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旧》布谷咕咕咕

2、第贰章

　　郑与时去B市出差的时候，顺便回家小住了几日，郑母祝可虞最是心疼这个小儿子，偏他却是离家最远的那个。祝可虞为小儿子准备了许多吃食，有些是她自己做的，要及时吃掉，就放在了副驾上，有些是外地不常有的B市特产，就放在了后备箱里。
　　郑与时觉得有些无奈，但与关注感情相比，他觉得关注饮食还是可以招架的。
　　父亲郑锡下了基层还未回来，他急着回X市还有事情，走前大哥郑与期叫住他，知道他不愿意靠着家里的荣光，于是只委婉的告诉他，C市的项目，若是他实在为难，告诉家里一声就可。
　　郑与时答应了，又听祝可虞嘱咐了几句，便要走，却被祝可虞忽然惊呼一声喝住了，兄弟两个一同看过去，却见母亲急匆匆的跑了回去，又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件黑色毛衣，郑与期便露出一抹了然的笑，郑与时却是疑惑，见那毛衣上竟然有些线头，祝可虞在儿子探究的眼光下，递过毛衣时便有几分不好意思，还是大儿子替他解释道，“这是母亲自己织的，我也有一件灰色的，只是大小…”
　　他说的含糊，于是郑与时就懂了，但他依旧十分受用的抱了一下母亲，然后上车走了。
　　赵之何的工作能力确是全面的。前几日他打来电话说洛芙山庄已经可以入住了。郑与时坐在车上的时候想了想，就吩咐司机说今日要住在洛芙山庄。
　　到了新家，他很是有些不适应，一个人住这样大的房子，多少有点孤单。
　　但他习惯了一个人住，赵之何也知道他这个习惯，没有给他安排管家等一应人员。
　　他洗了澡出来，开了冰箱想拿些水来喝。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暗笑着想大概他那位万能秘书并未料到他今日就住了进来。郑与时知道这里提供二十四小时管家服务，于是他打电话过去，要求过来一位管家。
　　段淮宁今日是晚班，白日里又小小歇息过了。此时正是精神好的时候。洛芙山庄的管家服务，其实多少有些多余，住进来这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自然有自己用着趁手的人，只有白天偶尔会有些小事，而夜班，虽说夜班听着磨人，其实入了夜基本是无事的，相较白天的班次，自己是更喜欢夜班的。由于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的，时常是自己带了书来，看完了，一夜也就过去了。不用与人交流，甚至还能做些自己的事，拿的还是双倍工资，多好啊。段淮宁觉得日日都是夜班才完美呢。只可惜偏偏采用的是轮班制。
　　总机打来电话的时候，段淮宁正在读第四遍活着，段淮宁一直觉得余华是个伟大的人，起码是个超脱凡俗的人。他几乎看透了人世间的丑恶，甚至鞭辟入里又似乎轻描淡写的呈现给那些坠在梦中的世人看，段淮宁已经读了四遍了，依旧时常陷在压抑的悲戚与共的情绪里久久不能回神。自己只是读，就已经这样了，更遑论去写出这样的文章，段淮宁觉得，除去有没有这样的文思不说，要是自己，多半书未成，人已疯了。
　　李隽顶顶烦的便是这个段淮宁了。不知道走了谁的关系进来，几位领导对他都是好脸色，自己有一回迟了班，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上面狠狠批评了，那段淮宁倒好，白日夜里的工作都是轻轻松松的，有时还旷工，月底了却什么样的好处都拿着。偏偏一个月倒有两次班都和这个人一起，李隽看着他坐在那里悠然自得的样子就来气，暗啐，有本事不要来做这看人脸色的事啊，回家岂不是更闲适。
　　李隽喊了两声“段淮宁”，那个人好像入了书里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于是气哼哼的起身，走过去，“啪”的凌空拍了一下掌，吓得段淮宁一惊抬了头，李隽看到他那干干净净的眼瞳里都是迷茫，配着一张白白嫩嫩的脸，在这夜的白炽灯下竟然有几分可怜相，李隽在心里呸了一声，跟自己说，快醒醒，什么可怜，人家可是有后台的人。
　　李隽清了清嗓子，不耐烦的说，“总机让你去一趟二十四号，业主有事情。”
　　其实总机并没有说到底要谁去，只是这大晚上的，李隽才不想出门。
　　段淮宁倒没有多问，合了书，穿上制服外套，拿了通卡，就出去了。
　　李隽见他走了，走过去他桌子旁，嫌弃的翻了翻那本已经起了毛边的书，皱了皱眉，念了一声，“神经病。”
　　段淮宁知道，一到二十号是普通区，二十到二十九号，是贵宾区，住进来的都是和卫家有关系的人。
　　段淮宁到了二十四号，按了门铃，紧接着传来了一道又低又朗润的男音，应该是北方人吧，他想。他报了自己的身份，于是那边没再回话，只开了授权让他进门。
　　段淮宁没敢耽搁，快步穿过光秃秃的花园，门已经是开着的，于是他整了整衣服，进入了工作状态。
　　听见敲门声，郑与时从一份财经报纸里抬了头，他此时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长自然的垂着，一双眼睛又黑又冷，带了些询问的意思定定的看着门口制服加身的人。一个肤色白的反光的，青年。
