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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惊梦(3) ...

  •   粉墙黛瓦,小巷古厝。青石板在星罗棋布的民居间蜿蜒向远,藤蔓植物攀爬在古旧的木门上,与门口悬挂的灯笼红绿交映。雕花楼上缠着青花绸子,翠竹掩映下窗扉半开,时不时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兜住绮丽而菲薄的余霞。深秋的老门东不显萧瑟,反而多了几分古意。
      小郑酥烧饼门前排着令人望而却步的长队,等待让每一寸光阴变得漫长。
      这几个游人分享着灌汤臭豆腐,那几个分享着热气腾腾的卤煮,还有几人捧着色彩斑斓的梅花糕,桃红柳绿暗香疏影都装在里面,一勺子下去,好像整个春天都要跑出来。
      结伴游玩的大多是女学生,或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档,还有男女混合小分队,像喻宵跟顾停云这样两个男人的组合很少。
      顾停云排在队伍中段,刚好在一个小巷子的拐角处。喻宵在他旁边站着,静静看了一会儿风景之后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开始拍。顾停云在心里偷偷地笑,没让他带单反真是委屈他了。
      “如果这家的烧饼其实不好吃,你会不会生气?”顾停云问。
      喻宵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可能会有一点。”
      顾停云刚要说话,又听他接着说道:“但是比起回去之后后悔没有尝一尝,因为不好吃而生气的感觉要好一些。”
      那我就放心了。顾停云想。
      两人都没有刷手机的习惯,等候的过程中便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大学也是在N市上的吗?”顾停云问道。
      “不是。在S市。”喻宵答道。
      “S市也挺好的,为什么来了N市?”
      “毕业后我在S市工作了两年,中间又去了其他地方,去年才来的N市。”喻宵说道,“地方都挺好,但都呆不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你老家是在W市吗?就是我们高中……那时候你应该也是在上高中吧,那会儿头一次见面的地方。”
      喻宵想了想,说:“不能算老家吧,我十岁才去的W市。”
      “那你真的去过挺多地方的。”顾停云说,“之后也会离开N市再去别的地方吗?”
      喻宵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自己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往都是说走就走了,然而来到这座城市以后,候鸟般四处迁徙的本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减弱了,他至今也没有动过要离开的念头。
      他习惯了辗转漂泊,害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会对那里的人和草木生出依恋的心来。世上没有不会凋败的美丽,也没有恒定不变的安稳,一旦种下花朵便担心花凋的那一天,一旦缔结缘分便担心分道扬镳的那一天,不如釜底抽薪,在开始留恋之前就离开,在开始想念之前就忘记。
      可现在他的脚下好像长出了蟠曲的根,捆缚住他,叫他寸步难行。他知道,这一方囹圄来自于他自己的心。时间久了,他甚至时不时生出折断自己翅翼的危险念头来,宁可永远地枯守在这一片狭小天地,胆怯又英勇地拖拽着残损的躯体,怀揣着滚烫的真心,矢志不渝地等待不知何时才会造访的春景。
      他的春景问他,你是否还会离开。
      “不一定,以后再说。”他说。
      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已经在心里兜转过一整个四季。
      顾停云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颗落花生酥心糖,“给你吃。”
      喻宵接过糖,开玩笑道:“这是让我闭嘴的意思吗?”
      顾停云笑了,“是想把等待的时光变得甜美一点的意思。”
      “你随身带糖?”
      顾停云拍了拍硬邦邦的口袋,“是啊,存粮管够。”
      “节制点,”喻宵说,“小心秃。”
      顾停云叹了口气,“别说了,我今早起来发现我发际线真的往上跑了一点点。”
      “可能要怪椰丝小方。”喻宵一本正经地说道。
      “为什么不怪工作太辛苦?”
      喻宵说:“我都没秃。”
      顾停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工作比你还辛苦的。”
      喻宵问道:“警察吗?”
