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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有难同当(二) ...

  •   金赐昏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太子代表太后专程到郡王府探望,还带来了曾经为金赐诊过病的王太医。然而王太医号脉半晌,还翻开金赐眼皮观瞧,却说金赐只是脉象虚浮,并无大碍,始终昏睡不醒当是另有原因。
      太子坐在金赐榻旁,关注着太医的诊断。听太医说病因未知,立刻蹙起了眉头。他看到平日在学堂虽然规规矩矩但仍不不失天真可爱的金赐,如今白纸一般的小脸儿陷在羽毛枕中,湖水般的眼睛阖着,红艳的嘴巴不复往日颜色,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还不至于让人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完全没有生气的尸体。太子不由得一阵心痛,伸手拨开了金赐额前的碎发。金赐的皮肤比往日更加白皙光滑,太子的手不由自主的由额头滑至下巴,突觉不妥,忙将金赐鬓边碎发拂至耳后,轻轻抚着金赐的头,言语间却是严厉不容反驳:“说什么不能治,不知为何!?皇家养你们作甚?!一边说无事,一边却昏迷不醒,身为太医,你说出这种话,是在太医院过得太安逸了吗。”
      王太医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老臣……老臣知罪,世孙这状况……老臣怀疑,可能并不是病症,而是……失魂症。”
      “失魂症?”屋内众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惊道。
      “你说清楚。”太子偏了偏头,冲着太医道。
      “是,”王太医稍稍抬起身,“世孙的脉象显示身体无碍,却持续昏睡,老臣怀疑是失魂之症。所幸世孙昏迷不过三天,魂魄应当还在失魂的原地,只不过这不是老臣所擅长的领域,怕还是要劳烦世子去趟钦天监了。”
      太子将手从金赐脑后轻轻抽出,“本宫跟你们走一趟。”
      金赐等人忙行礼参拜:“谢太子恩典。”
      不提金垚请王太医多留一会儿诊治鞭伤的金承恩,单说金垚跟随着太子一路赶至钦天监。
      钦天监监正闻说太子驾到,亲自领着钦天监一众人等出门迎接。得知太子与金垚的此行的目的,忙说全一观的抱朴真人恰巧在监内,便领着众人去见抱朴真人。
      真人闻知二人来意,取出两张符纸,用朱砂笔写了两张符,交给金垚,而后吩咐道:“取世孙一件常穿的里衣,最好是红色的,待入夜后,由母亲等女眷从最初晕倒失魂处沿回家之路一路喊魂至床前,给世孙换上里衣后,将此符贴于床头与床尾,世孙当不日醒转。世孙醒转后七七四十九日,需安魂,莫要再度惊吓。”
      金垚万分感激谢过真人,辞别钦天监同僚,先将太子送回东宫,便回家着手安排为金赐招魂。
      是夜,魏氏和几位女儿手持着一件暗红色里衣,由西山西麓喊着“金赐”、“小八”、“我儿”,一路走回了金府,将里衣给金赐换上,床头床尾贴上镇魂符,点了一支安神香。魏氏连着守了金赐两天,此刻困倦至极,被金垚催促着回了卧房,换金垚在床边守着金赐。
      金承恩一直在金赐外屋的榻上养伤,早晨王太医给他诊治,留了一些太医院自制的金疮药,还换了退烧的方子。虽然他全身疼痛,迷迷糊糊只能昏睡,意识却始终清醒。他知道金赐还没醒,知道大娘和姐姐们去西山给金赐招魂,他在榻上除了疼痛的哼声,几乎无力说话,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小八,请你回来。求你回来。”
      当夜凌晨,金赐醒了。他坐起身来,看到父亲伏在自己床边睡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趴卧在这儿,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醒来,他想喝点水,他想推醒自己的父亲,却使不上力气,父亲轻声打着鼾,睡得酣畅,想必非常劳累。金赐想呼唤个侍女,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微弱,无法出声,他叹了口气,只得再次躺下。
      “啪!”
      外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脆刺耳,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果然,不多时,金桃从外间进来,看到金赐睁着眼睛,她忙摇醒了金垚,然后趁金垚清醒的期间问金赐可要喝水?
