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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清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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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清风
楔子
萧紫宸初识步清浅,苍穹等雨。
乱葬岗。荒草凄凄之间俨然已横亘着十几名狰狞而死的尸首,少女身后,一名老尼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地拨一粒念珠,道一声南无。周遭依然环伺着十几名青衫剑客,剑尖寒光系数指向少女的眉尖。而她已左臂中剑,真气殆尽。
萧紫宸自认不是什么正统的壮士侠客,再说江湖纷争,从无对错之分,自己没那心思蹚浑水,转身就要离开。
那白衣少女莞尔一笑,自知难逃浩劫,索性将发髻上的玉簪轻轻取下,墨宇如一江碧水倾泻而下,不知愁东到几时。眼波流转,瞳光处泪光点点,好似离人泪。
萧紫宸一怔,顿住了脚步。
“我步清浅死亦死矣,但求各位莫要为难我师傅。”
少女旋即扬起玉簪朝喉梗处霍然刺下,掺杂甜腥的痛楚瞬间涌至咽喉,一阵凉意袭得全身,闭目朦胧之间,忽见一个身影飞扬而起,每剑至便有一名剑客应声而倒,行云流水间惹得清风作响,在耳畔吟唱一曲清歌。
未闻其声,未见其人,那弥留之际,步清浅却荒谬地想抓住眼前这个身影,追随一世。然而,意识却渐次弥散开来。
壹_月色正朦胧,柳声一曲相送。
时年三月,扬州烟柳醉花阴,最是江南烟雨楼。
夤夜未央,皓月当空,月华零碎地铺了一袭人间,如水凉,凉彻一岸江南。
楼宇瓦片之上,萧紫宸负手而立,神色萧索,天青色的绸衫下摆处经络交织着几处暗纹。步清浅脚尖点在他身侧三步处,俯瞰人间。远眺浩海,并不言语,安享着此刻清闲。手中执一片柳叶放于唇间,悠扬的曲调响起,一半人间一半天上。
两年半前,步清浅师徒被萧紫宸所救,她便拜别师傅,追随萧紫宸天涯而去。起初萧紫宸并不应允,他一代浪客,四海为家,素来不习惯谁人跟随,奈何此人是自己为那羞于启齿的缘由所救,便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九百时日荏苒而过,萧紫宸竟逐渐发觉步清浅的武功并非羸弱,其轻功更是上乘。
“清浅,咱们走吧。”
“是。殿下。”
萧紫宸怔然一笑,略显无奈地摇摇头。
“清浅,近三年了,你这句‘是,殿下。’倒是一点没变。”
步清浅索性抬首,冲萧紫宸深邃的瞳仁璀璨一笑。
“那叫什么,跟柳娘子一样,称‘萧爷’么。”
萧紫宸被她这么一问,略显尴尬地干咳了几声,佯装不经意道
“好了,不要在意这些不重要的事了。快去寻家客栈住下吧。”
柳娘子是京师才艺双绝的名妓,萧紫宸自命倜傥,久是这位才妓的幕中宾,而步清浅在身侧已近三年,此等打趣调笑的把柄,自是信手拈来。
步清浅看着萧紫宸局促地打岔,并且施展轻功,飞身而下。一阵促狭笑意憋了一会儿,终是轻轻地笑出声响。
“是,殿下。”
苍穹之间,似乎尤是荡漾着,那一曲柳叶歌醉清风。
神剑山庄内,禁卫森严,不见灯火,只有西殿偏南亮了一盏烛火,点滴到天明 。绯衣女子对着菱花镜久久凝视,抬手,点绛唇,描黛眉,着嫁衣,胭脂红却衬得镜中人愈发不艳华反脱俗。她垂首把玩着秀发,眼睑迷离。
