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是黄的》沙洲铃

8、第 8 章

　　之后两天，这两人也没再打过电话，只是每晚微信聊上几句。程皓说你虽然是老板，但是偷偷带了电话违反了规定，让队员看到了总不好。打电话太张扬了，还是微信打字吧。黄志雄说你就这么确定这电话真是为你拿的？对面一下就没了回音。黄志雄蹲马桶上舒舒服服解决完存货，烟都抽完三根了还是没回话。他提了裤子站起来，举着手机左转三十度，右转九十度，看着信号从两格到满点，那头还是像死了一样。
　　黄志雄走到室外，嘴里再含上一根烟，然后把手机拿到嘴边，含含糊糊其实也没说话，就是一段不清不楚的13秒杂音给程皓发了过去。果然，15秒后，回音来了。一长串的问号加微信自带表情一箩筐，数数有好几行。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么！黄志雄看着手机屏幕，越看越笑。几乎都能想象这人顶着那蓬落下盖住眼睛的刘海，对着屏幕狠戳表情符号，想出气最后反而更窝气的样子。黄志雄吐出口烟圈，抬头望望山里头比城市里清亮得多的夜空。他没有刻意装逼地去寻找什么猎户星座啊，北斗七星啊，只是盯着某一处看了进去，成为局中一点，慢慢地将自己放空。一望无垠的是星空，一望无垠的同样有沙漠，一望无垠的还有人心啊。看着看着，不知打哪儿落下了一滴水珠，噗地掉到了仰起的脑门上。紧接着就有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点连串地落下。他摸了一手的水，心想这倒好，最后两天，可以给这些队员们来一场泥浆训练战了，倒是省的去雇洒水车，玩得不痒不痛的。
　　经历了不该生的活了，该死的不亡，在以死救赎的神面前混了这么久，走出修道院的时候，他领悟到的，是神自身的大无情，才成就了这世间的大慈悲。从而，很多做事对人的行为方法，他都会做到极致。极致的狠，极致的规范，极致的冷硬。这也是底下员工并不怎么见到他笑的原因。退一步，并不一定是海阔天空，也可能是退无可退，然后一步冲破，才是豁然开朗和温情良善。
　　对程皓…对程皓他先是真想冷却处理的，只是，在他意识到确如刘明所说，他对着程皓会笑的时候，一切就有点偏离了跑道。他能拉回来的，却突然不想伸这个手，而是放任了。尝试另一种极致之后，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局面，是一步冲破，勇往直前还是知难而退至退无可退？
　　进了屋子，才想起没有回复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写道：“是不是傻，当然是确定的。还好我不是你客户，不然花一大笔冤枉钱也长不了技术，追不到女朋友。哦，千万不要再追问那我是谁这种傻问题，男朋友。”

　　程皓再见到黄志雄的那天有点猝不及防，下午的工作才开始没多久，当他叫小美带下一个病人，小美带进来的是黄志雄的时候，程皓就那么半张着嘴巴，一时间舌头不知道该怎么摆来发第一个音。
　　小美递了资料给他，叫了声：“程医生。”
　　程皓回过神，复又一脸迷茫地瞪着黄志雄：“为什么是你？”
　　黄志雄一脸淡定，很认真地回答他：“我来看牙医。”
　　“噗。”
　　程皓被他这一本正经，又像是一语双关的话笑到了，没绷住。一边递资料的小美又把手缩了回来，低头看着资料上的黄志雄，再看看眼前这个。拿笔在边上标注：VVIP。
　　“你下午还有其他预约么？”
　　程皓听了转头去看小美，黄志雄也跟着去看。小美突然被俩帅哥这么盯着看，自家老板也就算了，早就免疫了。可边上这一位不是啊，小美脸上一烧，摇了摇头。
　　“没了？”黄志雄又追问肯定了一句。
　　“恩，没有事先预约好的了。来的就都是您这样的，当场指定医生。”
