔：“我还要收拾茶水点心呢。你们坐得舒坦，难为我忙前跑后了。”
　　“好姐姐，求你了。”甄宝玉抓着她的手，再三再四地央求，“你替我跑这一趟，晚上我给你捶腿。”
　　丁香只顾捂着嘴笑，海棠见林黛玉越走越远了，便朝丁香道：“别逗他了，你跑一趟，茶水点心让小丫头们收拾就是了。”又转向宝玉，“小祖宗，还不快些跟上。老太太和太太嘱咐你照顾好林姑娘，怎能让她一个人回去的？”
　　“丁香，快些去！”甄宝玉跺脚喊了一声，然后撩开袍角撒腿就跑，连轿子也顾不上坐了。

　　甄宝玉吃得好，玩得好，身体棒棒的，腿脚自然就快。抬轿子的婆子们一早就知道这位林姑娘身体弱，不敢迈大步，生怕颠着她。没几下，就让宝玉给追上了。

　　甄宝玉见玉喜走在左侧扶着轿子，连忙跑到右侧，将雨鸥挤开，自己也伸手扶着轿子，还厚着脸皮同林黛玉搭话：“妹妹，你也不等等我。”

　　林黛玉听见声音，这才掀开轿帘，淡淡地说：“也没见把你丢了呀。”然后放下帘子，再也不说话了。
　　甄宝玉望着落下来的帘子，苦恼地想：原本还想上去蹭个位子呢，现下可是没指望了。
　　海棠跟在后面，悄悄和玉喜对了个眼神，两人都笑了笑。

　　一路走到福禄堂，下轿进屋，正和亲戚们说得欢快的甄母略略问了他们几句。
　　黛玉笑道：“谢老太太关心。园子很好，比我们林府大多了。”
　　甄母乐呵呵地：“这丫头就是会说话，林府可不是小户人家。玩了这一阵，快坐下喝杯茶。”
　　林黛玉点头应了，在下首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甄母朝孙子招招手，示意他上去和自己坐一起。甄宝玉却并不领情，反而在黛玉身旁坐下来。甄母也就不管他了，扭头和亲戚们接着聊。

　　林黛玉端端正正地坐着，静静地听大人说话。
　　甄宝玉最不耐烦听这些，他探头过去，扯了扯黛玉的袖子，小声问：“妹妹，你刚才是因为我说了那嬷嬷两句，所以才跟我闹脾气吗？”
　　林黛玉看也不看他，轻声回：“没有。”
　　甄宝玉低笑两声，像抓住了林黛玉的小辫子似的，笑得开心极了：“你莫哄我，明明就是生气了，偏偏还要说自己没有。是贾雨村教你说谎的？我早就说过那不是个好人。”

　　思维如此清奇的人，实属罕见。林黛玉并不介意他怎么评价贾雨村，但事关林府的家教，这就不能不理会了。
　　林黛玉转头看着他：“如果我在生气，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同奶娘道歉吗？”
　　甄宝玉惊诧万分：“我并没有说错呀，那嬷嬷确实扫兴，凭什么要给她道歉呢？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妹妹伤心。”
　　林黛玉都有点不想搭理他了，不过想到这人的秉性，万一他等下闹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于是，她慢慢诱哄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她？那你喜欢我带来的这两个丫头吗？”
　　甄宝玉看了冰鸢和雨鸥一眼，点点头：“她俩还行，看着就是好姑娘。不像那些老的，一旦成了亲就变了个模样。”
　　林黛玉也轻轻点头：“你说的是，成亲后的确会变样。”
　　甄宝玉见她同意自己的说法，眼里都发出光来，仿佛找到一生的知已似的。
　　林黛玉又接着道：“变老了，变丑了。若是再生上三四个孩子，就更老更憔悴了，哪能和当年花骨朵似的时候相比呢？”
　　“妹妹说得很对。”甄宝玉抚掌大乐，“所以，就不应该成亲。姐姐妹妹们就这么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甄母在上头看见宝玉说得兴高采烈，只以为在聊小孩子家的话题，因此也没有过问，由着他高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