“明日便是三月三,他也该回来了。”夜色中,一双男子的手顺着她的脸颊厮磨而下,覆上了她的红唇,微微一笑。
贰_太多的绳索,醉生梦死也空。
身在江湖,也许你不知道皇帝老儿何时生辰,也许你不知道税银几钱几分,也许你不知道当今几大高手几大门派招摇撞骗,可是你决计不能不知道烟柳时节三月三,神剑山庄的试剑日。
三年前,神剑山庄庄主叶开猝然死于非命,大弟子萧紫宸不知所踪,留下了天下第一惊鸿剑和武林第一美女孤女叶倾裳。无数豪杰无不垂涎三尺,奈何先庄主二弟子方鸿渐出面主持大局,才得以维系神剑山庄的百年基业。
今日,名为试剑,得胜者得惊鸿,得惊鸿者得山庄,得山庄者得美人。实则为方鸿渐正式接任神剑山庄的仪式而已。各路英豪深知方鸿渐绝非等闲,因此纷纷前来扬州捧场。
试剑之巅聚集了各门各派的绝顶高手。
华山掌门卓群,无渊涧帝女澹台镜和宫主澹台嫣,落城城主穆言二城主尹其和幽灵暗使白飞飞等人各自坐在门派的席位,面容冷峻。
方鸿渐一袭黑衣,手持龙泉剑,连挫华山,崆峒,无渊,落城,幽灵门几大门派。剑锋略处,尽显王者风范,霸气而骄傲,如同帝王强势逼人。正当所有人以为神剑非君莫属的时候,人群中一男一女忽然自顾自地朗声聊起天来。
“清浅,我猜你百招之内可扣住他的命门。”
“不可能。”
“你不信?”
“七十招足矣。”
萧紫宸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敛起方才的顽劣和轻佻,游龙剑应声而划。迎风而立,与方鸿渐久久对峙,似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冷兵相接,决一生死。
“师哥,你终是回来了。我和倾裳等你许久了。”方鸿渐嘴角上扬起一抹笑意,侧剑指向远台凝坐的叶倾裳。
叶倾裳缓缓站起,携了鸣鸾剑从帏帘中徐徐走来。她着了流火的妆容,璎珞散散地缀在凤冠霞帔之上愈显得艳丽却也凄凉,不因霜天,为着那双明眸。那是一湾碧水,是萧紫宸自小留恋的沉沉湖波。
游龙鸣鸾本是成双。
宝剑回鞘,萧紫宸苦笑。“倾裳,你以为我会拿游龙剑指着你么?”
步清浅终于知晓萧紫宸为何如此迷恋这个女子了。不只是倾国倾城貌还有她举止之间浑然天成的三分自信三分潇洒三分妩媚还有一丝让人想要保护的吸引。
这一切,幻化成一股魅力。这便是天下第一美女么?
“原来师哥还记得倾裳。”言毕,叶倾裳转向方鸿渐貌似疑惑地问道:“如果倾裳没记错,有些人三年前就被逐出师门了吧。”转而面色又是一变,美丽的眉心频频颦颦,皆化为戾气。“萧紫宸,试剑之巅只邀请名门英豪,你已不是神剑山庄的弟子。请你离开这里。”话语至此,不仅萧紫宸,连方鸿渐也是一惊。
方鸿渐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温柔道:“虽不是神剑弟子,可他是夜宸谷主萧飒的独子,隶属名门。”
叶倾裳略一思忖,话锋一转,瞥向在一旁不语的步清浅,懒声道:“你又是谁?”步清浅不想她竟向自己发难,抬眼看向萧紫宸。语调平静道:
“我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情人。我只是一个婢子,殿下的婢子。”
“那么,烦请你这个不是名门的婢子离开这里。”
步清浅再次看向萧紫宸,看着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她便懂了。
有些人拥有系数关怀,乃天之佼佼,便是可以任性的。比如叶倾裳。
而有些人一无所有便是注定要被操纵隐忍,毫无招架。比如步清浅。
