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吏]缠缚》雪幻流云

14、第 14 章

　　夏冬青醒来的时候，还沉浸在那曾经过去的回忆里。

　　他以为他对赵吏的感情，已经足够深，足够重，却从没有料到，他的感情和赵吏相比，渺小的仿佛沙尘。

　　那之后的事情，他终究没能看下去，但是却能够猜想得到。

　　阿茶定然会告诉失去记忆的赵吏，是她抽走了他的魂魄，而作为交换的条件，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依照约定让赵吏成为神魔之眼的守护者。

　　而神魔之眼，经由那次之后，成为了只有赵吏能够控制的存在，一直安安静静的停留在赵吏的残存的元神中，再没有出过意外。

　　直到他的灵魂借由赵吏的魂魄补齐了所有的七情六欲，补齐了所有的残缺，重生在世，才有了现今的他们。

　　有了完整灵魂的神魔之眼，当眼睛和灵魂重新融合在一起之时，醒过来的那个人，就是叫做夏冬青的人魔……

　　以人类的身躯为本体，以蚩尤的魔力和盘古神力作为力量根源的人魔——只属于赵吏一个人的人魔。

　　慢慢转过了自己的头，夏冬青忽视了房间里从他醒来就一直静静盯着他的两个女人，一双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身边躺着的昏迷不醒的赵吏，仿佛这万千世界，芸芸众生，到最后只有剩下一个身影。

　　在和阿茶做了交易之后，赵吏失去了最重要的记忆，而那失去记忆的痛苦和执念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感受不到痛苦，感受不到哀伤，就算流泪，也无法感知眼泪的温度和味道。

　　他成了一个鬼差，成了一个灵魂摆渡人，重新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着，看遍生死哀鸿，看遍红尘无踪，他爱过很多人，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留住他的脚步。

　　神魔之眼失踪之后，昆仑和魔界终于在几经交手之后再度消停了下来，他们并不能真的让人类消失，因为人类若真的消失，整个世界的根本就会崩溃。

　　而在那期间，神魔大战最终影响到了冥界的轮回之法，魔界甚至一度想要从冥界入手，却最终以失败告终。

　　就这样，大战停止，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三界统治者再度协议，自此，不再干涉凡间的琐事，任凭人类自行发展。

　　而这一大战最后结出的果实，苦涩得让昆仑和魔界完全无法承受。

　　人类成长了起来，他们依旧弱小，朝生暮死，短暂的几十年仿佛根本无法左右整个世界的格局，可是他们却偏偏做到了。

　　他们背弃了神灵，无论是昆仑还是邪神，能够从他们身上获取到的信仰越来越少，而因为不得干涉人类的发展，渐渐的，神灵在人类身上的作用便越来越小，总有一日，终究会消亡无踪。

　　而冥界却是超脱在这诡异的轮回之外，冷眼漠视着被天神藐视的人类一点点的反制着神灵的统治，却又被自己的心中的贪婪，欲望和自私一点点的毁灭自己。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而赵吏，也在看尽了这样的沧海桑田之后，更加的迷茫和孤独。

　　缓缓伸出手，轻轻触摸那张他从第一眼见到就再没能忘记的脸庞，夏冬青的眼神充满了柔和和偏执，随后，在看到赵吏身体上残留下来的伤痕时，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瞬间染上了更多的血色。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那么……灵魂已经融合了，对么？”

　　见眼前原本温柔的青年此时脸色发黑，神色暗沉，阿茶发出一声轻笑，将他的注意力引了些到自己的身上，却见他仍然不肯看自己一眼，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随后，他沉默了下来，一双眼睛仍然看着赵吏半点不肯放松，不知酝酿了多久，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茶茶……我欠你一声谢谢……”

　　阿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人是在为她救了赵吏的事情道谢，也不矫情，轻轻耸了耸肩膀。

　　“这只是一笔交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却是一个守信的人。不过……既然你欠我这个人情，之前答应我的事，可是不能抵赖的。”

　　轻轻点点头，夏冬青也不含糊，指尖一点点的轻轻抚摸过赵吏身上的累累伤痕，眉峰紧蹙。

　　“放心，答应的事情我会照做……不过现在……我想请你们出去。他的伤……不能再拖了。”

　　微微点头，阿茶看向一旁一直魂飞天外的玄女，伸手拎起来就往门外走，离开之前，她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靠坐在床上把赵吏小心翼翼揽进怀里的夏冬青一眼。

　　“怎么才能救他，你知道的吧。”

