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的二次黑化》pentx

8、认出

　　瀚方国师郭朔依仗皇帝荫庇，横行官场数年，专断跋扈，终不得善果，于正熹二十三年薨。

　　皇帝付河先前曾受郭朔谗言蒙蔽，拒招良才，后似豁然了悟，广开言路，承听众臣谏言，再复选拔考试，由乡、县及城、州，通过殿试前三甲皆可入朝为官。

　　正熹二十六年，黄考一举摘得状元，一月后只身返乡。
　　此日正值凉夏傍晚，回乡途中蝉声聒噪，黄考却听得格外悦耳。大抵是白驼乡没有京师酒肉池林声色淫/糜，处处都鲜活自然。

　　黄考牵着马缰慢悠悠地赶赴自小熟悉的白芷山，路上乱石横卧，溪水潺湲，马蹄没过长到膝盖的草丛，丛间铺着大片飘落的绿叶，踩下是极其轻地一声，为即将到达的小道院更添一分迫不及待。
　　如果不是三年前生了场大病，这些原本可以来得快些。

　　黄考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路，骑到一条小径时，道路豁然明亮宽敞了许多，他心说穿过就能到了，鼻尖却飘来丝丝的腥味。

　　此刻正是顺风，血腥气只能是从前方的道院传过来的。黄考皱了皱眉，一夹马腹竖起全身神经小心提防。

　　再大神力，现如今也只是凡人一个，他对自己的武力还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说此时有人埋伏在周围的话……

　　黄考不露声色地微抬眼帘，余光探查到周围树枝上有些浓于枝干颜色的黑影，他提了提缰绳，假作要调头的姿势。
　　正是此时！
　　“咻——”一只袖箭破空射来！

　　黄考骑马退了半步开来，那只箭矢有惊无险地擦着马蹄险险插/入草丛堆，穿过底下厚积的落叶，活生生扎了个深洞。

　　他头也不抬地踩紧马镫迅速换方向撤退，后方抖出一道慌忙下的命令：“给我上！要死的！”
　　声音粗嘎而稚嫩，正处于少年变声期。

　　黄考几乎是在瞬间就辨认出了来人身份，只也没心思考虑什么，一支支箭矢挟风不断降下身侧，后方已有轰轰烈烈的落地声了，他只能左避右闪如蛇骑行以求脱逃。

　　他每掠过三棵树必有一支银镖投掷到后脚跟，这种行为无非是志在必得的追捕者在示意他们快赶上来了。

　　黄考此次出行并未做任何准备，甚至连马都是捡得老又瘦脱相的买，一路上跑十下喘七下，得亏对方使得人腿，不然老马还真扭不到两下就能毙命。

　　中老年黑马努力地疾驰在连绵起伏的白芷山，马鬃都快乘风甩成陀螺状了，哼哧哼哧地卖力样竟也不见从前的娇气。

　　墨蓝的天就着圆月辉芒一点点投在黄考淡色的嘴唇上，沿着白皙清俊的脸庞一路向上，照出他此时凝着的眉和垂落的额发。

　　往日熟悉的路线在紧张下跟被记忆挟持了似得，全数空白。
　　他调整心态，整理大致方向，在脑中缓慢拼凑出一条平直清晰的线。

　　每座山下总有落户的民居，依山傍水地搭建出一圈茅草盖的屋子，山脚往前走点是土地肥沃的平地，因此沿路修着修着，攒出来了个村落。
　　而过了村落，就是白芷山主峰——一座更高大更险峻的山峦。只要躲藏其中，逃脱的把握便有了。

　　然而追杀的那队人也囤了马匹在山下，他们利落地翻身上马，显然训练有素。群马逐奔，暑气飞扬，很快就有赶超黄考之势。

　　一众人黑衣蒙面，当先的是位明黄衣着的少年，有他执意开路，纵使杀心再甚的人也不敢逾矩抢道——反正追没追到都是祖宗给钱。

　　黄考穿插小路，绕行巷口，灵活地游走民居一带，渐渐跑到了主峰山脚。

　　眼看要到最后一家人的后院之时，马上的少年似是猜到了黄考的想法，急赤白咧地伸指指着黄考的后背，朝后大吼道：“放箭，快放箭！杀死他本宫重重有赏！”

　　“诺！”黑衣人领命，整齐划一地应声取出背后弓箭，搭上瞄准那道天青色的背影。

　　黄考听到命令时就已经飞快地赶在射出前下了地，他只深深看了眼这匹精疲力竭的马，接着毫不犹豫地将它丢弃在藩篱中，只身往另一条道跑上山。

　　利箭扎在马臀上“噗哧”一声，埋入肉里，老马长啸嘶鸣，抬蹄转头朝后奋力奔去。

　　山中烟斜雾横，怪石嶙峋，巨大的林木遮天蔽日，到了腰窝窝处，更是时不时传来阴森的动物叫声，无端让人冷汗涔涔。

　　黄考原本还能趁着月明辨辨路，可等跑到深处，便幽黑得看不见了，只得凭感官与直觉来探寻。

　　倏地，他眼前轰然立出一方星罗棋布的阵盘，每条线的连接口都闪动着幽微的白光，高深莫测得不可逼视，隐隐还有丝丝缕缕的白雾从底下透出。
　　阵盘像道形状透明的墙体，阻隔着两端。

