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入戏》素隐兮

2、第二回 晚归

　　马车骨碌碌在秦府朱门前停下，赶车小厮扶着一个锦衣公子自车上下来，然后自己跑去叫门。
　　夜色已深，金属门环相击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大门吱嘎露出了一条缝，一个门人睡眼惺忪的脑袋伸出来：“谁啊这么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了啊......”他揉揉眼睛，待看清门前的两人，一个激灵忙站直了身子：“无落公子？您怎么才回来？”
　　秦无落没有说话，倒是那小厮瞥了出来开门的门人一眼：“公子的去向也是你过问的？”
　　门人闻言忙摇头：“小的不敢，只是夫人吩咐下来，公子今夜晚归，请公子回来后去厅堂中，夫人会在那候着。”
　　小厮和秦无落闻言脸色俱是一僵。
　　“母亲...吩咐的？”秦无落抿了抿唇，问了一句。
　　“小的不敢欺瞒。”门人开好了门，侧身请二人进去，又说，“公子还是去厅堂上瞧瞧吧。”
　　秦无落踏进门内，远远望见厅堂上果然有灯光亮，不禁无奈的抬脚往那边去，小厮跟在他身边。
　　“木头...”秦无落低声道，“恐怕今日要倒霉了....”
　　秦木哭丧着脸，却只能说：“公子宽心，夫人毕竟不会如何为难您的。”

　　厅堂上燃着的几盏油灯火焰微弱摇曳，衬得秦夫人面前早已冷透的茶漆黑。
　　秦夫人的脸色更是黑沉一片。
　　秦无落低头进来，不看秦夫人表情，老老实实行了礼：“母亲。”
　　秦夫人面色严厉，说话更是不留情面：“怎么，你还知道回来？你可知现在是几时了？”
　　秦无落硬着头皮答道：“约摸...是亥时了。”
　　“你也知道已经亥时了？你可曾记得回来？只怕你已将那梨园当成寝园，乐不思府了吧？”秦夫人冷笑，口气不善，“想必是你又亲自登台唱？”
　　秦无落默默点头。
　　秦夫人瞪着他，眼神溢满怒火。
　　“年关将至，母亲别气坏了身子....”秦无落叹了口气。
　　“你明知道我会气，又为何执意要上台？！你就那么喜欢自甘低贱自己？”秦夫人斥道，“那梨园是我秦氏产业，可也不必你如此‘亲力亲为’!你是我们秦家唯一嫡子，是偌大秦家的继承人，怎么偏偏要去当那卑贱的戏子？世人若知恃才清冷的无落公子就是那台子上卖笑的伶人，又会作何议论？当真笑话！你可曾把秦府名声看在眼里？”
　　秦无落默不作声，十指暗暗紧握成拳。
　　秦夫人也骂的差不多了，见他脸色不好看，也有些心软，放缓了语气：“母亲也并非真的是辱骂你，只是你毕竟身份不同，总该做些正经之事为秦家增光添彩，而非整日里出没烟花杨柳之地，伶人低贱....”
　　“敢问母亲，何种事才是您口中的正经之事？”听秦夫人一口一个低贱，秦无落气不过居然出言顶撞道，“又请问母亲，秦家如今难道还不够风光？还需要我向外祖父一般谤讥君侧被皇上一怒之下流放？还是像父亲一样戍守边疆十几年不能归家？这些，难道就是母亲口中正经且增光添彩的事”
　　秦夫人脸色瞬间煞白，还未说完的话梗在喉间。
　　堂中一时静的针落声也清晰可闻。
　　秦无落转过脸去：“我不愿入朝为官，只因我们秦家已经为这皇帝家做了太多事，招了太多眼红与厌憎。物极必反的道理母亲难道真的想不明白？何必非要逼儿子做官？”
　　秦夫人无言。
　　“夜色已深，母亲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儿子告退。”秦无落跨在门槛上，忽而又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说，“至于梨园之事，请母亲不要再干涉，儿子自有分寸。”
　　眼见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堂上人沉默良久，沉重地叹了口气。

