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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过分的要求(一) ...

  •   少有的,清晨居然一场大雨,上火车的时候,漫天遍地的青草加土腥味。

      冷琮毕竟是个男孩子,留他一个人在金陵城,他也不表现出多少哀怨,他叫了三部黄包车,载着三人,一人带两个箱子,一路就到了下关火车站。

      一早的太阳,只有点温煦,透过法桐碧绿的树叶,星星点点洒在路上。

      冷伊已戴起遮阳帽,透过帽檐垂下的薄纱,打量清晨的金陵城,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弄堂里,偶尔几乎人家门前,前朝留下的门墩儿,石狮石麒麟的,淌下水珠,显得虎头虎脑。

      回头,冷琮的车在她的斜后方,他靠着椅背,一手撑头,眯着眼,他这次非但没有哀怨,送走她们,他反而显得很兴奋,都和昨天那个唇印有关,当然这是冷伊自己猜的。

      此刻看他端坐在车上,一脸安详地沉思,想来心扉稍稍打开了些。

      有件事,冷伊夜间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可疑。

      程虹雨本是汽车接送的,假定昨日她家汽车刚好没空,可她这样的家世,定是住在颐和路附近。她在学校里考完试,怎么会走到鼓楼公园呢?和她家完全相反的方向,她没带伞,湿漉漉地在鼓楼公园里徘徊,拿了冷琮的伞据说又往西走去,大概是回家,这一趟着实莫名其妙。现在想想也就茅塞顿开,大概就是为了冷琮。人家都做到这份上,冷琮不可能不动容。

      “当当当”“哐哐哐”不管几点的金陵城,总是热闹着。是火车站门前,此刻最多的还是卖早点的,要是傍晚时分,敲锣打鼓当街杂耍的也有。

      冷琮一手各拎两个藤箱,样子滑稽了些,却帮她们俩省了不少力气。

      跟在他身后,娘和冷伊窃窃私语,“琮儿小时候混世魔王了些,大了可真体贴。”

      冷伊想,他小时候大概也不是真混,只是任何年龄段,他都热情过了头。

      一路穿过人群,挤上了站台上的火车,到了位置,冷琮将六个箱子在行李架上一一码好,这才伸手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因为知道早上是做苦力来着,他穿一身泛旧色的灰本地衫,对襟开的扣子因为刚刚用力过猛,打开了上面几个,这形象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冷伊脑中突然闪过任何时候衣裳都不褶皱的张博容,鼻子酸酸的,从小她都损冷琮,向着博容,此情此景,她觉得,这哥哥是真的好。

      提醒还有三分钟发车的汽笛鸣叫。

      “我该走了,你们路上小心,到了姑苏打我办公室电话告诉一声。”

      “哐哧哐哧”火车缓慢起步,他还是眯着眼。

      娘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也难怪,早上起了个大早,昨夜她忙那几坛子咸菜忙到很晚。冷伊仔细看她,那次大病一场之后老了许多。原本没有多少白发,可现在两鬓都白了,眼角与脖子里的皱纹骤然增加,她的年纪本不该这样。

      望向窗外,金陵城的郊外,山丘连绵不绝,农田里水稻刚插下秧,每棵都略显孤单,立在水田里。

      她轻声问道:“妈,我爸是什么样子的?”

      旅途中似乎同往日不一样,娘愿意开口。“旗人的公子哥,纨绔子弟。”

      并没有出乎意料,因为他们离婚了,必有些娘看不惯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想,如果回到那个时候,还和他离婚吗?”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毫不迟疑,“会的,一定会离。”

      心里一诧,这个人看来无论做父亲还是做丈夫都极其不称职。

      既然如此,该和娘提个醒,“这个夏天,他和姐姐,应该会在姑苏城。”

      娘一震,睁开眼,“你怎么知道?”

      “绿柳居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娘长叹一口气,摇摇头,“你姐姐命太不好。”又抬头看她,“如果真遇上了,你还是回金陵城,不要和他们见面了。”想来也是为了她的名声。

      和金陵城的车站比,姑苏城的显得袖珍与寂静很多。望向站台,冷伊的心微微一凉,舅舅一个人略佝偻着背,盯着进站的列车。

      博容呢?他知道是这班火车回姑苏城,他知道的!

