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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隔世(4) ...

  •   敲门声将顾停云的意识从迷蒙的梦境里拉回来。那“咚咚”两声极温和,仿佛怕惊吓到房里的病患似的。顾停云呆愣愣地望着门,心里想,这份无言的体贴不是突如其来的,几乎从两人同住的第一天起,喻宵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只是他从未留心过。
      这位室友的缄默与冷淡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他赶紧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坐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动荡的心绪,对着房门说道:“阿宵么?进来吧。”
      喻宵端着一碗颜色青白的菜粥走进来,看到顾停云仍无血色的脸时,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顾停云懒懒地靠在立起来的枕头上,笑着看他,“你怎么那么贤惠?”
      “贤惠”二字一出,喻宵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顾停云干咳一声,意识到这句调笑相当不合时宜。说来,往常他也是这样跟喻宵说话的,喻宵听了会是什么心情?他没有考虑过。虽则只是几句玩笑话,但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呢。
      他赶忙从喻宵手里接过碗,抱在手里,一口接一口地埋头喝起来,余光瞄着喻宵,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动不动,背脊绷得有点紧,似乎有点不自在。
      还是说,在紧张?
      顾停云觉得欲盖弥彰的喻宵有点可爱,于是不自知地微微扬起了嘴角。这淡淡一笑看在喻宵眼里,如一颗石子忽地坠入平静无波的湖心,缱绻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开去。仿佛凛冬已逝,燕子还来,大地春生了。
      好吃么?
      他很想问,但一如往常,没能宣之于口。
      其实顾停云也在紧张。他像是无意间窥见了他人秘密的小孩子,一面恨不得把秘密塞回到主人的枕头底下,权当自己没有听过,一面又觉得愧疚难当,想为自己长久以来的迟钝向主人道个歉,希望他解开心结,少一番愁苦。
      说白了,无非想找一个体面的借口,把自己从这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里摘脱出来。而他为自己的这份私心感到羞愤。什么都能搪塞,独独真心是经不起搪塞的。
      他的确没对喻宵动过非分之想。过去几年里,他的全部心思都被工作、父亲的死以及那段迟迟不肯放过他的旧情填满,别说新的恋情,就连周遭的春花秋月大好山河都未曾认真地看过一眼。在这样疲乏绝望的状态下,要让他注意到一个喜怒皆不形于色的人对他的心意,也实在太为难他。
      要是早点注意到会怎样?
      兀自思忖间,碗见了底。
      “看来胃口不错,很快就能好了。”他喃喃自语一句。
      喻宵听了,面色稍霁,看向顾停云的眼中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浅淡笑意,让他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味道很好。”顾停云又补了一句。
      “那就好。”喻宵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眼微微一弯,开口时的声音柔和得让他自己都暗暗心惊了一下。
      顾停云盯着他清俊的脸看了几秒,忍不住问道:“你……”
      刚开了个头,他便噤了声。
      你什么?
      你对我的室友情原来这么深的吗?
      扯淡,那架势一看就不是奔着寻常室友情去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又叫他怎么问得出来?就算两年后的喻宵的确是喜欢他,但现在的喻宵喜不喜欢他,这不一定。
      况且,他作为一个纯gay,从来没有发现过喻宵对他“心怀不轨”的任何蛛丝马迹。
      要么是喻宵藏得太深,要么他做的梦真就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是说,还能吃到你做的东西,真好。”他改口道。
      喻宵不解,“你不是每天都在吃么?”
      顾停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味觉也变钝了,尝不出味道。现在终于能尝出鲜味了。”
      喻宵仍然觉得奇怪,但没再多问。
      他站起身来,“量一下|体温吧。体温计在哪里?”
      “没事,你坐着。就在床头柜抽屉里,我自己拿就行。”
      顾停云边说边探出身子去够抽屉拉手,摸索一阵后拿出个体温计,甩了甩,夹到腋下开始测体温。
      两人相顾无言,喻宵先把头偏了过去,盯着地板。
      片刻后,顾停云看了看水银柱的高度,轻松地说道:“37度2,我就说没事吧。”
      喻宵放宽了心,说:“今晚还是要好好休息。”
      “行,没问题,我也不去哪儿。”顾停云想了想,改口问道,“你这周末轮休么?”
      “周六一天。”喻宵答道。
      “我请你下个馆子吧,报答你这一碗让我死而复生的粥。”
      “一碗粥而已。”
      “一顿饭而已。赏不赏这个脸?”
      喻宵看了看他,道:“赏吧。”
      “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吧。我下午去秦淮河拍个外景,不定忙到什么时候。”
      “省电休息日还要压榨员工?”
      “不是,我自己随便拍点东西。”
      顾停云想了想,说:“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帮你提个三脚架打个下手,完了我再请你吃饭。”他料想喻宵会拒绝,又立即补充道,“正好我也想出去散散心。最近天气不错,晚上有星星月亮,夜里的秦淮河应该很好看。想来也好久没去了。”
      “散心可以,不用打下手。”喻宵说道。
      顾停云眨眨眼睛,“打不打还不是我说了算。”
      喻宵:“……”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顾停云一锤定音,“我会赶快好起来。难得有机会请你吃饭,不能放你鸽子。”
      喻宵怪道:“怎么还有人把请别人吃饭当做乐趣。”
      顾停云笑笑,不说话。
      喻宵再一次站起身,“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行,忙你的去吧。”顾停云道,“谢谢,阿宵。”
      这一声道谢格外庄重,飘进喻宵耳朵里的时候,他的脚步不禁滞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房间,用一扇房门再度将顾停云和自己分隔开来。
      顾停云望着门,若有所思。
      这一天起,顾停云越来越觉得喻宵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点别的东西,而他对喻宵的感觉也开始有点偏离正常轨道的意思。

