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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守株待兔 ...

  •   守株待兔(历史同人,李斯X韩非,BL)

      BY:皎杰

      [一]

      望着牢房窗户透进来的光,李斯将头靠在冰冷的泥墙上,矍铄颧骨上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赵高告他谋反,无止境地拷打与刑问,想让他承认这个所谓的事实。

      他的后半辈子很累了,他或许应该把握住这个可笑的机会。

      李斯抓起一把地上的稻草,眼神渐渐柔和。

      “当年你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怨恨过陷害你的人呢?”

      [二]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去楚国兰陵的路上。

      那天下着雨,奔走于雨间的李斯冲进不远处的草棚,太过于匆忙没有发现地上躺着的人,很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下去。

      地上的人发出吃痛的声音。

      李斯连声道歉,对方摇摇头,直起一些身子靠在木头支架旁,清秀的脸透着红,头顶髻上戴着冠和冕,冕前垂着几串旒。

      李斯忙向对方空出的位置移了移,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看向外面阴雨绵绵的天。

      过了很久李斯忍不住回头看着对方,这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虽是坐在茅草上,一丝不苟的衣着显示着他卓尔不群的气质。从他的装束来看,应该是某国的公子,却没有公子一贯盛气凌人的感觉,他刚进来时,也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迁怒于他。

      不过……这样的公子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对方像是看出了李斯的心思,淡淡说道:“我出来走走。”

      李斯觉得他失礼了,忙拱拱手说:“我叫李斯,正前往兰陵拜圣人荀卿为师。”

      对方笑道:“原来我们……我们同路。”

      瞬间李斯觉得世界豁然开朗了,心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甜蜜。

      “我想睡一下,雨停了麻烦李兄……李兄叫下我。对不起,小时候……小时候重病,所以说话……”

      “不要紧。”

      对方沉沉地睡去了,背靠在木头的柱子上,李斯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那张熟睡的容颜,精致的五官和细腻的皮肤,那是从小就集宠爱于一身的贵族公子才有的。

      只是现在他的脸泛着异样的红,呼吸也有些沉重。

      难道他染上风寒了?

      李斯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再从包袱里拿出一些,盖在对方身上,却因对方坐靠的姿势滑落。

      外面的雨还在下,草棚位置不大,只能……

      李斯将自己的身体向仅有的空地移了移,倾身向前扶住对方的肩,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再把衣物给他盖上。

      就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日,阳光一扫昨日的阴霾,李斯费力地睁开自己的眼,昨夜他什么时候睡着了?

      埋头看看躺在腿上的人,惊讶地发现昨天盖在他身上的衣物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了自己身上,他正站在草棚外看着远方。

      对方见他醒过来了,毫不吝啬地一笑,那一刻李斯仿佛看到了比阳光更耀眼的景象。

      “李兄,昨日对不起。”对方上前拱手道。

      李斯回礼:“公子见笑了。”

      [三]

      兰陵是座漂亮的县城,因其附近土陵兰草繁茂,兰花芳香,故得名的兰陵。

      “我将去拜访兰陵令荀卿大人,不知公子……”这是李斯从进入兰陵就犹豫是否要问出的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席,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

      对方含笑地看了李斯一眼,说:“有缘自会相见。”

      “劝学堂”设在兰陵令府东边,是荀卿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

      荀卿作为当时的儒学大师,李斯早已仰慕多年,一篇《劝学》,使得他几乎是在孔子之后三百年除孟轲外唯一能自成一派的人。

      荀卿比李斯想像中的更有学者风度,亚麻色的纶巾蒙在髻上面,抖擞的精神让人很难想到他已年近六旬。

      李斯真诚地献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五谷,他不是不知道别的弟子拜师送的肉干,而是作为一个看守粮仓的小文书,仓促的出走拜师,他拿不出更好的东西。

      荀卿收下了他。

      从此李斯成为“劝学堂”里的一员,早起晚睡,抄录书籍,学习德行,言语,政事和经典。

      时不时地,李斯会想起那个在雨天遇到的人,他不知道贵族公子是不是都那样风流倜傥,但至少他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公子。

      他一直在期待再见到他。

      如果他在这里不走,他会不会来呢?