　　默默点点头，夏冬青终于抬头，看了冥王大人一眼。

　　“身魂合一，才能修复他受损的元神……他的灵魂已经和我融合在一起……我明白该怎么做。”

　　“可是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这种事，若是他知道了，未必能够接受的了。”

　　夏冬青忽然笑了起来，暗红色的眼瞳垂下，低头轻轻在赵吏唇角碰了碰，眼里的执着让阿茶微微一颤。

　　“如果接受不了，那就不让他知道……只要他不愿意，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

　　微微一笑，冥王大人扬起手挥了挥，表情愉快的替他关上了门。

　　“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哟，小冬青~”

　　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远去，夏冬青挥了挥手，整个被冥王隔离的空间消散一空，绯红的灵气涌出，又将整个房间隔离开来。

　　没了后顾之忧，夏冬青这才彻底的释放出了真实的自己，他把赵吏轻轻揽在怀中，脑海里一遍遍的回忆着灵魂融合前的所有记忆，前世的，今生的，犹如放映的电影一遍遍在脑海里闪现。

　　想起的越多，就明白的越多，就越发清楚在失去记忆的这一千年，赵吏经历的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和孤寂。

　　从前，赵吏总是不愿意让他过多的与鬼魂有所牵扯，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心软，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坚持下放弃自己的立场，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予他帮助。

　　那样的心软和关心，从前的夏冬青未必能够完全感知，现在却是彻底的明了。

　　从前的他总是在指责赵吏，他说他没人性，他说他一直都在骗自己从没有过一句真话，他时常跟他发脾气尥蹶子从来都没有半点觉得不对。

　　而赵吏，经常被他气的要死作势要打他的手也时常举起又放下，最多的动作无非就是用手拍他的头，每一次都说要揍他，却每一次都对他妥协。

　　更不要说每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将他从危险中救出来，甚至因为他经常不得已以身犯险的，都只有赵吏。

　　久而久之的，他对赵吏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掌握的极其透彻，而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他可以为了帮助鬼魂完成心愿，而自愿让鬼魂上自己的身，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坚持，赵吏一定会帮他，即使他不愿意，也一定会帮他。

　　却从未想过，他将赵吏置于何地。

　　也从未想过，赵吏的心里，是不是会因为他而留下难以磨灭的黑暗。

　　他知道赵吏在服用鬼丹，却从未深究鬼丹对于他有怎样的影响。

　　他知道赵吏在看心理医生，却只会在他提起的那一瞬间有些惊讶，然后被赵吏插科打诨过去就再没有想起。

　　同样的，他也没有在赵吏说出那句话时，体会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赵吏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离开你，你怎么办？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因为即使那时候赵吏说，他不会来，到最后，他还是来了。

　　他从未想过赵吏会离开，从未想过他的身边会没有这个人。

　　直到赵吏真的离开了，他就算失去了记忆也无法忘却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

　　就像赵吏说的，夏冬青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从见到那个孩子开始，赵吏的人生就彻底的天翻地覆，他把自己的永恒定格在在夏冬青身上，再也无法收回。

　　他给了他温暖，也给了他悲伤，给了他爱，也给了他绝望，赵吏把他能给夏冬青的一切全都给了他，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剩下。

　　手轻轻的抚摸着昏迷的人俊朗却憔悴的脸颊，那张脸苍白如纸，眉峰紧蹙，被他自己折断的左臂无力的放在身侧，身上的伤痕更是狰狞可怖。

　　这样的身躯没有丝毫美感可言，可对于夏冬青来说却好像是戒不掉的毒药，无论赵吏成了什么模样，都能将他的注意力完全的吸引。

　　殷红的灵力运在掌心里，夏冬青顺着赵吏身上的伤痕一点点的抚摸过去，在感受到残留在伤口上的力量只是眼神顿时泛起了些厉色。

　　已经拥有了盘古神力的他自然能够分辨，赵吏身上残留的力量里，分明有着跟他同源的力量。

　　而这个世界上，拥有盘古之力的人除了他再没有别人，那么……唯一能够把赵吏伤成这样的存在……就只有上古之时，冲开世界隔膜，被禁锢在虚空之境的那股道残神。

　　眼中的暗色越发的浓重，手上的力度却越发的轻柔起来，夏冬青看着被自己拥抱住的人，再度轻轻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身魂合一……虽然是为了救他，却也是圆了自己心中的那份渴望和执念。

　　我不会让你再从我身边离开……任何胆敢伤害你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三界之中，除了你，没有人能束缚住人魔……而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枷锁……

　　赵吏……哪怕只有这一次也好……就算你听不到我，感觉不到我也没关系。

　　成为我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