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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陆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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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陆渭下楼,就见谭苒一个人坐在桌边吃早餐。
面前是金黄的煎饺和香浓的豆浆。
“我竟不知道你这附近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早点铺。”谭苒冲他笑笑,“看来你的生活也没那么无聊嘛。”
“她人呢?”
“她?”谭苒皱眉,“这,这不是你准备的吗?”
“你想多了。”
谭苒疑惑地盯了他几秒,把视线转向楼上,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说实话,我还真有点羡慕你,给一份薪水,请了助理又请了保姆。”
“只是……”她撇了撇嘴,“你这样压榨员工,到头来会有报应的。”
“你再吃独食,也会有报应的。”
陆渭走过去移开她的盘子。
他知道沈苏希会早起,却没想到她起得比自己想的还要早。从这里到那间早点铺,来回需要半个小时,加上排队等候的时间,她应该是五点多就醒来出了门。
他在谭苒对面坐下,无视她充满怨念的眼神,先喝豆浆再吃煎饺,动作流畅,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天然的优雅和贵气。
能把咀嚼食物变成高级而有美感的过程,也算是一种本事。
陆渭察觉谭苒的目光,皱起眉头:“你盯着我能盯饱?”
“……”
怎么会忘了,即使这家伙动作再养眼,一开口还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她只好岔开话题:“对了,前几天我又跟梁超提了解约的事,他这回说会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嗯。”
“我非得解约不可吗?”
“这个问题现在没有意义。”
“什么叫没意义?下个月本来还有我的新书发布会,但现在被你一搅,我不但要赔付违约金,还要承担声誉上的损失。”谭苒瞪着他,“你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撇清关系吗?”
“我要是想和你撇清关系,会让你住进来?”
谭苒一噎,转念想到自己住进来的原因,的确是有求于他,难免有些心虚。
“我吃好了。”陆渭放下筷子,看了眼时间,“桌上的东西麻烦你收拾一下,出门前别忘记关灯。”
“什么?你让我收拾?”
“我没收你房租。”陆渭拿起公文包,“这算是你的义务。”
“你就不能绅士一点吗,好歹我是个孕妇。”
闻言,陆渭身子微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只一瞬谭苒觉得那里头似乎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却偏偏又空洞得没了焦距。而当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确定的心思时,他又重新露出波澜不惊的神色,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谭苒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好像不应该说出最后那两个字的……
但她到底不喜欢检讨自己,于是在那自责感刚要冒出头时,她就选择了忽视。
半分钟后,她看着桌上的餐具,拿出了手机。
“老公……”听见那头传来的男声,谭苒的语气幽怨,“陆渭他又欺负我……”
。
陆渭赶到公司时,离八点还有十分钟。
各部门的员工一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叫声陆总。他点头应了,走向最里间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却看见沈苏希在窗前打电话。
她应该是在离开之后回了趟自己的家,所以昨天的裙装变成了条纹衬衫和深色长裤。她那过肩的长发被绾成圆润的发髻,低低地垂在脑后,让她的侧影看上去温婉又不失干练。
陆渭从她身边走过时,听见她轻笑了两声,他脚步一顿,然后径自推开隔间的门。
他的办公室是公司最大的,但因为要给沈苏希留一部分工作位,于是在两人中间隔了块单向玻璃。从沈苏希的方向看他,只能看见模糊的磨砂影,而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在外面的她。
所以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嘴角的那一抹弧度,在早晨的阳光里明媚得很。
陆渭坐在位子上,看着手边的空杯子,心情倏然烦躁。
半分钟后,沈苏希敲门进来:“会议室已经安排好,现在可以过去了。”
陆渭应了一声,自顾自打开电脑。
“还不走吗?”她眉头轻蹙。
“你先过去。”
“……哦。”沈苏希转身离开,刚打开门却被他叫住:“你今天有什么事忘做了?”
