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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他三人一见宽广宫门,只觉眼中兜入的景色也为之一变。

      果然是天子居处,红墙金瓦,高檐耸立。螭吻和角首无一不显出肃穆巍峨,月光照了它们,泛出一层薄薄的光晕,不似清冷。

      而夏夷则三人此时正立于门前,只见朱色大门紧闭,内里一片万籁俱静。他三人对视一眼,夏夷则便点点头正欲上前,他方迈出脚步,便听得吱嘎一声,这沉重的大门竟是慢慢开了——两位高大的执金吾一左一右立于门后,而一名身披轻甲配着兵刃的将军骑着赤色马,手中另牵着一匹良驹催马行至夏夷则面前。

      这人面孔生的剑星眉目,甚是俊朗。他彬彬有礼的在马上冲着夏夷则一点头:“三皇子。”

      夏夷则略一颔首,拱手道了句:“武兄,恭喜。”

      武灼衣听得这话,不由一笑,随即翻身下马向夏夷则行了一礼:“殿下称赞,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臣只怕殿下因着一点疑心而不来。”

      “那名给我传信的监门卫,想来也是将军的人了?”

      武灼衣会心一笑:“这是常有的事,我同那位监门卫的上将军不大对付,初来乍到,以防万一。”

      其实夏夷则心中尚有许多疑问,诸如为何这武灼衣知晓他今日到了长安,又或是为何他就这样站在了自己这方。左金吾卫上将军,说的大逆不道些,帝王的身家性命都系于金吾卫身上,若是投诚送礼,这礼可太重了些。

      可此时毕竟有急事待办,这些疑问便得暂且搁下,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探究,夏夷则目光一沉,遥遥望去只见本应灯火通明的深宫,此时却与这深夜融为一处:“慈恩寺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武灼衣神色微变,立时扼要道来:“陛下前日夜里与慈恩寺主持下棋,只带了数位随从,结果大皇子——发难了。”他顿了顿,又道:“大皇子只将陛下囚而不杀,与南衙十二卫对峙,若是强闯进去,必能立刻擒下,只是二殿下却说,怕伤到了陛下,所以——”武灼衣甚为无奈的苦笑一声:“臣也得等一个能下得了决定的人回来,才敢说自己是去救驾,不是去同流合污。”

      武灼衣等的就是自己。夏夷则听的分明,可他不接这话茬,反倒突兀的问了一句:“你说我那二哥在等什么。”

      武灼衣微微愣住,随即意味深长的看向夏夷则:“臣以为,在等一个机会。”

      夏夷则冷冷一笑:“我却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这便去慈恩寺。”说罢青年接了缰绳,极利落的跨上马背,而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乐无异,此时极了解的抛给他一句放心的话:“我同闻人自有去的办法,你自己小心便是。”

      夏夷则只道一声多谢,随即催马与武灼衣一同前行。他两人均是心系慈恩寺局势,因此速度极快,待到颇为恢弘的寺院大门近在咫尺,立即有守门的将士持枪喝住:“什么人!?”

      不待武灼衣开口,夏夷则当即喝道:“放肆!我乃三皇子李炎,携左金吾上将军武灼衣来此救驾,你倒敢拦路。”他一双承自李家人的凤眼甚有威仪,那将士不敢再拦,只道了声:“臣失礼,殿下请——”随即又向身后小兵使了颜色,那小兵急匆匆的往慈恩寺内里去,想必是给那位二皇子通风报信去了。

      夏夷则同武灼衣对彼此心知肚明,因而纷纷催马,疾驰间夏夷则看到月光在寺庙的墙上投下斑驳影子,想他上一次来这寺庙,却只听得圣元帝那一句——“朕又何尝想赐死红珊。”届时他心中悲愤交加,掌心生生掐出几道血痕。

      即是今日想来,胸腔里那点恨意的火苗也有越烧越大的趋势,夏夷则不动声色徐徐换过一口浊气,仿佛借此一抒心中郁结,斑驳的月影引着他看向夜空,这样的一轮月,似乎与太华山的也无不同,而他看见这月,便想着清和,心中竟当真渐渐平静,随着武灼衣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走。

      就在此时,一阵兵刃交击的清脆声响划破了这寂静的夜,夏夷则眸色一冷,对上武灼衣的目光心中了然,两人当即加快了步伐,几是以跑的速度到了那显然是一片狼藉的庙宇门口。

      门外的数名将士大多受了伤,而内里一片嘈杂,有连声喊着找太医的,也有连声喊着陛下的,武灼衣一挥手召集了守在此地的金吾卫:“怎么回事?!”

