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兰陵》秦香子

16、第 16 章

　　“纷飞，乖乖呆在承圣宫，不准乱跑，师傅去去就回。”山鬼先生手捧小木箱，在屋里来回穿梭，一面将需用东西一一纳入，一面嘱咐道。他步履轻盈，行走间似有轻风，宽松蓝袍翩翩起舞，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是！师傅！”一路跌跌撞撞粘在他身后，高度仅至他膝盖上方不到五寸的百里纷飞抬头，露出白皙圆脸上两颗乌黑大眼，咧嘴脆声应道。

　　“不谁溜进书房给祖师爷画像加胡子，不准在屋里贴你的鬼画符，不准撬师傅百宝箱偷学典籍……”山鬼先生盖上箱子，举步朝门我走去，刚跨出门，想到什么似地顿住，回过头，蹲下身子，神情肃然地警告，“还有，绝对、绝对不准溜出承圣宫！”

　　百里纷飞没有答应，鼓起腮帮，嘟嘴问道，“师傅，为什么不让我去？”

　　“让你去？！”山鬼先生惊叫着跳开几步，额际青筋四起，磨牙道，“百里纷飞，上个月为师开坛祈神，你做了什么？”

　　百里纷飞单手抚着下巴，眨眨浓密卷翘的睫毛，思考两秒后，露出师傅你学艺不精的眼神，理直气壮道，“呃——师傅叫我将祭台烛火点亮，哪知祭台突然摇晃，纷飞手中烛火飞出，砸到——砸到一个倒霉小宦官的鼻子！”

　　“祭台突然摇晃？烛火砸到的是小宦官的鼻子？”看着眼前丝毫无愧疚的徒弟，山鬼先生面部抽搐，怪声叫道。

　　“他是宫女？”百里纷飞抬眼，迷惑道。她想起那天被自己以烛火灼伤鼻子的白衣少年，他的脸长得比她白，眉比她媚，唇比她红，头发比她长，还比她黑亮……

　　被灼伤后，小宦官一脸不屑，以鼻孔看她，于是她自然就将那少年忘记啦。不过，若是是宫女，被灼伤脸，自然会生气，用鼻孔看自己也是正常的。

　　百里纷飞皱眉，心里浮上一阵愧疚，暗暗决定等师傅走后，撬开他的宝箱，偷些药去慰问小宫女。

　　山鬼先生张嘴欲言，又想起那孩子的身份是宫中禁忌，将浮至喉咙的话咽下，转身就走，来个不应不答。

　　果然是宫女！略微失神地黑眸看着山鬼先生背影消失在视线后，捂嘴偷笑一番，将小手探进怀里，摸出一串钥匙，跌跌撞撞跑书房，钻进书桌，满脸通红地抱出一个箱子，将其打开，随手抓了几个小瓶罐，装进怀里，上锁，把箱子放回原位，满意地拍拍手中灰尘，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出了承圣宫，百里纷飞正欲右转，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直觉地转头，朝声源处望去。

　　离回廊不到五米的假山前，几个衣着艳丽的孩童，将一名少年围住，嬉笑踢打，被欺负的少年背对着他，看不到脸，只看到他一头如流云般的黑亮青丝垂散至腰际，在阳光下闪着黑珍珠的光泽——

　　“没时间，没时间，我现在要替宫女送药，绝对不是见死不救……”她低喃一句，撇撇嘴，收回目光，不再多看，迈开步子。

　　“哈哈，爹不疼！娘不爱！哈哈哈，颜九歌是没人要的小孩……”

　　没人要？那不是很可怜？百里纷飞脚步一顿，皱着眉犹豫了一下下，低头加快脚步——她自己有药事在身，绝对不是见死不救！

　　“他娘是妓户，他爹当然不会要他。”

　　啊，这么可怜？娘是妓户，所以被爹嫌弃？不过，妓户是什么意思？很丢人吗？心突然被针刺了一下，有点疼。百里纷飞顿下脚步，转身，满脸疑惑望向少年——黑发。

　　“滚开。”黑发少年开口，声音一阵冷漠冰凉。

　　衣着艳丽的孩童被声音惊退，少年略显瘦弱的身影完全露了出来。

　　好眼熟的白衣啊。她眨眼，思索着在哪里见过。

　　“我、我们才不怕你……反正你娘早死了，你爹不管你。”

　　连娘都死了？他好可怜哦！小小的心被连针刺两下，痛得她眼眶发红，以手背抹抹眼睛，咬咬牙，她下了决定。

　　百里纷飞愤愤地步下回廊，强悍走至少年面前，双后一摊成大字型，大声喝道，“不要脸，居然以多欺！”