　　小美话音一落，程皓就点了点头：“恩，那就是没了。你可以安安心心躺椅子上了，下午专门就对付你一个。”
　　程皓站起来欲往诊疗椅走，被黄志雄拿走他手里准备戴的手套，一把牵住他的手往外：“那正好，跟我走。”
　　“哎…哎…你慢点，等我脱了这白大褂。”
　　程皓边走边解钮扣，黄志雄索性停下，帮他解。解完再帮他脱，脱完了再拉起他的手继续往外走。整个过程，程皓是瞬间石化再瞬间满血。小美这个目击证人是满眼冒出八卦的粉红泡泡，原来看正经呆萌的程老板，比看他和张老板两个人不正经刺激多了。

　　程皓被一路拉上车才算找回了自己，坐稳之后看向身边掌握方向盘的人，点火、挂挡、起步向左打，上路。他不仅掌握着车子的方向，还掌握甚至完全主控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方向。这一点，程皓并不介意。撮合了那么多对都是他的主场，这种把自己的感情交给天意或者交给别人来带一次，没什么不好。偷个懒享享福，不用考虑怎么说怎么做怎么安排，跟着感觉走，跟着他走，挺好的。
　　“昨天还没说要回来，这算突然惊喜？”
　　黄志雄于百忙看路中侧了下头：“不算。是突然惊恐，找你江湖救急的。”
　　“什么意思，你还需要救急？”
　　“你喜欢孩子么？”
　　说话间，车子已经拐入了距离牙科诊所三条大街外的一个商场，车就停在了路边划出的停车位上。程皓还未回答，黄志雄已经弯腰指着商场门口站着的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子和她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道：“真正的祖宗回来了，一起接驾吧。”
　　程皓顿时觉得头疼，连牙都好像疼了起来。
　　黄志雄下车便没再管他，径直往那女子走过去。程皓跟在离他三四步的身后，只听那女子迎上来说：“差点迟到，孩子交给你了啊。两天，两天后我来接他们，你搞得定的哦？”
　　“本来不一定，不过我带帮手了，应该没问题。”
　　说着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压根没往身边找人，而是直接往后伸手，准确无误地把一头雾水的程皓拉了上来：“我前妻，周阿雨。我男…”促狭般地停了停，看着程皓望过来的神色，像是无意又像是故意截了话头：“程皓，金牌牙医。Lucas快要戴牙箍了吧，正好找他看。”
　　周阿雨神情坦然，丝毫不因为这断了的话头露出惊奇：“那先谢谢了。他嚷着坚决不肯戴，你要是能搞定他，算你这爹当得合格了。”
　　爹？程皓两只眼睛睁得滚圆的瞪向黄志雄。知道他结过婚，自己和他前妻就在前两天还共有了黄日跳这个名字的秘密。可是，孩子，爹，这又是什么鬼？
　　他这头在想，两个一直被冷落了的孩子已经一边一个冲过来抱住了黄志雄的两条腿。程皓吓得赶紧自动往后退了一步，免得把靠近他这一边的小女孩撞到摔了。男孩子快要戴牙箍，那应该至少有10岁了，女孩子看上去估计得小一半多。两个人嘴里都喊着中文的爸爸，可栗色的发色和蓝色的瞳色分明就该是个混血儿。
　　周阿雨离开了，黄志雄被男孩拖着往商场里走，他指指拽着他衣角的女孩对程皓说：“小公主比较乖，交给你了。Lucas太皮，你管不住。Emeline，让叔叔抱你。我们先去超市采购一圈吃的，其他酒店都有。”
　　Lucas等不及的往里走，黄志雄交代完就追了上去。Emeline乖乖地等在原地，张开两只短手臂等这个好看叔叔抱。程皓脑子里轰轰轰地，马达狂响，轮子狂转，可链条却是掉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抱孩子，意识中这就像是喝醉了酒的女人一样，哪哪儿都是软的，不能乱碰的那种。Emeline等了好久，转头看看爸爸和哥哥都不见了，这个叔叔还不抱自己，嘴巴一扁就要哭了。程皓一见这阵势，顾不得了，蹲下身子两手往女孩咯吱窝里一提，几乎就是这么提着她追上去。Emeline的小屁股得不到支撑，两只脚乱蹬，这叔叔跑得又快，她开始有点惊惶，等进了商场里，上了往下的自动扶梯，又咯咯地笑起来。自己往叔叔头顶一趴，撑住了小肚子，小手抓住叔叔软萌萌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往来指着他们这古怪姿势嘀咕的人群。