　　秦无落在前面疾步如飞，秦木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公子你慢些！我跟不上！”大长腿了不起啊？！不就会欺负自己这些小矮子？！
　　当然秦木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才不敢说出来。他刚刚在厅堂上一声都没敢吭，夫人和公子哪个都不能惹啊！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很难做的！
　　秦无落脚步放慢了些。
　　秦木赶忙跑到他身旁：“公子您方才，怎么会顶撞夫人？”
　　自家公子纵然在外面孤傲自持，对待家人却分外和睦容忍，从未有针锋相对的时候，这一点秦家人明白。所以方才公子出言反击，不仅是秦夫人感觉不可置信，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一时冲动。”秦无落闷闷道。着实...是忍不了秦夫人一直贬低。
　　戏子又如何？卖艺又如何？那些伶人都是凭自己苦苦学来的本事活命立足，不偷不抢，凭什么，就成了这世上最底层的人？凭什么，就该受到所有人的轻贱？
　　秦木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公子您真是太不懂事了，再冲动也不能如此啊，夫人是您母亲，爱子之心总不会害您，不过是言辞举措激烈了些，公子太不应该了。”
　　秦无落原本十分低落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逗瞬间好了大半，敲了一记秦木道：“好一个个木头，倒是比你公子知礼许多，明儿找个私塾让你当先生去”
　　秦木抱头喊痛：“不敢不敢，公子我错了！”
　　翌日。
　　秦无落清晨就准备出门，想了想，还是让秦木和秦夫人跟前的丫鬟告知了一句。他绝对不想回来又被斥骂一顿。
　　秦无落今日要赴灵泉寺的一个文会。
　　无落公子对外向来孤傲【高冷】，轻易不会参加什么聚会，再有权有势的人邀请，他若不想去也绝不会答应。
　　再说来，当今朝廷能比秦家还有权有势的有几个？
　　这次在灵泉寺举办的小文会名不见经传，只是秦无落正好一时兴致，便应了邀。
　　不过到了灵泉山脚下抬头一望，秦无落瞬间有些后悔：这么高的山，真的要爬到山顶上才能到灵泉寺？
　　山脚下几个小和尚拦下了秦无落的马车，笑眯眯道：“佛门清净之地，施主还请下车亲自登顶以示心诚。”
　　身后秦木默默吐槽：这么陡峭的山阶，马车也绝对赶不上去啊....
　　秦无落下了车，没说什么，径直往山道上走。秦木跟上。
　　虽说无落公子在世人眼中清高无尘，但自己却并没自视为多尊贵多了不起的人物，也并非寻常纨绔子弟一般五谷不分一点苦都吃不了。不过是爬个山，纵然会有些累，但既然应了那邀约，就不能食言。
　　日悬正空时，二人终于到了山顶。
　　“人道峰顶风景奇，这话倒是不假。”秦木喘了口气，看着四周辽阔悠远的景致，感叹道。
　　秦无落淡淡点了点头，向不远处的寺庙里去。
　　这文会虽说小众，可仍有不少人前来。雅致的小院中散坐了许多正谈天说地的文人。所幸皆是生面孔，见秦无落进来，虽说对他清俊面容有几分惊艳，但都不认得，倒也免去了一些烦扰。
　　一个小和尚见秦无落容貌衣着皆不凡，又是直直往内庭里去，知道他可能是寺里特别邀来的人，忙机灵的伸手道：“施主若见住持，还请随我到这边来。”
　　秦无落二人随他穿过中庭，又行过一片清幽的小竹林，人迹慢慢少了起来，
　　到一处禅房时，四周已是杳无人音的幽静。
　　“住持便在此处。”小和尚恭敬道，伸手叩了叩门，不一会儿，门便吱呀一声徐徐打开。屋内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白须冉冉的老僧，见小和尚身后的二人，有些惊异：“这二位是？”
　　小和尚汗：“师父，他们不是您邀请来的贵客吗？”
　　住持明显有些懵。
　　秦无落倒是不慌不忙作了个揖：“在下秦昂。”
　　住持一愣，继而又惊又喜道：“施主是秦公子？请里面就坐！”
　　秦木暗自斜了住持一眼：自己邀请的客人都不认识，这可就尴尬了吧...
　　进了屋，二人才发现屋内原来还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僧人，闻声望向这边，只是眼神空洞，瞳孔灰白，似乎是...盲人。
　　老住持见他们疑惑目光，上前介绍道：“秦公子，这是老衲师兄慧空，早年间颇有文名，只是眼睛...是早已看不见了。师兄，这边这位就是负有盛名的秦无落公子。”
　　秦无落直觉得这盲僧仿佛看起来比老住持更具佛性些。他弯腰拜了拜：“晚生见过禅师。”
　　盲僧慧空略一点头，虚回了礼：“施主不必多礼。”
　　住持安排秦无落就坐，又吩咐小和尚去准备茶水，这才道：“老衲早闻秦施主性情颇清冷，不曾想施主真的会赴邀。招待仓促，略有不周，还请施主莫见怪。”
　　秦无落道：“再清冷也不会不食人间烟火，名声传的再如何也不过是虚的。更何况听人千言不如亲眼一见。原本只也是出来散心，只求素朴即可，住持不必对我加以别待。”
　　住持笑道：“施主倒是心态随和。可见对禅家也有所深究啊。”
　　“家母信佛，我偶然无事时便随意翻阅些经典，只是略有所悟，不敢当深究一词。”
　　秦无落这话实在，的确是没有系统地研究过佛教。
　　那盲僧悠然开口：“听施主言语间颇有禅性，不如老衲即刻出个禅题，施主答一答，如何？”

作者有话说

　　以后尽量日更吧，最近几天章节字数可能会很不稳定，不过会维持在三千五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