在场的人无论武艺高低才德深浅,具是江湖的名门大派。她步清浅算是谁?无论她与萧紫宸多少次生死不离患难与共。无论她身怀多少绝技轻功如何登峰造极。亦是无论她此刻有多少酸楚,她都要全部割舍。
殿下,清浅终是不能这样凤冠霞帔地站在你身旁。
殿下,你没有说话。可是清浅听见了,你说请你离开。
殿下,不必为难,清浅懂得,清浅舍得。
步清浅跪了下来,朝地上青苔努力上扬嘴角,却依然泪落无息。
“是,殿下。”
旁人的奚落和鄙夷,她一点都不在意,自小开始她就懂得世事不易,几多劳苦。她只是寒了萧紫宸的那一抹踌躇。离开的身影没有迟疑没有回眸,因为她知道万丈荣光之中,那样的殿下离她很远很远。似乎天地都小了,只剩下叶倾裳,巧笑嫣然。随手取了一片柳叶,自唇间流淌出空灵的音律和心伤。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曲清歌是否飘得上山巅,飘得上心尖。
叁_还有没有情浓,风花雪月颜容。
萧紫宸离开夜宸谷的时候只有七岁。荏苒流逝,他已经忘却了彼时彼刻娘亲病逝前最后残余的温存,忘记了爹爹通体的鲜血,忘记了夜宸谷中惨绝人寰的叫喊,只有火。似是要绵亘千年烈焰吞噬了整片天空,夤夜如昼。
翌日,这则骇人的听闻便传彻江湖。
一代枭雄夜宸谷谷主萧飒因爱妻病逝,痛彻心扉。一把火将自己和整个夜宸谷陪葬。临终托孤,萧紫宸便如此成为了神剑山庄庄主叶开的大弟子。他不恨不怨,反而钦佩爹爹的痴念与决绝。
此后的十年光阴,倾裳温婉,鸿渐爽朗,三人一同长成。
“倾裳,将来你嫁给我,我会像爹对娘一样待你好,决计不教你委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尚是十七年少的萧紫宸有些羞赧有些自负,他拾起叶倾裳的手,顺势带入怀中,望着沧月当空,心里满是豪情,一遍一遍坚定相守的信念。叶倾裳伏在他怀里,聆听着他急促的心跳,迟疑了许久,终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际。“紫宸,我知道。”
他是极知进取的,研习剑诀分外用心,天资聪慧,深得叶开赞赏,整个江湖的女子都羡煞了叶倾裳。他由着她依着她,甚至比叶开都疼惜她。
她要放风筝,他弃下叶开亲传的剑诀,为她奔跑,扯线,嬉闹。风筝落到树梢。她一时兴起,不许他施展轻功,他便将袖子一挽,爬上树去。
她学剑不用心被叶开责罚,他毫不迟疑将自己研习的内力渡给她。
她和方鸿渐斗嘴赌气,他佯装携了方鸿渐给她赔罪,最后被鸿渐嘲笑还没过门就畏妻如虎。
只有一回,倾裳受伤让萧紫宸自责了许久。
倾裳刚得了鸣鸾剑,学会第一式—鸣鸾罢舞。便自告奋勇要一人保护娘亲上山敬香。紫宸拗她不过,只得答应。途中遇了贼人,倾裳的武艺尚浅,招架不过。最后拔下了头上的玉簪,刺入喉中,喃喃道“倾裳死亦死矣,但求莫要为难我娘。”虽被终是放心不下而前来找寻的紫宸所救,喉间仍留了一道伤痕。
不辞冰雪为卿热,宁负苍生不负卿。
这是萧紫宸十七时候默默许下执念。
终于等到倾裳出阁,叶开独邀了紫宸对弈,深浅不一地试探够了,指尖轻力,一枚黑子登时破成两半,叶开执起半枚交给萧紫宸,深邃一笑,转身离开。
女婿即是半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乃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时候,叶开却猝死。
叶开的房间布置极为简单,毫无打斗的痕迹。檀木镂刻的案几,整齐的典籍,叶开醉容,神色惊悚地张大了瞳仁,似是极为惊讶。一剑穿喉。
叶倾裳登时哭做泪人,狠狠地瞪向萧紫宸。
“紫宸,你说当今武林让爹爹毫无防备并一剑封喉的,能有谁?”