      “二殿下方才命南衙羽林卫破门而入,如今陛下已然无恙,只是逃了大皇子和数名亲兵,请问将军,要不要追?”

      武灼衣定了定神,只看向夏夷则,夏夷则却是稳如泰山,似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遭:“追,现在就追。”

      这一队金吾卫深知此人身份贵重,不待多言已经纷纷持着兵器四处搜寻,不过片刻功夫,便将数名逃脱的将士擒了回来,夏夷则扫去一眼,不见他那所谓大哥的熟悉面孔,他也不欲废话,开口便冷冷问道:“大皇子在哪儿?”

      那些受到李隐蛊惑的将士,也大多心性不稳,原本想成了事能够封侯拜相,可眼下情形,不死或许已是万幸,因此直接将主使供了出来。

      “尚未逃远,必定还在附近。”

      “命人守住出口入口。”夏夷则俊秀的眉眼此时颇具杀伐之气,武灼衣本以为他定要就地正法,却不料夏夷则只吐出一个字:“抓。”

      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拘下了那连逃命也不会逃的李隐,人被金吾卫拘着,跟那金吾卫身后的却是闻人羽同乐无异,夏夷则见到这两人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禅机”按理说这两人该比自己和武灼衣到的更早。

      乐无异见他不言,便开口轻轻松松解释:“我跟闻人刚到,就借着月光看见他翻墙,闻人一石子打过去——他就跌下去了。”

      便是夏夷则也有些失笑,更无须说那些本就性情开朗的年轻将士。

      只是这心情轻松不到半刻,他那面孔阴郁深沉的二哥便从已经把守森严的屋内走了出来,他一见夏夷则,强打出一副喜悦面孔,端的义正言辞:“三弟你回来的实在太是时候,老大不仁不义,竟趁父皇与主持手谈间围于慈恩寺,妄想撺掇皇位,我本已命人破门而入,却教他逃了出去,还好三弟跟武将军——”说罢目光在被人拘着的大皇子面孔上轻飘飘一扫:“这等叛逆之徒,只待交与父皇处置。”

      这一番话将前因后果都娓娓道来,便连夏夷则也不得不在心中冷笑一声——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个仁义忠孝的二皇子。

      看他的架势,哪里像是来救驾的,若是救驾,为何又要等上一日一夜。倒不如说他名义上救驾,实则拿下了大皇子便会逼圣元帝让贤。可不曾想横空杀出了个夏夷则。

      李淼狠狠捏着手中折扇,端着笑脸,目光深处却恨不得将夏夷则生吞活剥。

      不知是哪个混帐给他的密信,上面写着三皇子下不了太华,他这三弟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还跟着金吾卫的上将军和百草谷的天罡,他若真强行破门,即便损失惨重的赢了,又会落得什么名声,这天下他又如何做的安稳。

      夏夷则听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三弟,绝口不提数年前妖物一事,心道他要演这兄友弟恭的戏码,自己却没兴致奉陪,因此淡淡的回道:“二哥谬赞。”而武灼衣却一拱手,似是问两人,却更是问夏夷则:“请问两位殿下,大皇子如何处置。”

      夏夷则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淼,又转身去看他那位曾经名义上的大哥,不待他开口,又从人群里急匆匆的挤出来一名内侍,他朝着夏夷则与李淼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醒了,请两位皇子进去。”

      “先扣下,待我请示了父皇再做打算。”夏夷则只来得及抛下一句话,便跟在李淼身后进了屋。

      这屋子本是间禅房,因此布置朴素,而圣元帝正勉强支在桌边,闭着眼睛脸色极差,大约是听到有人进来,便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夏夷则走到圣元帝身侧,却被他的父皇颇为吃力的抓住手腕:“可是……夷则回来了。”

      夏夷则目光落于圣元帝的手背,神色一暗却很快的掩饰过去,只应了句:“是。儿臣回来了。”

