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听风一夜

2、第一章

　　十二月的帝都，晴，冷。

　　前两日一场北风刮过，此刻的天竟是难得的湛蓝澄净，只是这样的好天气却不是人人都有时间享受，开往机场的高速上有一辆毫不起眼的出租车正平稳行驶。

　　车内的后座单独坐着一个戴着毛线帽子低头睡觉的人，身旁放着个鼓胀的旅行背包，这人穿着厚厚的鹅黄色羽绒服看不出身材，只能看出个头不高，有些自然卷的微黄头发不老实地从毛线帽子钻了出来，面目清秀干净，看打扮长相都像个涉世未深的高中学生。

　　他似乎睡得很香，一点都没被前座副驾驶上跟司机聊得火热的同伴打扰到。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跟您这样有眼光的人聊天！”听着像是司机夸了一句什么，副驾驶上的人发出了痛快的笑声。

　　这个人也就二十出头，跟后座学生模样的同伴不一样，他整个人显得很张扬，穿着单薄的黑色皮夹克，破洞牛仔裤，一边耳朵上戴着三颗金属耳钉，虽然留着板寸头，五官却长得不错，发型并没给他减分。

　　“我倒不是恭维，你刚才说的什么太皇经啊祝音诀啊，我开出租十几年了还真是没听说过，到底是到处跑的人见多识广。”

　　出租车司机都是健谈的，遇到喜欢闲聊的顾客自然也就陪着说了些话，只是师傅有点纳闷这个时尚的小哥年纪轻轻的，怎么话题都是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眼见着快到机场，副驾驶上的小哥笑嘻嘻的从口袋里掏出个棕黄色的小东西递了过去，神神秘秘地说：“今天坐师傅的车也是有缘，这个东西送您了，这可是限量珍藏版，一般人我连看都不给看。”

　　司机连声道谢接过一看，棕黄色的小东西也就一指节大小，看起来像是一块不知什么皮革叠成的三角形，隐约能看见表面写着小字，当下以为是什么年轻人的小玩意也就没在意，随手收了起来。

　　车到机场，刚一停稳皮夹克小哥就干净利落地下车跟师傅打了个招呼一扭头走了，眼瞅着快进机场大厅，师傅一看后视镜顿时急了，这什么情况，后面人还睡着呢！

　　“哎哎哎小伙子你醒醒，我说小哥，你朋友还在车上呢！”

　　“靠！”本来都已经不见人影的皮夹克小哥又匆匆忙忙从大厅跑了出来，“我就说忘了什么，姜宝你特么别睡了！”

　　姜宝，应届大学毕业生，已经年满二十一的他常常还会被认成高中生，可能跟他的身高不太足也有关系吧。

　　姜宝的名字是爷爷取的，本来他出生在一日正午，是个极阳的时辰，他父亲以为他会长成个高大威猛的刚毅汉子，还曾想过给他取名姜正阳，谁知道屁大一点性子就内敛得很，不爱哭闹也不调皮，顶着两个酒窝，越大越跟高大威猛沾不上边，长成了个婶婶阿姨最喜欢的乖巧模样。

　　与他同行的是虽然看起来不像但确实跟他同龄的陆柒，除去朋友这层关系，他们严格说来是同事。

　　大厅入口处，鹅黄色的姜宝背着大旅行包抬头看陆柒，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看起来有些生气，“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叫我叫我，你上次把我扔高铁上我坐过了两个站你知道多丢脸吗？我回来的票钱都是自己讨的，会里都不给报销。”

　　陆柒本来有些不服，心说我又不是没叫我就是忘了后来不想起来了么，一听到他提高铁的事瞬间又怂了，搓着手赔笑，还狗腿地去把他背上的包剥了下来背在自己身上。

　　“我的错我的错，您老人家堂堂太皇经传人，不要跟我这种小家族的一般见识。”