她愣了半秒,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走到他身旁拿起杯子:“抱歉。”她被那一通电话耽搁到现在,竟然忘了他每天早上必喝浓茶。
陆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方才不经意听见她的通话内容,只是几句简单的“好”,“行”,“可以”,语气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而对自己的“抱歉”……
呵,硬得能戳透三层纸。
他合上电脑,走出办公室。
。
沈苏希泡完茶回来时,陆渭的位子上已经空了。
急匆匆地拿了文件去会议室,却看见某人端坐在最上首,有意无意地瞟了她一眼。
沈苏希挺直了脊背,将茶水先放在他手边,然后再将复印好的文件分发给各部门的主管,到了,绕到陆渭身边坐下。
她隐约觉得他心情不好,但见他脸色如常,单手在桌上点了点,只好先收了探究的心思,替他宣布会议开始。
早会的时间并不长,主要是对几个签约作家的作品出版工作进行安排。
这两年侦探小说热,创亿除了顺势推出迎合市场的“探案”系列之外,还花重金取得了知名侦探小说家作品的再版授权。因为市场反应良好,所以陆渭强调要继续这种“新+老”的双保险模式,以便巩固优势。而对于之后外宣组给出的工作报告,他听了一半就截断,吩咐说下半年针对重点书目的宣传要收敛些锋芒,毕竟他们已经有一定的市场地位,和噱头相比,品质和诚意是最大的竞争力。
沈苏希在一旁做着会议记录,听到这话猛地想到了谭苒的事。什么噱头,什么收敛锋芒,之前捧谭苒时,某人可是不遗余力的。
沈苏希略微腹诽,抬头却见对面的梁超也像是记起什么,冲自己示意。
会议结束后,梁超没有直接离开,沈苏希知道他的意思,起身移到陆渭旁边:“那个,昨天我忘了跟你说……”
“谭苒的事?”
“对。”
“照她说的做。”陆渭合上文件,没理她,反倒看向梁超,“反正有合同,该怎么交涉处理都按程序来。”
梁超没想到陆渭的答复会如此明确和直接,敢情谭苒的事他早就知道。
“行,陆总。”梁超得到指示,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苏希一眼,“我马上给她回复。”
说完便出了会议室。
苏希理好文件,站在一旁颇觉无趣。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梁超等几位编辑相处得还算不错。除去磨合期的两三回磕绊,之后的大事小事她都安排得很好,因此大家对她的间接管理也就欣然接受。
她自以为已经和这个小团队培养出了默契,但是陆渭刚才的态度像是一次无声的宣示——所有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有她没她一个样。
沈苏希不由得抱怨,他明明一副早就知道的口气,也早就有了应对的决策,却凭空害他们举棋不定好几天。
“你手机响了。”陆渭打断她的走神。
“哦。”她眨眨眼,点开一看是条短信:
【抱歉,中午恐怕不行,周六晚上可以吗?】
沈苏希抿抿唇,回道:【好。那我定了餐厅再把地址发给你。】
【那行,周六见。】
沈苏希手指抚上屏幕,不自觉地笑了。
她今天早上从陆渭家赶回去换衣服,在出租车上才看到手机里的未接电话,密密麻麻,全是相同的陌生号码。她纳罕如今的骚扰电话竟会如此锲而不舍,结果等她赶到公司上班,又接到了陌生来电,这回她终于接听,那头响起的却是熟悉的男声。
“昨天不是说到家了跟我说一声吗?忘了?”
竟是周嘉成。
沈苏希赧颜,自己平时疏忽倒也罢了,如今疏忽到他头上,滋味却难明,又羞又臊地连说了几句不好意思,害他白记挂。
“行了,我打过来不是听你道歉的,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周嘉成笑说,“不然要真出了什么差错,我罪过可大了。”
沈苏希闻言,心头微暖,又想起昨晚剐蹭了他的车,多少有些抱歉,便问他接下来怎么处理。周嘉成还是和之前一样,不让她担一点责任。她过意不去,说那要不周六中午请他吃顿饭就当谢罪,周嘉成推脱不过,便答道查一下日程安排再回复她。
她知道他刚回国肯定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却没想到结果是他欣然答应,顺带确定了时间,这倒让她有点意外。
陆渭靠在椅背上,将眼前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这是她今天第几次走神了?