当今武林叶开的一剑惊鸿排名百晓生兵器谱第一位,即使毫无防备能够一剑毙命的剑招,只有一个人使得出来。
萧紫宸看着叶开至死仍握在手心的另一半子,一个“我”字哽在喉中。年少轻狂的倔强和自尊驱使他没有开口辩驳,而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与方鸿渐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萧紫宸黯然道:“照顾好她,我一定找出凶手,亲自手刃。”方鸿渐重重地点头,目光坚决道:“师兄,鸿渐信你。”
肆_和你醉后缠绵你曾记得,乱了分寸的心动。
那日试剑之巅并未决出高低,旁人未曾晓得缘由,只知翌日夜宸谷主携了她的婢子住进神剑山庄。
只有清浅知道因为萧紫宸答应了三天后再行试剑。答应了入住神剑山庄。答应了绝不伤鸿渐性命。答应了做那人下嫁的主婚。
试剑前夜,一盏红烛,一名主婚,一对璧人。
那夜烛火摇曳似梦影迷离,叶倾裳娇羞低回泪眼婆娑,方鸿渐软玉温香久久留恋。令江湖咂舌,神剑山庄先庄主孤女的婚事就此草草收场。
步清浅找到了独坐在丛间的石凳上醉意阑珊的萧紫宸,酒盏狼藉。月华铺洒,他的眉眼,他的青衫,他的宝剑皆映了清辉,像是隔了岸,清浅眼见他推杯换盏,却不加阻拦。
我可以夺下你的酒杯,却如何阻止你为另一个女子心伤?
丛间花影重,明月不谙人间苦,萤火萦纡在他们二人的周围。萧紫宸一杯一杯送至嘴边,具是一饮而尽。忽然抬起头,醉笑道:“步清浅,你到底想要什么?以你的资质和武艺根本不必跟着我,你不喜财不爱裳,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曾以为你喜欢我,可是你丝毫不在意柳娘子。那么,你这样委屈地跟着我,究竟为了什么?”
步清浅本是极为自持的女子,深恸大喜总是浅浅地笑,波澜不惊。可是这一刻,她夺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殿下,其实清浅想要的极多。每想一回我就吹一次《醉清风》,每吹一次《醉清风》就想一回。”言语间,已数杯下肚,双颊隐约有了嫣红。
—我不在意柳娘子是因为我知你不会为她停留。
—我同样知道你亦是不会为我停留。
—来日方长,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这些话系数藏进酒里,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
萧紫宸醉意迷离的一瞬间以为看错眼前人,好似又见此间多年。
刺喉之后倒在他的怀里。执念毅然与他浪迹天涯。漠北狂沙与他对饮。夜闯深宫刺杀佞臣,离开试剑之巅背影消瘦。执了柳叶唱遍流云,就连此刻陪伴,也都是眼前人。
忽然分不清多年以前在自己怀中喉间殷红的女子究竟是谁。
江湖中人最忌暴露空门,萧紫宸却安心地醉倒,意识最后残存的时候,隐约有谁在说“紫宸,咱们回漠北吧。”他知道自己听错,终是沉沉睡去。
步清浅从不叫他“紫宸”,她只是说殿下,殿下,殿下。
伍_蝴蝶去向无影踪,举杯消愁已成空。
翌日,破晓的晨曦洞穿了云溪,似是昨夜种种只是南柯一梦。
萧紫宸刚从房中走出就跟行色匆匆的步清浅撞了满怀,顺势一笑。却见她眉字成川,不见展颜,却唇间暗含着酒气。“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她勉力一笑。“没事,昨夜酒喝多了。”萧紫宸一阵狐疑,什么时候清浅的酒量精进成这样。见她左手提剑,震悚了几分,了然了几分。