　　要说陆柒跟姜宝两年多同事搭档，一起出过无数次任务，怎么拿捏姜宝这种单细胞生物他手到擒来，果然姜宝面色一紧往前一步想上来捂他的嘴。

　　“你别说这么大声！”

　　《太皇经》——司机嘴里神神叨叨的东西在2017年的如今听起来像是周星驰的功夫里那个老乞丐手里的如来神掌那么滑稽，但确实是姜宝家里祖传的宝贝，是他爷爷传承给他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追溯下来只怕是要进博物馆的老古董。

　　姜宝六岁开始修习这本功法，至今已经十五年，他才刚刚修习完前三章。

　　就这前三章，他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精怪，妖兽，还有和他一样身怀奇怪功法的人，一夜之间冒出来占据了他的人生，满眼的怪力乱神，无论相信与否它们确实存在。

　　他整个人生观都被颠覆了，年纪小有些承受不来，哭着问他爷爷能不能回去那个平凡到乏味的世界，爷爷说你想得美，还说：“你以后还会接触到更不可思议的世界，如果你是弱者，那么你将被生吞活剥。”

　　姜宝崩溃了，向来温吞的他求生欲被激发起来，一边哭一边修炼，修为突飞猛进，根本不知道他爷爷是吓他的。

　　而再后来不可思议的一切都让他充满了修炼的动力，比如放学看到路过小巷里看到的黑猫会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瞪他，然后用大人的语调极其不爽地说：“看什么看小狗腿子，老子又没做坏事。”

　　比如他好不容易弄懂了《太皇经》晦涩难懂的前两句，照着爷爷教的方法修习了一个月，打闹间一巴掌把班里力气最大的体育委员拍到了墙上，为此罚了两节课的站。

　　再比如高中后他莫名其妙的被家里安排进了一个名叫什么“民间修道协会”的地方当义务会员。
　　民间修道协会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不靠谱，总让人觉得里面都是些束发穿白袍天桥底下算命20块钱算不准不要钱的老骗子，或许他们就是要给人这样的错觉，实际上协会里几乎都是华夏现存的修道家族与门派，高层都是真正的高人，并且协会是有后台的。

　　冠着民间的名头，其实是为国家服务。

　　姜宝考上大学之后才知道民间修道协会的来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成为了隐形的公务员，顿时没了毕业后找工作的压力，轻轻松松地念完大学正式进入民修协会，从此开始了被顶头上司江少君压榨以及与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日子。

　　陆柒是这两年才进协会的，他家里世代都是制符师。与那种黄色大纸条随便用什么红墨水就能画出来丢出去之前还要念急急如律令的符不同，符咒一般也就一个指节大小，心神引动即可发动，原料多为妖兽皮，写符的墨水也是用的妖兽精血，什么是妖兽？那只骂脏话的黑猫就算。

　　不过像黑猫这种低级妖兽的精血威力小，制符的失败几率也比较大，如果能找到某只神兽的精血和兽皮估计一张符咒下去能毁了一座城，当然这也就想想而已，现如今还有没有神兽存在都不知道，就算有神兽也没那么厉害的制符师，就算万事俱备怎么让神□□出它的本命精血和皮也是个问题。

　　制符也是门技术活，并且也是需要天赋的，显然陆柒的天赋就不怎么样而且人又懒散不努力，修道家族的孩子都修行得早，陆柒也是五六岁入门，仅修这一门符道，快二十岁了还狗屁不通，他父亲一怒之下把他扔到协会的最底层来接受锻炼洗礼。

　　别看底层人员都是处理些小事，但贵在锻炼机会多，熟能生巧，陆柒现在初级符咒的成功率有所提升，听说他家族长辈都很高兴，这段时间他在家的待遇也好了不少。

　　陆柒掰开姜宝的手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我知道，低调低调。”

　　“说吧，这次去哪？”姜宝打了个呵欠，他昨晚睡得晚，今天一大早就被陆柒从床上挖出来打包行李扔进了出租车，还没来得及问任务。

　　陆柒眯着一双桃花眼故作神秘嘿嘿一笑，“昆仑墟。”