      圣元帝重重喘了一口气,连道了两声:“很好,很好。”这话说完他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浑浊,却仍是极清醒的,李淼趁此忙道:“三弟已经拘下了李隐——请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李隐。”圣元帝吐出大皇子的名字,似在迟疑于该给这个既愚蠢又不孝的儿子什么样的判决:“收押大理寺。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话一出李淼倒是先愣住了,显然这个决定不符合他心中的想法,自古以来这谋反都是第一等的罪名,可圣元帝却不打算要了大皇子的命,他抬眼看着夏夷则,却见夏夷则面不改色,不露分毫。

      “去罢。朕累了。”圣元帝一挥宽大衣袖,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苍老倦怠:“你们自行去罢,朕要明日回宫。”

      李淼此时方回过了神,便与夏夷则一同行礼告退。

      进来时他走在夏夷则前面,出去时夏夷则走他前面,而青年便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到身后那刀子一样的目光,若是目光能化为实质,他大约此时就得被这位口蜜腹剑的二哥在后背划的满目疮痍。可夏夷则却是只噙着些许冷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闻人羽同乐无异正在门外等他,三人与武灼衣拱手告辞,仅留下金吾卫收拾残局。

      天际明月高悬,仿佛这世间众生百态与它皆不相关乐无异抬头看了眼那轮明月,一时不言,直至三人行至慈恩寺大门,他方低声说了句什么,这句话音量极轻,可闻人羽听清了,夏夷则也听清了。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乐无异一言过后,状若无事般抬头冲他二人笑了笑,这数年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此时静然站立的身影竟有几分似那温文尔雅的偃师。

      夏夷则不禁有些恍惚的想到,原来那数年前——万里之外鲲鹏飘落的羽,捐毒黄沙中的泛天云音,太华山峰顶的积雪浮云。都已经离他们远远而去,再寻不见踪影。

      “闻人——”夏夷则轻轻一叹间看向那一时想要安慰,却不知作何言语的女将军:“你可是自百草谷来?”

      闻人羽听他此言,顿时心领神会,然则却摇摇头道:“我是自秦陵赶来,因而倒比无异快了半日。”

      “秦陵?”这话竟是乐无异回神来问道:“你怎是从秦陵来的——”他既开口,便大约算是无事的表现,闻人羽心中一松,应道:“前些日子秦陵不是很太平,因而师兄部下的星海天罡自这月月初便驻扎在那儿,我自然也是一样。”

      夏夷则凝神细细想去:“秦陵每隔几年便会不甚安分,倒是辛苦百草谷了。”

      闻人羽听得这话却摇摇头:“其实我与师兄皆认为此次生变并不同于往日——”她身上带着几分武将特有的敏感和直觉,只是此言一出,她有觉得许是自己太过多疑,因而摇摇头又道:“不过我来之前秦陵已是又安静下来,但愿无甚大事。”

      说话间已有守在寺门处的将士牵了马来,夏夷则往宫内去,乐无异自是要回长安家中,因而在慈恩寺门外长街三人便分道而行。

      夜风拂过,呼吸间既干又冷,夏夷则骑在马上,只见长街之上月光倾泻,拉长了自己一道漆黑投影,他想到这匆忙慌乱的一晚,想到闻人羽说的秦陵,也想到方才那一瞬,乐无异神情中不加掩饰的怆然。

      他又何尝不想清和——这轮月影仿佛在时刻提醒他昨日山门一别,以及师尊在他临行前的信手一指是何等狡猾。

      数年前捐毒沙漠中的那一夜,乐无异心中何等悲痛欲绝。夏夷则也曾设身处地的想上一想——若是清和为他舍了性命,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却当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他一时只觉心头仿佛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可他不是早已明白,此番回来,就是要权谋算计,生杀予夺——一步一步,踏着华美地毯下的鲜血与荆棘,越过琼楼玉宇中的尸山与血海,走到权利的巅峰,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后心头闪过方才闻人羽一句“鼎力相助”,乐无异一句“我们难道不是朋友?”还有——还有师尊,师尊说“你可以败,但是持剑之手不可不稳”

      心头那点阴霾倒似遇到清风,顷刻间烟消云散,是了,有恩师倾囊相授,有挚友慨然相助,他又有何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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