      周六当天,天公作美,阳光明媚,无风无雨。
      喻宵在省电视台具体干些什么,顾停云不知道,但他知道喻宵最大的爱好是摄影,闲来没事就窝在房间里捣腾他那一堆贵得让人肉疼的器材,要不就是在修图。每次顾停云进他的房间,他在做的都不外乎这两件事情。
      喻宵拍照的时候很专注。他天生有一种安静的气质,半跪在石桥边调整三脚架的时候,模样英俊又优雅,只在工作时才戴的黑框眼镜架在挺拔如削的鼻梁上,淡色的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平时黯淡的眼里此时落了点夕阳的光,整个人以将暝的天色和烂漫的霞光为背景,堪堪地入了画。于是整幅景色都落入了在旁围观的顾停云眼里。
      深秋的夜晚来得很早。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入地平线时,夜幕笼罩下来,铺洒开满天的繁星。风冷得很,游人渐渐离开景区,前往商业区就餐。
      喻宵干活太投入,以致忘了时间。身边行人渐少时,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饭点。他关了相机,盖上镜头盖,利落地收起三脚架,提着大包小包向坐在一旁长椅上的顾停云走去,“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你陪我拍了这么久。”
      “我也没干什么。”顾停云不在意地笑笑,“难得天气这么好,吃过晚饭再来拍吧?”
      喻宵摇头,“不拍了,天冷。”
      顾停云道:“我不冷。”
      “风吹多了会感冒。”
      “我就想看你拍,你就说拍不拍吧。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修完照片传我一份就行,我喜欢看。”
      “拍。”喻宵说道。

      两人进了顾停云提前订好的餐馆,就在秦淮河边。
      顾停云坐在靠窗的位置,将两岸的图卷纳入眼底的时候,心头升腾起一种阔别之感。
      “我很久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城市了。”他喃喃道。
      “它值得你多看一看,还有不少你没发现的景色。”喻宵说。
      顾停云夹起一筷子菜,问道:“你不上班的时候,就扛着单反和三脚架四处跑么?”
      “嗯。同一处景色,在不同时间点、不同天气下都有不同的样子,拍好几次也不会腻。况且N市能拍的地方那么多,多少年都拍不完。”
      “你都拍过哪些地方?”
      “秦淮河是第三次拍了。之前拍过的比较满意的是鸡鸣寺跟浦口火车站。”
      “浦口也有火车站?”
      喻宵没有用顾停云预想中的“你真的在N市呆了很多年么”的眼神看他,依然淡淡答道:“嗯,很老的火车站了,你看过的很多电视剧电影都在那里取过景。”
      顾停云挠了挠脸颊,“惭愧,我都没去过。”
      “毕竟你不常出门,也难怪。很有味道,可以去看一看。虽然远,但去过之后应该不会后悔。回去之后我可以给你看看照片。”
      顾停云难得听到喻宵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像每次只要谈及摄影,他就会变得格外健谈。可惜顾停云对这门技术不甚了解,哪怕绞尽脑汁,也只能问点皮毛。但喻宵从不嫌他的问题浅薄乏味,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解答到位。
      “好。说来我都没看过你的作品呢,只看过几次你正在修的半成品图。”他应道。
      喻宵道:“你要是想看,随时可以问我要。”
      顾停云笑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喻宵低头吃了几口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
      顾停云:“嗯?”
      他看到喻宵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这后半句恐怕跟他又是无缘的了。
      “没什么。”喻宵果然说道。
      顾停云哭笑不得,“话说一半是什么特殊的爱好吗,喻摄影师?”
      喻宵摇摇头,唇边也升起一抹笑意,“抱歉。”
      顾停云叹道:“也就是我脾气好。”
      喻宵不接他的话,低着头,笑意更深。
      顾停云实在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喻宵,又是惊又是奇,微张着嘴,一颗松仁顺着他的嘴角,当啷一声落到了桌上。
      他头一回,听到喻宵笑出了声。
      画舫在桥洞里往来梭织,掠剪着岸边曲栏杆玲珑绮丽的倒影。秦淮河兜住了天上星点,像散落人间的万家灯火。夜风一过,满河的流光就被皴皱了,婉然地泛起微波来,闪烁间,如同夜夜明灭的城市霓虹。
      是人间的光亮,人间的夜景,人间的气象。
      喻宵坐在他的对面,若无其事地喝茶,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尽。
      顾停云淡定地擦了擦嘴角,目光从那一粒未能死得其所的松仁移到灯火辉煌的窗外,一瞬间地,整颗心都清亮起来。
      他想,过往再不堪,活下去,总能找到值得珍惜的东西。
      这世界美妙无边,我想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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