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歌无痕 （完整版）》罗夏

106、【第一百零一章】与天夺命

　　雪芝与六年前相比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一头雪白的及膝长发，容颜苍老憔悴，脸上皱纹斑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多岁。
　　一眼看过去时雪痕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那身皎洁的白衣，那双美丽睿智的眸，只能是雪芝。雪痕不禁问道，“雪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雪芝闭口不言。相比凌雪二人看到她时的激动和震惊，雪芝表现得不温不火，好似早已料到她二人的到来。她对雪痕的关心置之不理，眼睛却看着凌胤。
　　凌胤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一步，“在下凌胤，参见雪芝前辈。”
　　雪芝点点头，对二人道，“随我来。”说完便进了屋。
　　天宫比想象中要小，两人在雪芝的引领下，很快便来到一座大殿前。大殿梁柱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雪国神物，最底部是长翅的雪橇犬，中间一段是三眼雪狼，最顶部则是一只饕餮。传说坐上长翅的雪橇犬拉的雪橇就能飞天成仙，被三眼雪狼的第三只眼睛看一眼则能去往西方极乐世界，而若能拥有一只饕餮，便能敛尽世间一切，小则吃遍天下，大则将天下收入囊中。小时雪痕曾问过雪芝，“飞天成仙和去极乐世界不都比拥有天下要好吗，为什么饕餮排在首位，而不是天犬和三眼雪狼？”雪芝笑着回道：“有了天下自然就有了天犬和三眼雪狼。”怪不得从古至今那么多人想做这天下第一，到底是人性的贪念作祟，还是生身为人的渺小和怯懦的反噬呢？
　　雪芝一靠近大殿，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辛苦你了。”声音是从殿内传出来的，王座上却空空如也。凌胤进门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华贵貂裘的英气男子，半是随意地倾斜着身子坐在大殿一侧的椅子上斟酒自饮。能在这间屋子里如此随意的人，想必除了雪彦王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眼前的这个人跟别的王者不一样，他没有那股唯我独尊的倨傲。相反，从门打开的那一刻起，他始终脸带笑意，温和谦逊。一个帝王如此亲和，要不就是个体恤民情的贤君，要不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孬种，还有就是最后一种，蓄力而发韬光养晦的野心家。这个雪彦，是哪一种呢？
　　雪芝为两人引荐道，“这位是雪国国王雪彦。”
　　雪痕和凌胤上前拜见。
　　雪彦王点点头，给三人看座。雪芝却在这时向雪彦王请辞，说是房里还熬着药。雪彦摆摆手，恩准她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雪痕一把拉住即将离开的雪芝。她动作极大，雪芝忍痛哼了一声，吓得雪痕赶紧缩回手。雪芝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写满不安和关切，终于于心不忍，“你要的答案雪彦王会给你。”
　　雪痕一怔，她没想到雪芝回复得这么痛快。就在雪芝快要消失在侧门时，她猛然追问：“所有的？”
　　“所有的。”雪芝头也没回，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没有从殿门出去，而是走的侧门。如果雪痕没有猜错的话，侧门通向的应该是天宫深处。雪芝跟雪彦王住在一起，住在天宫！
　　怪不得她说雪痕提出来的问题雪彦王都会一一作答，原来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如此深厚。
　　这让雪痕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以来都是她和雪芝两人相依为命，一别六年，雪芝竟在这天宫为雪彦效力。果然小小的澪水峰，装不下这个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才，只有雪阳宫才是她的舞台吗？
　　大殿里只剩下初次见面的三人。雪彦王本就不是摆谱的人，直截了当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竟未自称本王，而是极其自然地说“我”。雪痕眉间一跳，这个雪彦给她一种浑身不在的感觉。他太温和太亲切了，脸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既不油腻也不刻意。就是这种过于完美、毫无破绽的姿态，反而让人心里发毛。
　　“雪芝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一下子苍老了这么多？”
　　听到这个问题，雪彦忽而笑了，“原本我还想试探一下你是不是真的雪痕，你的问题却解决了我的疑问。你一定是雪痕，否则不会一上来就这么问。我很高兴，你如此关心她。”
　　雪痕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只是那高兴里，隐约透着一丝惆怅。至于这惆怅的源头，雪痕并不想深究。“我是不是关心她与你无关，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雪彦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嘲道：“你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不妥啊，我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雪痕撇开脸不去看他。他竟笑着道：“还是说你并没有把我当做雪彦王，而是当做抢走你师父的人。”
　　一语中的。雪痕恼羞成怒，猛然拂过酒盏，凝酒成冰，掷出三支冰凌！
　　雪彦单手一挥，将三支冰凌送回盏中，入杯成酒。
　　雪痕心下一惊，这雪彦王武功可以啊。虽说以内力融冰比凝冰要容易一些，可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接下的暗器同时将此送回寸口大的酒杯，这样的准头说明此人对内力的控制已经炉火纯青。为了掩藏内心的惊异，雪痕试图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喝一口他送回来的酒，一摸酒杯，竟是温的！非但融冰复酒，还加热到恰适入口的程度么。
　　雪彦将她脸上那一抹异色收入眼中，见好即收，开始回答雪痕最初提出的问题：“雪芝为何在短短五年之内衰老至此，据她自己所言，是敏慧夙成，与天夺命所致。”
　　雪痕略作思考，“与天夺命，夺谁的命？”
　　“夺你的命，我的命，整个雪阳宫的命，以及她自己的命。”雪彦道，“二十年前，她设计保下了你的命。五年前，她从我哥哥雪毓手里抢回了我的命。三年前，她助我登基留住了雪国百年基业。”
　　雪痕道：“那她自己的命呢，这又从何说起？”
　　雪彦长叹了一声，良久才道：“十二岁的雪国巫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光芒万丈到叛国隐世，一己之力，育雪女之魂。十六年后重回雪阳宫，虽深居幕后，却以无双计策对抗巫女保雪国基业。这样的旷世之举，非常人所能企及，怕是与天换命得来的。”
　　雪痕听完眼神一凌，冷笑道：“少给我在这胡说八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窥得天命，那个人只可能是雪芝。所以她从不信命，又怎会冒出来个与天夺命一说？”
　　雪彦并未生气，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所以这些话都是我说的，与天夺命什么的，也是我个人的猜测。”
　　这话说得让雪痕心里一阵恶心，“既然你觉得雪芝是与天夺命才会变成这样的，为何还把她留在雪阳宫，替你谋划什么狗屁江山？”
　　“狗屁江山……”雪彦笑得苦涩，“也只有你雪痕会这样说——”
　　“你错了。”凌胤突然打断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狗屁江山。要那王位，要那天下第一做什么，又不能吃。”
　　雪彦慢悠悠地转过头，恨铁不成钢道：“你爹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他本想说是凌傲川上辈子造的孽，一想凌傲川这辈子造的孽就够下十八层地狱的了，便改口道，“是他活该！”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雪芝到底是怎么了。”雪痕说着已经取下了背上的无痕剑。
　　雪彦一看这阵势，立即意识到自己是被下了最后通牒，赶紧说了实话，“她中毒了，无药可解的毒。”
　　无药可解……“瑰毒还是岸毒？”
　　当今世上只有这两种国毒是没有解药的。
　　雪彦苦笑着道：“瑰毒和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