      记得韩国一位叫韩非的公子在《五蠹》里写到宋人守株待兔,他笑过那人的蠢,可现在他也在蠢蠢地等待。

      冬去春来,冰销雪融,万物复苏,李斯来到“劝学堂”已过半载,这日正在堂内和几个学子谈论天下事,门外一阵嘈杂。

      李斯寻声望去,却听有学子说:“韩国公子韩非到了。”

      荀卿亲自出门迎接,李斯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韩非与记忆中的人重合,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许久不见,他更加英俊潇洒,衣诀翩翩。

      荀卿拱手道:“久仰。”

      韩非回以一礼,说:“韩非仰慕……仰慕先生久已,今拜……拜先生为师。”

      李斯单独见到韩非时已是晚上,韩非在学子们给他开的欢迎会上,偷偷落跑到了“劝学堂”后面的凉亭里。

      李斯上前道:“韩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韩非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到来般,拱手回礼。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静到可以听见风的声音。

      李斯有太多的事情想问韩非,韩非却早他一步问出:“李兄为什么会拜荀卿为师呢?”

      “荀卿在齐国年高望重,曾三次出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本没机会一见,现应楚相春申君所邀任兰陵令,我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只是……”

      李斯不知道他该不该说,来这里已经大半年了,每天都在听荀卿讲学,也许是他个人的领悟不够,他始终觉得荀卿的思想有些迂腐了,没有他真正想要帝王之术。

      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投靠能倚重自己的君主,才是人生的价值所在。

      “只是?”

      “没什么,倒是韩公子,怎么来荀卿这里求学,难道是……?”

      李斯在“劝学堂”的日子听过韩非的消息,不久之前,韩非进谏韩王的主张不受重用,便写下《说难》,决意离开韩国,不想竟会来到这里,更不想,他竟然是在兰陵路上遇见的公子。

      “正是,我此次前来是想向荀卿多学一点知识,充实自己。”

      李斯看着韩非,他其实很想说,士为知己者用,但他不忍心说出口,在他面前的韩非满怀着信心。

      所以他只是看着韩非,看着他说他的抱负。

      这样,就足够了……

      [四]

      韩非很快成了荀卿门下第一得意弟子,李斯和他常登山游湖,坐亭观云,凭栏听浪,谈古论今,自在不已。

      李斯喜欢看韩非写字,在竹简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工整的字迹。

      很多年以后,李斯也能记起韩非写字的模样。

      有时候李斯会问韩非,他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会一个人,为什么要来兰陵。

      这时韩非会笑,漂亮的笑容融进了李斯的心里。

      韩非说,他独自离家无处可去,恰好他到兰陵他就顺路来了而已。

      转眼间又一年到了,这日荀子树下讲学,一小吏慌忙来报,东周已为秦所灭。

      当夜韩非收拾了行李,李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在韩非收拾完毕后,李斯问:“一定要走吗?”

      韩非看看李斯,眼里一闪而过深深的不舍,定了定说:“是。”

      良久,李斯问:“在这里……不好吗?”

      “我是韩国的公子。”韩非一字一句地说道:“东周一亡,韩国自然危险,我若再不回去上书韩王,让他采纳救国方案,励精图治,将无法抵御强秦。”

      “如果我说……为了我,能留下吗?”李斯几经犹豫,还是狠下心说出了本打算一辈子埋在心底的话,知道韩非要离开,他有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涌上来,他怕这一别将再也见不到他。

      韩非显然没料到李斯会如此说,亮丽的眸子闪了闪,长长的睫毛垂下,说:“我不会在国家危机存亡之时置身事外。”

      李斯有些自嘲,明明就知道的答案,他还在不死心地确认,非要将自己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不可。

      “那……一路小心。”李斯笑了,他这辈子最违心的一个笑容。

      “谢谢。”

      韩非走了,李斯看着那渐渐消失的马车,痛前所未有地涌了上来。

      同窗一载,韩非几乎成了李斯不可缺少的部分。

      一年前,李斯对韩非是带着期望的等待。

      一年后,李斯对韩非是近乎绝望的奢求。

      几月后,李斯将一叠叠竹简交到荀卿面前,说:“这是老师的文集,共三十篇,十万二千五百四十三字。谢谢老师这些日子的指导,弟子今日即将拜别。”

      荀卿问:“欲前往何处?”