　　姜宝把头往羽绒服领子里缩了缩，心凉了半截，“公款旅行能选个暖和点的地方不？”

　　昆仑墟其实就是昆仑山脉，世人口中的万山之祖在他们修道界算得上是圣地。

　　关于远古道教神话，他们这些小辈听得琐碎，现今流传的各种版本少部分确有其事，而绝大部分内容因为千年之间的各种变故，以及被盲目崇拜仙神的不知情百姓添油加醋地谣传，知情人越来越少已经无法断言真伪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传说中的天界确实存在过，但正确的叫法应该是仙界，3000多年前还有人在昆仑墟修道大成飞升，后来不知何故仙界消失，连带着天地间灵气也开始稀薄，后人修道之路越发艰难，曾经繁华的修道界日渐凋零，只剩了寥寥不多的家族门派继续死撑。

　　至于仙界之上是否真的有玉皇大帝，三清道祖，姜宝还小的时候问了很多长辈都没得出个结论来，渐渐长大了也就不那么好奇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帝都机场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他俩杵在门口等顶头上司江少君，许是等得太累了，一向不亏待自己的姜宝把背包又要了回去扔在地上当凳子，陆柒就蹲在他旁边。

　　姜宝从屁股下的包里摸出个保温杯，打开之后吹了吹飘在上面的枸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非常养生，“这次什么活？怎么还要跑那么远。”

　　陆柒小声回答，“少君说抓盗墓团伙，你记不记得九月份我跟衙门的特别小队追过一个盗墓团？后来他们转移去了南方就交给那边的同事了，谁知道这群神经病大冬天居然跑去昆仑墟挖坟，你说是不是很有创意？”

　　“哦？”姜宝盖上杯盖，“盗墓贼也归我们管？什么来头，青省那边的协会怎么不自己解决。”

　　“领头的那个道行不浅。”陆柒视线固定起来，似乎在回忆，“不知道是人是妖，我之前跟他交过一次手，不过影子都没碰到，大概上面的老头以为我接触过比较了解就把任务派给我们组了，青省的人不是两眼一抹黑嘛。”

　　姜宝点点头，他倒不是很担心这次任务的难度，毕竟他们组长江少君亲自带队，从他入协会以来这么多年只要是江少君带队的任务，就没有出过任何纰漏。一想到这，眼前的地上就出现一双大长腿，抬头一看正是风尘仆仆带着一丝怒气的江少君。

　　江少君这人气质温和儒雅，小事很难激怒他，虽说江姜两家是世交，年长几岁的江少君算是看着姜宝长大的，但姜宝有点怕这个兄长，此时见他似乎因为什么事生气了顿时乖巧利索地拿起行李背好一言不发。

　　陆柒没那么多顾虑，张嘴就问：“组长你怎么啦？”

　　江少君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乖得跟兔子似的姜宝，不禁又觉得好笑，每次姜宝见他生气都是这副模样，转头跟陆柒说道：“这次的任务可能有点危险，时间又紧，推了两次没推掉，上面让我们抓活口，务必抓到领头人。”

　　陆柒翻了个白眼，“抓得到我跟你姓，你们是不知道那个领头的多厉害，我使出了毕生所学都没摸到他一片衣角。”

　　姜宝没忍住，“你毕生所学还不如别人两三年所学。”

　　陆柒勃然大怒，猛地将手塞进了姜宝领子里想来个冰块杀，谁知还没碰到姜宝呢，一道微弱的金光往他手指上刺了一下，疼得他缩回手甩了甩，愤然望去只见姜宝一抽一抽的，笑得两个酒窝都要掉下来了。

　　“姜正阳！”

　　“六十七！”

　　江少君头有些疼，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被他俩这么一闹他倒也没那么生气了，危险的话，小心些就好，心下想定便不再纠结，手一挥直接下令：“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