他沉默着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会议室。
沈苏希回神,站在原地看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刚想叫住他,握着的手机又响了。
看见来显,她的眸子缩了缩。
这回打给她的是赵雪芬,身份是陆渭的母亲。
。
沈苏希赶到咖啡厅时,赵雪芬已经坐在窗边的座位冲她招手。
“阿姨,你找我有事?”她走过去坐下,露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
习惯了电话交流,沈苏希觉得这样的见面很奇怪。对面的女人一身剪裁合体的中袖藏青裙,已过五十的脸上妆容精致。那双和陆渭颇为相似的眉眼乍看时带着淡淡的疏离,却因为笑意而显得愈发灵动。
沈苏希也是女人,女人看女人难免带着主观上的挑剔,可是她知道,眼前的这位长辈若是年轻二十岁,说一句倾国倾城也是不为过的。
赵雪芬优雅地喝了口咖啡:“苏希,上班时间叫你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但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想做什么就非要去做的,害你不方便,我先道歉。”
“阿姨你不用客气,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
“好,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赵雪芬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拐弯抹角,“陆渭他爸爸今年六十,我想着给他好好庆祝一下,你也知道,月底就是他生日,我想着陆渭今年要是有空……”
苏希一下子听明白了,推说道:“阿姨,陆渭这段时间挺忙的,不一定能出席。”
“所以我才找你啊。陆渭和家里的关系你也清楚,以前他不愿意回去,我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这次他爸爸六十大寿,他作为儿子,这点礼数总应该到位。”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沈苏希每次陷入这样的境地,总会后悔当初一时脑热掺和进来,只是赵雪芬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倒不知怎么驳回去。
“阿姨,我只是陆渭的助理,他的事我做不了主。”沈苏希只能打太极拳,“这样吧,我跟他说一声,至于他的决定……”
“你得帮帮阿姨。”赵雪芬打断她,“陆渭听你的。”
沈苏希笑,她不知道赵雪芬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沈苏希看了眼时间决定先走,正好赵雪芬也起身,和她一起出门。
走出咖啡厅,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好停在她们面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副驾驶上下来,例行公事般地冲沈苏希点了点头。
沈苏希很快反应过来,低眉顺眼地叫了声陆总。
陆泾应了,又对赵雪芬示意:“妈,走了。”
“你倒是准时。”赵雪芬笑着应了,又忽然转身,亲热地拍了拍苏希的手背,“苏希,今天麻烦你了。”
“阿姨你别客气。”她苦笑。
这么郑重其事的,越客气她越难熬。
赵雪芬坐进车里,陆泾却还站着。
沈苏希纳罕,难不成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只是她和这位千源酒店的掌门人实在不熟,除了因为他和陆渭的兄弟关系而难免接触几次,其他时间根本没有交集。而在她看来,同样是深沉冷漠的性子,这位陆总比之某人,气场显然更足,也更令她生畏。
“沈助理,我母亲不轻易求人。这件事请你尽力去做。”陆泾淡淡开口。
“但其实……陆总你完全可以自己跟陆渭提不是吗?”
“当然可以。”陆泾听出了她的底气不足,笑了笑,“但我想,无论从利害关系还是亲疏远近等方面考虑,你让他改变决定的几率更大。”
沈苏希的嘴角微僵,一时答也不是避也不是。
就她和陆渭相处的时间长度来看,换谁都会认为陆渭对于她的意义是不同的,而她对于陆渭来说也是如此。
然而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能劝服陆渭的自信,更别说是家事——她作为外人,本就没有置喙的资格。
陆泾扶着车门,安静地看了苏希一会儿。
几年过去,她已经从当初那个青涩的大学生变成如今干练的职场女性,但只要在他面前,她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谨慎模样。陆泾心里清楚,他那个因为自立门户而和家里闹僵的弟弟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这个女人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却毫无怨言,的确需要功夫。
说实话,他挺欣赏她。
“周六见,沈助理。”他坐进车里,示意司机。
黑色的宾利扬长而去,很快隐没在如织的车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