      他不接车,隔天却又下帖子请冷伊去一趟张家。

      庭院深深,人影憧憧。

      张家大宅一片欣喜,初时冷伊还诧异,心中暗暗算过,张夫人的生辰是黄梅天里的,张家老爷是腊月,博容、博容的侄子的生日统统不在三伏天;更何况,夏季从来不是宴请宾客的好日子,怎么厨房里堆满了鲜红的肉与黑亮的鱼。

      不解地望向博容,他却还在同她说着,张夫人的病症终于有转好的迹象。只是,他忘记他俩是从小玩到大的,这个掩饰在冷伊眼里太刻意。

      “玲玉,来见见冷姐姐。”博容的大嫂挑着眉,向身后招手。
      从她背后露出一张尖俏小脸,同大嫂一式宽褂裙。因为嫂嫂是寡妇,终年蓝黑加身;玲玉的颜色就要艳丽许多,老式的衣裳,也掩不住滚金边布料的华贵。

      “冷姐姐好!”向冷伊一笑,如古书上拓下的美人画,杏眼、小口,额前刘海,用火钳烫成半圆的弧度悬着,耳朵上金子做成的沉甸甸的耳环,与殷红鲜亮的嘴唇、衣服上紫色的绚丽大花,相称生辉。

      这样古典的美人如今太少见了,这样的古典美人放在张家的宅子里再合适不过。

      冷伊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宽袖褂与及膝裙,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卖了她,远远没有眼前的玲玉这般传统。

      “玲玉妹妹好。”这就是博容嫂嫂的表妹,博容嫂嫂竭力想弄进张家的那个妹妹。

      和冷伊打完招呼,她才转头向博容,低下头,才吐出低低一声,“博容哥。”

      虽这一低头,显出无尽传统女子的风姿,但如今,她也已远远不如过去传统了。过去,她可从来不来张府串门,禀的就是所谓矜持,看来,这么些年,她与嫂嫂终究是要同冷伊争一下了。

      “我这妹妹就是嘴不甜,还不谢谢博容哥,你不过是十五的小生日,还在张府里大张旗鼓地办……”

      晴天霹雳,艳阳之下只觉得耳边隆隆作响,博容嫂嫂的神情将她出卖得一览无余,或者说本就没有加以遮掩的意思,纯粹的炫耀。

      冷伊扭头望向博容,这回已不再是刚才的不解。

      他支支吾吾地道:“不,不谢,都是家里人,我娘喜欢玲玉妹妹得很,应该的。”拉拉冷伊的袖子,同她们点头,便示意继续往宅子深处走。

      “我娘病一直不好,闷得慌,玲玉也是我大嫂好说歹说请过来的,有空就来,陪我娘解解闷,我娘就一直遗憾没有生个女儿,这几个月,越看她越有感情,想认她做干女儿。”他笑得勉强。

      既还是在她跟前费心把故事讲圆的,她也没有理由不领这个情。心里宽慰自己,一顿生日宴而已,若不是婚宴,又能怎么样呢?

      张夫人的卧室,比之前敞亮多了,厚重的窗帘全部卷起,密密的凉席透出清爽,屋子里长白瓷瓶里,一支红艳的荷花骨朵,还有莲子的味道。过去几个月盘踞在这屋子里浑浊的气味消失一空。

      而冷伊心中的郁郁却丝毫没有减少,见得这光景,反倒更担忧。

      果然,张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失了往日的亲切,只是客套地问了问学校的情况,又询问了她娘亲的身体状况,末了嘟囔一句:“新式的东西,新式有什么好的。”

      胸口被重击一拳,新式的东西,是她的大学学历,还是娘的离婚?无论所指是谁,她都断断不该在冷伊面前提。又回头看博容,他面带微笑地站在他娘的床榻前,冲她无奈地耸耸肩,冷伊也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也就敷衍过去。

      这卧房的氛围也不好,恰逢玲玉手持一片新鲜荷叶进来,也插在大白瓷瓶里。张夫人见了她如见久未见的亲骨肉般,冷伊趁机告了别,不再杵着。

      刚才有句没句地闲聊,也待了约摸半个多钟头,始终没有等到张老先生。博容遣了人去书房问,答复是张老先生一刻钟前去铺子里。

      冷伊苦笑,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说是她娘亲请了个黄包车夫,在张府偏门口接她,这就要她回去。

      如释重负,却又怅怅然,博容挽留两句,也就不再说什么,把她扶上车,又捏着她的手,在耳边“我一定要娶你的”。

      冷伊点点头,望着斜阳,冲他舒心一笑,摆摆手,示意车夫往家去。

      上次张老先生已经闹到要博容去金陵城了断这般地步,博容虽是再三保证婚事定不会改,可看今天这个光景,这门亲事,他娘是巴不得赶紧黄掉的。

      黄包车拐过一个弯,破天荒地,看到娘站在门外小巷里,远远张望。

      冷伊忙理了理情绪,向她招手。“妈,没事,别担心,博容昨天去安临城办事还没回来……”她抢着把博容没来接站的事情解释了,那种急切的心态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许是见着这几日娘为婚事忧心忡忡、许是害怕她质疑博容,许是……就连她自己也开始质疑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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