　　黄志雄带着Lucas在超市门口等来了这一对，小姑娘爸爸爸爸地叫，程皓两只手快抽筋了，见着一脸惊讶迎上来的男人，直接把孩子递了过去。
　　“我去！你走这么快干嘛？”
　　黄志雄一边拍女儿背，一边摇头：“我真没见过你这么抱孩子的。你玩接力呢！”
　　Lucas走过来，小男孩有点嫌弃地看着程皓：“这么笨，抱孩子都不会。”
　　程皓弯着腰甩着手，这高度和小男孩差不多，闻言不服气地瞪过去：“哥哥应该抱妹妹的。我是陌生人。”
　　黄志雄抱着Emeline过去替他整理那头被抓乱的头毛，一边顺手拍了一下他脑袋：“你是谁的陌生人？想清楚了回答，过脑子了么！”说完又把女儿递过去，让Emeline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右手掰过来曲肘，搂住小姑娘的小腿，让小姑娘优雅地坐在他手臂上：“这不就好了，得给孩子一个支撑，她不累，你也不累。”
　　“行了没有，快进去了！”
　　Lucas嚷着，推了个大推车过来走在前面，黄志雄跟上去帮他推。程皓没办法，问Emeline这样舒服么，小姑娘完全不怕生，继续搂着他脖子趴着看后面，小脑袋点了点。程皓也就只能跟上了。
　　等进了一排排零食货架那儿，Lucas蹲下慢慢挑，黄志雄才得空往后退了走到程皓身边。看看他绷着的不爱搭理的脸色，主动开始介绍：“Lucas10岁，Emeline 3岁多，混血儿，一看就不是我亲生的啊，我是他们干爹。很久没见他们了，这回阿雨来国内办事儿，趁着暑假就带过来了，你刚也听见了，就带两天。连环夺命地把我从训练地招过来，帮帮忙了，一起带，好不好？”
　　程皓闷闷地哦了一声，继而撇撇嘴：“我…这从来没有抱过孩子，怕弄疼了她。”
　　“没事儿，和你抱女人一样抱。”
　　“黄日跳！”
　　黄志雄被这正儿八经的叫唤一惊，又想起两人约定过这该是私下的称呼，心里头莫名就一痒。
　　“干什么乱叫，长本事了！”
　　“有你这么当着孩子的面说话的么。我是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特别是拥抱。”
　　Emeline听见黄志雄的声音，原来趴着的姿势转了回来，人就往黄志雄那儿扑。黄志雄不接，就着程皓抱孩子的姿势，单臂伸过去搂着Emeline里的背，手长，大半个怀抱的也就搭住了程皓的肩背。
　　他趁着两排货架都高，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超市里也没什么人。吧唧一口先亲在Emeline脸上，一边挠着Emeline痒痒逗她笑，一边顺势一转脸，唇从程皓嘴角脸上软软地蹭过。
　　程皓大惊，手臂一抖，差点把Emeline掉了下来。黄志雄眼疾手快地托住，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现在这气氛，和从办公室一路被他牵着跑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程皓是懵而不知所措的。黄志雄是带着点无赖，又看着对方的反应，心里某一处始而真正有了一丝塌陷，热烘烘的。何为世间的大慈悲？是对他的慈悲，也是对自己的慈悲吧。
　　“那就习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