　　“这个法阵，我好像曾在一本古书上见到过……”
　　黄考尝试着碰了碰，发现自己似乎能够穿过，他沉下眸思索再三，便跨了进去，谁知一脚踏空，竟直坠阵眼！

　　一刻香后，漆黑的林子里走出来了个精瘦的中年男子。
　　他一身都是由宫廷密制的金丝线绣成的，背着的手上每根指头都戴有颜色各不相同的玉戒指，窄脸细眼，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奸相毕露，边走还边嘟囔着。

　　“他奶奶的，真失策！普贤也太心机了，看到我时好声好气地说话，小秃驴一走就收拾老子，关我这么久，薄树的皮子都烂了！害得我只能捡个劣质的……”
　　说话的正是渚舟，他慢吞吞地走到阵眼上方，对着蓝光大闪的洞口吸了一口气。

　　嘶…凡人的味道。

　　渚舟挑眉蹲下，扒开遮住了阵眼的白雾，低头便看到了张微微仰起的面容。
　　那双眼睛是极清澈的一汪澄明，却又温润包容，能装进广袤天地。

　　乍一见着这个落到里面的倒霉鬼，他脑子跟卡着了似的，运转无能，半天倒不出一个印象来。

　　只记得他见过，却忘了在何年何月何处见的。
　　渚舟盯了半天，也憋了半天，脱口而出道:“欸，又是你！”

　　“我们…认识么？”黄考料想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兴许就是就是设阵者，本提着警惕，可对方这么一招呼，就好像两人之前来往过一样。

　　“不不不，不认识不认识。”渚舟大手一摆又否认了先前的话，一撩衣摆就地坐下，对着黄考道，“你这娃娃…”

　　他喊这声时很是理所当然，毕竟他确儿八十要比黄考大上几万来岁，算起来这满山树木的年轮都加不够。

　　而黄考看着中年男子面相的渚舟，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应了:“阁下有何指教？”

　　渚舟听过有人跪着战战兢兢地唤他“息祖”、“太虚魔尊”，也有人横眉竖眼指着鼻子喊他“孽障”、“贼人”。

　　可唯独被他这声“阁下”叫得心里熨帖得紧，只觉得很是受用，精神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便也忍不住膨胀着真“阁下”了一下:“你大半夜不躺床上睡觉，跑深山老林来干什么？”

　　黄考斟酌着简明扼要道:“晚辈回家路上被人追杀，才逃至此地避难的。”

　　“哦…”
　　像是为了印证一般，伴随着黄考的答复，渚舟紧跟着就感觉到了阵外有闯山者的脚步出没，他矮下身子扒着洞口笑眯眯道:“那你知不知道，你掉进去的是个什么东西呢？”

　　黄考退了半步，敛眉沉吟了会儿，突然想起了那本古书上有关于此阵的记载。
　　修魔气，存魔心，上古法阵之一——收澜。纳月色以养精元，主邪道使用。
　　熟练掌握者甚少。

　　他掉进去的是个法阵，能设阵的定并非凡躯。想来——实是偶遇同道中人。
　　他抬眼无害地望着渚舟摇摇头，春风送暖般笑了，诚恳地在洞里作了个揖道:“晚辈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既是身有延神骨，又岂会没去过神界藏有典籍秘法数万卷的白露横江阁呢？
　　去过，又怎么可能不晓得他在干甚么。明知自己就是设阵的人，还能恭恭敬敬临危不乱的以前后辈关系相称。

　　渚舟暗骂这孩子心眼还挺多的，一点都不老实。

　　可他偏偏也生不起气，只是笑着递出了手:“上来吧，我拉你。”

　　在黄考犹豫的空当，渚舟的手就已经伸进了阵眼，黄考看着那只坠满宝石的手，夸张却明摆着的好意，鬼使神差地抓了上去。
　　有什么你明明心疑，却总忍不住贴近。

　　渚舟轻松一使力，黄考就被带回了地面。

　　但黄考的双脚脱离阵眼的刹那，蓝光霎时转化为了大肆摆动的浑黑。p
　　像一阵飓风席卷，混沌不堪的阵眼鼓鼓当当，四周聚拢的白雾顷刻消散退却，仿佛在惧怕它的威力。

　　渚舟握着黄考的手还没松，扭头望去，浓郁的黑色中显现出了一个偌大的鹿头龙身的蓝麒麟图案。
　　收澜，好像是个这么个识别家族徽志的能力……

　　“蓝麒麟啊？”渚舟骤然放开黄考，眼神瞬间尖锐了起来，他单手背着捻了捻胡子，神神叨叨地走了几步，“哟，这来头可大了。”

　　黄考侧目探看渚舟说变就变的脸色，兀地从中看到了一丝暴起的前兆。

　　薄家家大业大，根深叶茂，向来以仁待人，以和处事，六界之中树敌最少。按说不该，可观望这位中年男子如此态度，定是有所渊源的。
　　此人会设阵，懂族徽，不但修为高强，而且涉猎极广，更有甚，他还是邪魔歪道之流，黄考孤身在外，现今竟是要腹背受敌，两头夹击了。

　　“乾州，薄氏——”
　　渚舟站定，挑眉看向黄考，纵然含笑，亦是在如剐刀般凌迟:“你是那位家主，殊风神吧？”

　　“……”
　　“……”

　　“正是，晚辈薄浔。”薄浔淡淡一笑 ，再次冲渚舟行礼，云袖掩住了他低下的面目，却在忽然之间抬起一双远山空蒙的桃花眼，“见过息祖。”

　　“好厉害的年轻人。”渚舟毫不掩饰欣赏之情，他朝阵外临近的脚步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悠然道，“我放你一马 ，那么你猜，外头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