　　显然没料会有人冲出来抱不平，还是个牙没长齐的孩子，衣着艳丽的孩童们个个表情呆滞了下，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我当谁呢，原来是，路都走不稳的小豆丁……”为首略为清秀的少年指扑嗤一声，捧腹大笑。

　　哼，一群仗势欺的家伙！百里纷飞气红了脸，不想思索，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顾不得里头装了什么珍贵的药，用尽全身力气，朝他们丢去。

　　瞬间白雾满天，几名衣着艳的孩童避闪不及，被药粉呛得轻咳不已。哼，跟她作对！简直找死！她扬起柳眉，得意地大笑起来。

　　声音虽脆，调子却又冷又硬，从她头顶传入耳中。

　　“滚开！”

　　不敢置信自己行侠仗义居然还被嫌弃，她伸手挠挠耳朵，转头，看清黑发少年的面貌后，小脸陷入错愕——原来是被她用烛火砸到的宫女姐姐，难怪她会嫌弃自己了，可是，她那么有诚意撬了师傅的宝箱，要给她送药，还挺身救她了耶，干嘛这么小气。

　　她不服地仰头盯着黑发少年——光滑亮泽的柔软青丝，洁白的肌肤，月牙儿似的浓眉，透着湛蓝光辉的凤眼，不点而红的薄唇，如果俊挺的鼻梁上不是有一个接近褐色的结疤，这位宫女姐姐的容貌简直美若天仙。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将烛火不小心烫至她脸上的。一阵愧疚又浮上心头，她踮起脚尖，单身扯开黑发少年的衣襟，从怀里将瓶瓶罐罐掏出，献宝似地，一瓶一瓶，全数塞进他怀里，伸手，原想拍他的肩安慰，哪知够不着，只好改成少年系小腹，“宫女姐姐，那天是纷飞不对，这些药是我从山鬼师傅的宝箱撬来的，绝对可以将你的鼻子冶好，你先走吧，我帮你对付这些不要脸的人。”

　　“我叫你滚开！还有，我不是宫女。”颜九歌表情气恼且严厉，咬牙忍住将粘在身上的“东西”甩掉的冲动。他当然认得拍自己小腹的“东西”，山鬼的徒弟，在祈福典礼上，以烛火灼伤他鼻梁的百里纷飞。

　　帮他对付那群不要脸的人？现在在场的，何止是王公贵族，甚至还有太子妃呢，她一个身高只及他腰的五岁女童，能做什么？颜九歌薄唇一掀，眼神极为古怪地冷笑。“滚开！”

　　“宦官大哥，我绝对会保护你的，放心！”原来不是宫女，早说嘛。百里纷飞扮个欣然，朝他露出甜笑，口气无比认真。

　　她决定用从师傅那偷学的秘术，让他们全部拉三天三夜肚子！

　　“保护我？”颜九歌目光再讽地俯瞰她。连他性别都分不清的五岁小豆丁竟放话要保护他，她是不是太过狂妄了些？

　　“对！”百里纷飞中气十足地拍胸脯应道。“因为他们说你爹不疼，娘不爱啊，所以，你一定没人保护对不对？我也没有爹娘哦，不过没关系，我有师傅，我把他切一半分你好不好？”

　　切一半？颜九歌愣了一下，浓密睫毛下的湛蓝美目古怪地看着眼前的孩童。居然妄想要将师傅切一半给他？她不懂切人若切成一半必死无疑吗？

　　“就凭你？也敢与皇孙贵族作对？”满眼不屑地冷笑几声，颜九歌讥讽道。

　　“这种仗势欺人的皇孙贵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无妨，他们要是再欺负你，我画个纸人念个咒语，拿针戳傻他们。”她双手插腰，眼珠转了几圈，满脸得意地假笑两声。

　　果然，几名孩童因此表情惊骇地倒退了几步。

　　“我不用你救。”看她一眼，颜九歌轻道。三年来，他早已习惯宫里欺善怕恶的事，自然也有自保的能力。

　　“不管！你要让我救！不然我就画纸人戳你。”百里纷飞叉腰，大声宣布。

　　原来集众欺少的几个孩童已经颤抖无比，开始跌撞地往后跑了。

　　“我不需要你救。”颜九歌冷淡地看她一眼，转身欲离去。

　　见他离里，百里纷飞直觉地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确定他不再移动脚步后，才回头对跌成一片的艳丽少年吼道，“不准跑，全部给我过来，磕头认错，否则，我画纸人把你们肚子都戳成马蜂窝！”

　　五岁的百里纷飞，在这一年，“路见不平”地救了八岁的颜九歌。至此，二人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