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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古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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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眼思索片刻,眼神中透着茫然,不久却又被认真代替。韩信紧了紧攥住他衣袖的手,温声道:“你留下……也未尝不可。时间还长,只要你不腻,待多久都可以。”说完他那双眸子转战到那人俊逸的脸庞,颇有耐心地等待回应。
李白笑了笑,带着一丝邪气,并几分满足。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对上韩信的眼神,语气无比认真:“将军是高高在上的神,应当是懂得的,这样的承诺不是能轻易许下的。或许对于你来说,这算不了什么,但是我们这些于尘世中打滚的小妖,也吃凡人那一套,许了一辈子,便是一辈子。你可想好了,若是以后见我见得多了,没了这新鲜感,可会腻味?”
“如何会腻?”
“若是……若是天帝让你亲手杀了我,你可会照做?”
“你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天帝怎会无缘无故杀你?”韩信眉头微皱,无可奈何地回答。
他叹了口气,抽回自己的衣袖,修长的身影随着紫光的闪烁消失在韩信眼前。不明所以的武神正待追上去,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印上他的面颊。
他指尖轻点,送入口中尝了尝,竟是苦涩无比。
韩信只觉得,心里也跟着难受发苦。他又想起那狐妖临走时决绝又失望的眼神,不由以手掩面,手却不合时宜地抖了起来。
一滴泪的威力这么大么?他心中难以自抑的痛楚,又是为何?韩信嗤笑一声,决定回仙都一趟。
天边阴沉沉一片,浓云翻滚,一副天将倾覆的样子,让人害怕。是雨师他们在司云布雨吧。这样的司雨量,凡间得积涝成灾。玩忽职守也太过明显。
他震怒,冲上前去,一把捉住雨师的前襟,引得他战栗不已。雨师也有些生气,面对气势汹汹前来发难的武神,壮了壮胆,质问道:“将军这是作甚?”
韩信见到他这丝毫不为所动、不知悔改的样子,怒极反笑,说道:“你玩忽职守,拿这差事当做儿戏,还问我作甚?”
那几位神官虽自知理亏,全部噤声,却也不是全然没了底气。韩信一个个看过去,总觉得他们的神情怪异无比。
雨师面色挣扎几分,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拢了拢衣袖,对着他道:“此事非我等玩忽职守或是蓄意祸害人间,实是天帝授意。”
“你胡说!天帝怎会让你等如此荒唐行事!”他只觉荒谬至极。
闻此,雨师竟大声笑了起来。他笑得捂住肚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还用手指着韩信,那样子有几分滑稽,又让人无端觉得有些伤感。
雨师稍稍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眼里满是讥诮。他冷声道:“你真以为神官是这么好当的?我且问你,若是凡间一直无灾无难,还有几人信奉神明?若是尘世总是一帆风顺,又有几人是你的信徒?你的法力又从何而来?白龙将军自诩纵横九州五岳,有些事情还是看不通透。”
这一席话说得韩信哑口无言,呆愣在原地。他的眼神逐渐迷茫。也对,若是凡间一帆风顺,又有几人信奉神明,瞻仰神明的力量?
就连他……不也是如此么?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那狐妖的时候,白龙将军庙外的梨花开的正盛,可惜春雨无情,引得娇花簌簌,碾作尘泥。他跪倒在地上,瘦弱的身躯有些发抖,乞求的神情让人心生怜惜。
现如今那小妖长成了俊美的郎君,眼中有着桀骜,还有自己读不懂的情愫。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把自己当作至高无上的信仰。
可是若是他没有流落至凡间,又怎会想要隐匿兽耳,又怎么会……将自己视作唯一的救赎?
想来种种,与之前的异样情绪激烈碰撞,搅得他心里天翻地覆,五味杂陈。
他提着长/枪上了仙都,看哪儿不顺眼便拆,闹得上天庭鸡犬不宁。一些个文官前来阻拦,被他一击撂倒,就连武神也无人能将他制下。
后来还是天帝亲自出手,才用捆仙索将他五花大绑,押上了主殿。天帝挥退其他人,似要与他谈心。
他的措辞与雨师无二,可韩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神思恍惚,不知飘向了何处,眼前却总是出现一个紫色的身影。
他的泪,是苦的。
他离去时的眼神,让人心疼。
“我知你一时想不通,也不为难你。日后你便能理解,我这番作为的苦衷。还记得那日我要你除紫狐余孽么?你四处寻不到,倒有人帮了你的忙。”听到这里,韩信从恍惚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听到天帝缓缓道,“那狐妖如今就在青丘缘结树下,你前去手刃妖物,取了它的九尾前来见我罢。此事能成,这件事便就此揭过,我既往不咎。”
心中信念已然动摇的他忍不住发问:“那狐妖如今又做错了什么?可有做何伤天害理之事,引得天帝千方百计取他性命?”