      李斯低头不语。

      荀卿说:“若是楚国,我可为你给春申君写一封推荐信。”

      “秦国。”是的,他要去秦国,说不定哪一天强秦打到韩国,他或许能救他一命。

      [五]

      李斯到了秦国,一次偶然机会在吕不韦那里做了门客,可笑的是每日竟然也负责抄书。

      吕不韦夸他的字写的很好,李斯拱手谢恩。

      他知道,吕不韦会这样说,是因为不知道有个人的字写的更好,那个人的字就像他人一样,镌秀美丽,潇洒风流。

      秦王亲政,下令逐客,除了秦国,他李斯有该去的地方吗?

      他必须要留在秦国。

      写下《谏逐客书》,得到的回报远高于他的想像。

      从此他在秦国稳定地住了下来。

      吕不韦一死,尉缭上书,出兵攻赵不如灭韩。

      二十多年了,在李斯快要忘记韩非模样忘记来到这里初衷的时候,他听到了这个消息。

      秦王提到韩非,锐利的眼扫过李斯,李斯知道他在听到韩非名字时身子的颤抖。

      “微臣与韩非同窗一载。”

      “寡人早年读过韩非的《孤愤》,《说难》,却未见过其人。若能请他出使,寡人将不发兵韩国。”

      见到韩非时李斯没有预想中那样激动,岁月早已将他起伏的心磨得有些平了,二十多年了,韩非的模样在他的心里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一直到他无法描绘出他完整的形象。

      真正的见到韩非时,残缺了的形象又清晰完整起来。

      韩非笑着感慨他府邸的华丽,一如二十年不见的老友。

      李斯大笑两声,很客气地将韩非请进屋子,摆开酒席。

      李斯举杯问:“韩公子这些年可好?”

      韩非满饮杯中酒,轻叹一口气说:“几次上书韩王,均无回音,不如李兄,一封《谏逐客书》,就能得到君王的赏识。不瞒李兄,当年你西入咸阳,我还……”

      “我知道。”他李斯何尝不知道,当年他来的地方,是所有儒生都鄙夷的,看不起的国家。只是为了他,他这样做了。

      尽管他可能一辈子不会知道,他还是这样做了。

      “对不起……”韩非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何出此言?”

      “李兄当年一定想说,士为知己者用,否则将不会有自我价值的实现,可我年轻气盛……”

      他的确想这样说,但他现在更想问的是,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不为别的单纯因为他而留在这里呢?

      二十年前,他拒绝过他这个请求。

      “韩公子……”李斯将杯里的酒饮尽,很多年他没有如此畅快的饮过酒,是因为对象是他,他才能这样放纵自己吗?

      “请讲。”

      “现在你愿意留在秦国吗?……”

      已有些醉意的韩非眼里流露出些许不一样的神情,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李斯,二十多年了,自荀卿处一别,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岁月将他们镌刻了沧桑,记忆中初识时的那份懵懂早已要淡忘,唯有那一句“如果我说……为了我,能留下吗?”,反反复复地将他从梦里惊醒。

      韩非大笑了起来:“李兄要是不嫌弃……”

      李斯也笑了起来:“嫌弃你的时候会请你出门的。”

      那夜两人喝到很晚,一直到韩非醉得不省人事,李斯看着床上熟睡的脸。

      一味地守候,忘了时间的守候,二十多载以后,时间留给他们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韩非……”李斯喃喃道:“你是为了救韩国而留下,还是因为我而愿意留下的呢……?”

      [六]

      第二日一早,李斯觐见秦王,他希望韩非能为秦国所用。

      不想姚贾提前上书,在李斯离开后逮捕了韩非,罪名里通外敌,韩非被捕下狱。

      狱中的韩非没有说话,睁大眼睛眼着他,眼里有怨恨,愤怒,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李斯知道来逮捕他的人假借的他的名义,他没有解释,只是说:“相信我,三日后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他一定要救出他,保护他,他来秦国的目的,独守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三日后,秦王下昭,将韩非暂免行刑,好生调养。

      得到这个消息的李斯立即冲到狱中,他要告诉韩非这个消息。

      事实却是,韩非已死于狱中。

      愤怒的李斯审问看管小吏,小吏却说韩公子是吃了他送来食物,中毒而死。

      他什么时候送过食物?!!

      韩非的眼睁得圆圆的,李斯轻轻覆上。

      李斯迷惑了,他为什么要吃下,是强迫他的吗?还是相信东西是他给的才吃的吗?或者,知道食物有毒,因为是他送来的才甘愿吃的?

      但终究是,他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他负了他……

      [七]

      公元前233年,韩非死于狱中。

      公元前208年,李斯被腰斩于咸阳闹市,并夷三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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