      金赐点点头,金桃忙从一旁的炭炉上取下温水,给金赐倒了一杯。这时金垚已经醒了,他坐在金赐身后扶着儿子起来,缓缓的喂着金赐喝完一杯水。
      金桃接过空水杯,问金垚还有什么吩咐,金垚望了望金赐,金赐摇摇头。金桃便又行礼退到外屋。
      外屋传来一阵息息索索的声音,衣物的摩擦声,布料在水中揉搓的声音,以及若隐若现的闷在口中的低吟,像是隐藏着什么痛苦。金垚将枕头垫在床头,扶金赐靠坐着,然后走到外间。
      金桃正将染着血迹的布巾放进水里,拿起王太医给的金疮药粉朝金承恩背上一处新鲜开裂的伤口小心的撒下。
      “这是怎么回事?”金垚问。
      “刚刚小黑动作太大了,所以有处伤口开裂了。”金桃回答。
      金垚看见不远处有一只被摔破的杯子,又看了一眼金承恩,“承恩听到金赐醒了,所以摔了杯子?”
      金桃点点头。
      金垚无奈的扯扯嘴角,他坐在金承恩身旁,轻轻用手抹匀刚刚撒上的粉末,感受到手指下轻颤的身体。他拍拍金承恩的头,“孩子,不怪你,你是好孩子。”
      金承恩从西山回来,不论挨打还是治伤,他始终咬着牙,没掉过一滴泪。可今天晚上,当他听到了金赐的轻语,又得到了金垚的安慰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不停的涌出,瞬间洇湿了枕头和被褥。
      金鑫只顾着教训他惹下天大的祸事;金淼只顾着对着他满背的伤痕担忧和心疼;金桃只管叫他不要动好好养伤,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也只是个孩子,他心里的担忧和负罪感比身上的伤还令人痛楚。他甚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会有一群人在他无比欢畅的时刻围攻自己,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十恶不赦,他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成了个杀人犯,甚至金赐都在他眼前失去了生机。他觉得自己应该偿命,是不是他死了就能抵消那些人的怒火?是不是他死了金赐就能醒过来。所以父亲抽打他的时候他没有反抗,他感受到疼痛一点一点的泛上来,越痛,就离解脱越接近,这么想着,痛苦居然就不那么明显了。
      可是当金垚说“不怪你,你是好孩子”的时候,金承恩身上的痛苦清晰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好委屈,他只是想和金赐一起尽情的玩雪而已,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可为什么突然他们连站在一起,都成了罪孽,而为什么他,竟是罪孽的根源。
      金垚轻轻抚着金承恩的头发,任他大声宣泄式的哭泣,直到那哭泣变成抽噎,又渐渐恢复平静。金垚让金桃浣洗一块手巾给金承恩擦洗,又返回了里屋。
      金赐坐在床上,眼睛始终看着门口的方向,他听到小黑在哭,他记忆里小黑没有这样哭过,所以当金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金赐的探究的双眼。
      金赐记不起从在西山晕倒后到醒来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任何事情,他如何回的家,父母姐姐太子太医的看望,这些都没留在他记忆里,只有清醒后小黑的哭声,时时萦绕在脑袋里,很长一段时间。他被限制在屋内养病安魂,又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天,才被允许到外间去看望金承恩。
      而当他看到金承恩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时,他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伤疤狰狞的像来自地狱的魔物,他不敢靠近,不敢碰触。他必须承认,那情景比太皇太后、比孙夫子、比愤怒的金垚还要恐怖很多很多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仓皇的躲开,他不敢看小黑费力扭过来的头,和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他甚至没有和小黑说一句话,只是僵硬的转过头回到了里屋,爬到床上躺好,拉起被子到脖颈,双手交叠放在腹上,紧闭上眼睛,脑中全是紫红色虬结错乱的伤痕,梦中也都是。
      小黑在屋外的榻上休养了十天,直到伤口都结了痂,就被金鑫接回了自己的小院。这十天里,金赐再也没出过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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