“把右手伸出来。”
“殿下,要试剑了,就别耽误工夫,走吧。”
索性不理会她的挣扎,强行捉住她的右手,腕心展露。玉藕芙蓉纤纤玉手,几条新添的疤痕那样醒目刺眼。决计不能在神剑山庄毫无知觉,所以她用剧痛使自己清醒,换她的殿下安睡。
“清浅,我……”
“殿下,去试剑吧。”清浅忽然倦了,脑海中只有叶倾裳的巧笑倩兮。萧紫宸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什么。
烈焰万里。龙泉与游龙交接的脆响声断江南,一青一黑两个身影在天际中闪躲、腾挪。对彼此的武学数路都是十分熟稔,因此都十分小心缜密地出剑。忽然黑衣人一剑刺向对手的咽喉,逼得对方只得抽剑回挡,旋即横向一抹,待到青衣人将要躲闪的转瞬之际。却突然左手一伸点向对方肋下三寸。萧紫宸一惊,只觉浊血冲脑,拼着深厚的内家功夫,使了浑身气力硬接了方鸿渐那一记侧剑。随着一声断喝,龙泉断裂两截,胜负不言而喻。惊鸿终于寻得了主人。
倾裳阿,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那肋下三寸是修习游龙剑者的死穴,这个秘密除了叶开和他自己只有向倾裳倾吐衷肠时告知过她一表真心。
叶倾裳只是笑,笑着笑着,娇艳的身影倏然倒下。 “倾裳!”萧紫宸脚尖一点,飞将过去将她拦腰揽住。倾裳来不及任何絮语便闭了双目。
没有伤痕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只有淡淡的酒气飘散开来。
一名婢女,踉跄地跪将下来。“小姐三日内从未出门。除了姑爷只有一人今日清晨曾去过小姐房中。是,是……”
“是我。”步清浅冷冷一声。
不假思索,萧紫宸就是拔剑一指。
“是你下的毒?”
“不是。”
萧紫宸剑尖一转,对向方鸿渐。“不是她便是你。”方鸿渐一惊,转瞬嘴角一冷。“她说不是,你便信?若我也说不是呢,你信么?”
“若我不知是你杀了师父,或许我也会信。”婆娑着倾裳的面颊,美丽安闲。“又是醉花阴。”
醉花阴,毒如其名。中毒者一盏茶内猝然而死,毫无征兆亦是毫无中毒迹象,只是似喝醉一般,死的安闲。
“不想,你居然如此相信你的婢子。不过你若没有丝毫怀疑,又为何要问那一句呢?萧紫宸!师父,师娘,倾裳,天下人。每个人眼中都只有你萧紫宸!游龙剑传给你,游龙决传给你,倾裳也用半子承诺许配给你。就连叶开之死,倾裳都以为,武林之中能够将他一剑封喉的只有你! 起先我只是为了利用她,后来我终于沉沦在她的嫣然里。而她,却对你余情未了,在试剑之巅试图放了你!哼,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小师妹,你就不要怪我了。”
萧紫宸没有丝毫犹豫,剑光一闪,一剑封喉。莫不是怕倾裳伤心,这一剑之仇又怎会等到今日。可如今却是晚了。只是谁也没有看见方鸿渐最后的潸然。
—师父,师妹,鸿渐这就来向你们请罪。
清浅默默地退出房间,独留萧紫宸抱着倾裳的尸身,悄无声息,落了一滴男儿泪。
窗外的柳声又起,和了醉意,如泣如诉,似流岚唱晚,一曲一曲尽是《醉清风》果真,醉了这一季清风。
“步姑娘不必疑惑,倾裳找你来,没有恶意。”
“步姑娘倾裳敬你一杯,你无所不能的殿下毕生挚爱的小师妹敬你,你喝是不喝?。”
“步姑娘,今日试剑若是紫宸赢了,那我夫君必死,到时孀妇再嫁新主,也未可知。”
他曾对她说:倾裳,你以为我会拿游龙剑指着你么?