天帝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两眼,眼神中的冷漠教人心寒。又嗤笑一声,似是嘲讽他的天真。
“你一个人随心自在,想如何便如何,我管不了。但是,还请不要忘记你身后的家族。白龙,你好歹也是能担起大任的武神……”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韩信垂首盯着自己衣摆上的银色云纹,未做回应。天帝饶有耐心,依旧胸有成竹,负手而立,等待既定的结果。
名动四方的武神再抬头时,眼底失了桀骜,多了份抹之不去的痛楚。
无需多言,银色神光按照天帝指引,再临青丘。天光昏暗,暮霭沉沉,如他不安跳动的心一般,沉重压抑。
他停住脚步,犹豫着还要不要往前。抬眼,一位青年背对着他坐在缘结树的枝干上,身旁是华美至极的酒壶,里面空空如也,滴酒不剩。他紫色的发随风飞舞,如随手拨动不成调子的琴弦,让他的心越发忐忑。
韩信终于还是提步来到了树下。青年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过身来,对着他露出极浅极温柔的一笑,因醉酒而霞色晕染的脸竟显得艳丽无比。
这一笑,让他白皙的前额沁出几滴汗,顺着脸颊向下,悄无声息滑落。
他早该知道的。虽然心中早有怀疑,猜到他就是那紫狐。可是却不愿意承认,不愿落实这个猜测。
李白手执长剑,一跃而起,动作翩然,向着他靠近,剑尖寒光恻恻,逼向他的眼睫。
韩信只立在原地,未曾挪动半步。果然,剑锋偏移,贴脸而过,只削断了他一缕银发。
青年顺势而动,展开双臂,揽住他的肩背,俊美的面容有些失了血色,鼻尖与他贴近。他的动作柔情尽显,仿佛在拥抱一个失散多时的恋人。
韩信用双手托起他的脸,吻了上去,舌尖有些笨拙地撬开他的牙关,略带粗暴地向里面探去。
李白陡然放大的眼眸让他的侵入更加肆意,舌尖交接触碰,引得李白浑身颤颤,仿佛有电流经过,心中一片酥软。他的鼻尖充斥着那人身上好闻的檀香味,唇齿的交接让他比饮完一整壶酒还要醉得厉害。
李白推了他一把,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平复了几不可闻的喘息,他神色犹疑,挣扎着开口:“我娘曾说,会有一人陪我度过这漫长且无聊的岁月。我把那人当做我的信念,无论过去的日子多么艰难,我都咬牙坚持下来。”
韩信盯着他的微肿红润的唇,耐心地听着他说下去。
李白继续道:“可她未曾告诉我,亲手将我父母送上黄泉的,也是那人。也对,她又如何能料到……”
“别说了。”韩信薄唇微动,声音沙哑至极。李白的这番话让他心中抽痛不已,痛到快要窒息,痛到骨髓里。
“将军这次来,是要带我与他们团聚的吗?”他展颜一笑,任谁都能看出,笑容有多勉强。可是这笑又是这么温柔,温柔得让人不自觉忽略其中的勉强,逐渐沉溺。
“我们赌一场如何?若是你赢了,你想如何便如何,若是输了……便任凭我处置。”声音淡漠,让人如坠冰窖。
“比武么?也好。至少将军给了我活的机会。”话音刚落,已然拔剑,韩信亦手持长枪,飞身应战,一时光影交错,杀气滔天。
主动出击的人是李白。长剑袭来时,韩信横过长/枪抵挡,剑锋劈在枪身上,震得李白虎口发麻。
他的心在梨花凋零的雨天重新变得鲜活,一天一天,不知是为谁跳动,却是温热。
而如今,正在渐渐冷却。
打斗越发激烈,两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李白执剑的手变得酸痛无比,却不得不坚持下去。他想起那人指尖触碰他一双兽耳时冰凉的温度,想起凡间那场似梦似幻、华丽到近乎虚幻的戏。戏里的结局他不得而知,戏外的结局却仿佛已经注定不会善终。
两人同时向对方刺去,天光更暗,晚风凉意更甚,缘结树上的同心结被吹掉了几个,掉落在草地上,孤零零的煞是可怜。
长/枪落地,矜骄的武神唇角溢出血来,却不由上扬。
为何要离得这么远呢?
他向前走了几步,长剑贯穿他的胸口。韩信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眉眼,一如他在破败的白龙庙外睡着时他指节给予的温柔。可惜,还差了几寸。
韩信的双膝重重地落在地上,那只抬起的手也垂了下来。李白惊惶地叫出声来,蹲下身揽住他精瘦的腰身。
不,不对,为何会这样?
被刺中的人是他才对,先将对方胸口贯/穿的,是那长/枪。为什么会是他?他打这赌,分明是想放自己走。
他揽住韩信的双肩,抵上他的额头,失神呢喃:“你不会有事对不对?你是受万人敬仰的武神,你是白龙将军……你是神……”
“剑上有……噬神咒。”
李白的神色复杂且悲痛。在他回青丘时,见过天帝一面。也是因此,他才得知有关双亲以及族人的往事。
噬神噬神,魂飞魄散,湮灭九州,从此天涯漫漫,再无处寻踪。他眼里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不见。
“我只是输给了你那回眸一笑。不哭……不要落泪。我有些难过……那个能陪你一生的人,不是我。”
李白已经说不出话来,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似小兽呜鸣。眼泪从他的脸颊淌到韩信脸上,又顺着流下,再次让韩信尝到泪苦的滋味。
带着难以填补的遗憾,他缓缓阖上双眼。李白的唇贴上他的唇角,晕染的血渍看上去那么旖旎,却又显得讽刺。这次是他的舌尖主动撬开他的唇舌。霎时间,柔和的紫光笼罩两人。
他将内丹取出,用它的精华凝聚韩信的魂魄。那些本要消散的点点银光,仿佛找到了归宿般,向这处耀眼的所在聚拢。
一只紫狐守着一颗散发华光的珠子,眼角淌着泪,不住悲鸣。
你的灵魂不会漂泊,因为我在这里。
“你们紫狐一族的命运,便是被他屠戮殆尽。”
我不信天意,因为我信你。
可是未曾料到,天意要我孤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