　　段淮宁在他抬头的时候一愣，好像连空气都倏然没有了，胸腔闷闷的发紧，紧的有些疼了。于是他狠狠扣了一下拇指，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郑与时依旧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些清贵，是要他先开口的意思。
　　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的，就算是要别人来帮忙，也要别人先开口才好。
　　段淮宁将手里的卡牌攥的紧紧的，磨得手都开始作痛了，才开口，“您好，我是段淮宁，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么？”他没介绍自己是管家，因为他现在穿着的就是宣传页上印过的管家制服，一看就明了。
　　郑与时并不知道他面前这人心里的惊涛骇浪和强自按捺，他只是觉得这和他常见的管家稍微有些年龄上的出入，实在有几分面嫩，一双眼睛大大的，眼白在灯光下还泛着一点青白色，然而好像有过很多服务经验的样子，不卑不亢平平静静的。
　　郑与时于是说，“你稍等，我去换件衣服，然后带我去趟超市吧，抱歉，我今天刚住进来还不太熟。”
　　他下来的很快，段淮宁这时已经完全调整好了。他走到门边，微微弯腰对郑与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超市其实离二十四号并不远，一路上默默无语，很快就到了。段淮宁问过郑与时的要求，直接刷了卡带他乘电梯去了二楼。
　　这是一家进口超市，几乎完全按照服务人群订制产品，一楼是生鲜区，二楼是生活区。郑与时并没有说自己具体要买哪种水，段淮宁却带着他直接停在了他要的那种产自瑞水的冷矿泉水货架前。郑与时不免有几分诧异，然而想到无非凑巧罢了，于是拿了几瓶水又买了几样吃食，那位小管家全程默默推着车子跟随他，郑与时余光里扫了几眼他黑黑软软的发，黑色笔挺修身的制服，不禁觉得这个卫家是有些眼光的，这衣裳可真衬人。
　　东西是不用结账的，只需要刷一下业主卡，待到了年末，会一起算进物业费用里。郑与时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于是段淮宁上前替他刷了自己的卡，又和后台确定了一下更改信息，就可以提了东西回去了。
　　那一袋东西原本被放在柜台上，段淮宁出于管家职责要去拿，郑与时觉得又没多沉，不需要劳烦那位小管家，于是也要去拿，段淮宁先了几秒，郑与时的手于是便覆在了他的手上。没想到那位小管家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猛地甩了一下手，郑与时初时还疑惑一个男人的手怎么这么软滑，好像比江蓠的触感还要好些，被他这么一闹，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东西也不拿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他记路的本事是极好的，刚刚走过一遍就记住了，于是一个人走在前面，段淮宁默默跟在后面，他看到刚刚郑与时的一下子就冷了的脸色了，只是，段淮宁实在无法忍受被这人触碰，实际上，不止郑与时，他抵触各种肢体接触。
　　今天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太过震惊了，他此时完全意识不到作为一名职业管家他对“主人”做了些什么，他只想快点离这个人远一点，好像越快离开他，就越安全一样，就能回到之前的日子一样。
　　郑与时本来见他长的有些乖巧，心里有几分好感，然而他甩开他手时那种厌恶的表情让郑与时觉得，真是要变天了，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服务员来嫌弃自己了。
　　没错，什么管家，无非说的好听了些，其实还不就是服务员。
　　郑与时越想越气，进了院子便摔上了门。完全不管段淮宁还在外面。至于水，他现在只知道生气，哪里顾得上喝水这种小事。
　　郑与时进了家门，大衣也没脱，就直接守在监控面前，等着段淮宁来按门，他好刁难他一番。
　　他本来想，等段淮宁按到第三次，再给他开门，哪知道那个小管家，才按了一次，见他没有开门，就直接刷了卡进来，将他的水放在了门口地上，转身就走了。
　　郑与时看着他的背影，气的几乎要夺门而出拦住他挥上几拳才好。
　　想到这里，一愣，自己这样幼稚不成熟的状态，似乎已经几年未见了。
　　他出去取了水，X市此时的室外温度使得这水有些冰凉，略冷的水进了胃里，郑与时才真的意识到，自己今天确实有些反常。
　　最终他把自己的反常归结在太久没有见过江蓠的不适应上，又去简单洗了遍澡，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