你没有,你履了诺,决计没有叫她委屈。你只是毫不犹豫,指在了我的眉心。
方鸿渐曾说:你若没有丝毫怀疑,又为何要问那一句。
你知我不会欺你骗你。可你至今也不知我,你不知在清浅心中只有两种人,殿下或者别人。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漠北,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芳菲尽,碎了这一季繁华,江南的春日也是这样短暂。
陆_是我想的太多,犹如飞蛾扑火那么冲动。
当翌日叶倾裳莞尔娴静地站在萧紫宸面前时,他终是知了清浅的身世。
清浅的师傅不懂武功,只是偶然间搭救的一名女子留下了一本秘籍和一粒药丸。于是,年幼的清浅为保护师傅,修习了秘籍。而这粒药丸,也成了三年前她们被追杀的真正原因。凌霄珠,江湖上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起死回生的宝。
萧紫宸的雀跃,清浅看在眼里,只是浅浅地笑。
而后的日子,叶倾裳忽然温柔地似是回到了十七少年。清浅始终在他们半步之后,浅笑着看他们嬉戏,谈心,对弈,练剑。
竹林风,竹叶随风翩迁,一境霜华。
叶倾裳一把鸣鸾剑使得曼妙,萧紫宸游龙戏凤,潇洒之至。或相视而笑,却教人不知他们是在武,还是在舞。
一生一代一双人。
忽然,倾裳剑锋一转,朝紫宸肋下三寸处,狠狠一刺。他好像是预先知晓一半,不闪不避,任由着鸣鸾逼近。千钧之际,清浅使出了轻功“凌波步”的最快一式。双剑交接,剑光闪烁。
“鸿渐,我还是杀不了他。”
“你可知他……”
“爹是鸿渐杀的,我杯中的毒,也是他下的。醉花阴,对么?”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姐,诚然她早已洞悉方鸿渐的狼子野心,只是……
“只是一个女人若爱了,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叶倾裳踉跄地站立起来,剑身一偏。
“清浅,不准对她出手。”
鸣鸾剑锋从未这样锋芒闪现过。这一次她确实没有再出手。
剑光刺入身躯的声响黯然,血,到处都是血。好像是那年的火焰重见了人间。
没能在相错的瞬间抓住她的手,清浅的清发宇在风中飘扬翩然,倒下的身躯如若深秋百花之凋萎,脆弱到无需指尖轻力。剑尖笔直插入她的胸腔,淬了毒。醉花阴。
清浅努力地上扬嘴角。
她本想说,殿下,终于今日,你看了我的背影。
她本想说,殿下,师傅说,我命中有情劫,可惜凌霄珠只有一颗。
她本想说,殿下,师傅说,随您千日便可终其一生,今是九百九十九天。
她本想说,我笃定决心拼劲力气,不奢你的丝毫真心,只愿离你半步之遥,看着你的背影。繁华褪尽,想做你身边的最后一人。
却没有了力气。
萧紫宸忽然麻木了,一片空白。此地,此刻,此事。都成了琐碎,都不再重要。这是第几回了?她在他的怀中性命垂危。可是只一回,再也没有了奇迹。
时值最后,她终于唤了他的名。
“紫宸,原来一个女人若爱了,便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原是爱我?
你原是爱我。
你原是爱我……
我……又何尝不是……
柒_曲终人散,谁无过错,我看破。
塞外漠北,经年不遇,飘落了一场绵延的皓雪,飘落到千年玄冰制成的水晶棺里,瞬间融化。棺中的她嘴角浅笑,那样睡容安然,好像一切悲苦都结束了。
萧紫宸久久地站立在碑前,收敛内息,任由雪絮落满肩线。一双手自身后环住他。“紫宸,兜兜转转又剩下我俩了。”
他没有回头。“倾裳你知道么,当你少不更事在江南嬉戏时,她身在漠北,为保全性命提心吊胆。当我和师父把你捧在手心的时候,她护着她的师父为下一餐而颠沛。当你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已经死了。”
“她一生悲苦,可她只是浅笑,甘心情愿地在我身后,那样卑微。我从未试图给过她什么。”萧紫宸的声音已然沙哑,几乎是颤抖着。
“我不愿她终其一生无人宠。”
未曾留心倾裳是何时离开的,最后这一隅漠北终于只剩下他二人相对。萧紫宸拎了酒,仰头之际,苍穹澄澈。
清浅,你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情人,你是我的妻。
清浅,那日我不允你动手,是因我杀他夫君便欠她一剑,一剑过后,便将昔日年少全部割舍。
清浅,你都等了三年,为何等不了一剑。
清浅,那日试剑清晨我本想说,报了师父的仇,咱们就离开江南,回漠北,回家。
清浅,我此生都不敢再下江南。十里柳堤,到处都是你的声音,你对我浅笑,你叫我殿下,你为我吹柳。而今,全天下的柳叶都零落了,再也没有《醉清风》,再也没有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