      “是啊。”顾停云说,“他自己倒是很少抱怨,毕竟那是他的人生理想。”
      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听顾停云主动说起他的朋友。喻宵心里一动,说道:“其实我还好,周钰比我辛苦得多。”
      “他事业刚刚起步吧?那个行业确实轻松不了。”顾停云说,“能者多劳嘛,他那么勤奋,一定前途无量。”
      “很不容易。”喻宵说。
      “对了,”顾停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昨晚后来怎么样了?”
      “他……朋友喝多了,情绪比较激动,他回去劝了一阵就好了。最后我把人送了回去。”
      “你也不容易。”
      “你朋友的弟弟还好吗?”
      “上午问过,安全到家了。”顾停云说,“希望没事。”
      队伍在不知不觉间缩短。聊了没多久,顾停云便排到了头。
      “一个葱油烧饼、一个梅干菜烧饼、两个鲜肉烧饼,微辣,谢谢。”
      等待片刻后,他拎着一袋烧饼走出了队伍。喻宵跟着他走到喷泉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烧饼,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刚出炉的烧饼金黄流油,酥脆得很,一咬就扑簌簌掉下渣来。扑鼻的葱香与恰到好处的咸味相得益彰,在舌尖盘桓不去。
      “怎么样?”顾停云问。
      “不生气。”喻宵说。
      “那就好。”顾停云笑道,“冷吗?”
      “不冷。”
      “那我们正好在这儿吹吹风。”顾停云说,“省得一会儿进剧院浑身的烧饼味——你笑什么?”
      喻宵不说话,只是笑。
      “哇,喻先生你笑点好清奇啊,烧饼味都要笑?”
      喻宵摆摆手,继续笑,烧饼外皮被他抖得落了一手。
      顾停云莫名其妙也跟着开始笑,手一抖,一块梅干菜猝不及防落到了□□上。
      “梅菜扣肉。”他说。
      喻宵优雅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下一秒,毫无形象地崩裂开来。
      顾停云抓住时机拿起手机,精准地拍下了他笑到模糊的大脸特写。
      “计划通。”他洋洋得意道。
      笑容背后,是黄昏时分云霞似绮的天空和零星几只归鸟的影子。
      还有简单的快乐,是每个渺小的人姑且能够自己掌握的。

      喻宵一年前初来到N市时,便对这座城市颇有好感。这里空气清新,气候温和,绿化极好,风一吹就是碧涛阵阵。白日里生气勃勃,夜晚繁华而不喧闹。旅游景点丰富,博物馆也多,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里头一泡一个下午也是常有的事。
      有历史的厚重感以及温和的脾性,这里的气息让他心安。
      此时矗立在他跟顾停云眼前的是一座民国风的剧院,已有八十多年的历史,水磨石的地面搭配上中式纹样的墙体,显得古典而大气,是老城南人谈情说爱的最理想场所之一。
      两人进到放映厅的时候,位置已经坐满了一半。找到票上写的座位坐下,他们没再说话,静静等待开场。
      等着等着,灯光暗下去,演员上场。
      没听过戏,喻宵却也知道《牡丹亭》大致讲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他就这样一折一折听下去,倒觉得颇有味道。
      丽娘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喻宵听着台上的演员咿咿呀呀地唱着,恍然间觉得自己的神思正在被一个无形的洞慢慢地吸进去。他脑袋昏沉,不知道是剧院里头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竟然在十一月里,热得手心里全是汗。
      蓦地一阵心悸。他转头一看,顾停云半张脸浸泡在黑暗里,从台上借来的微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细看才能辨认清楚。看着看着,喻宵觉得顾停云整个人都像是从他的幻梦里走出来的一般。
      他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他在漫长得望不见尽头的铁轨旁边走。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他好像在找什么人,翻开碎裂的山石,在底下看到那张熟悉的残破的脸庞时,他从梦里猝然惊醒,后背的衣料被汗水打湿一片。
      他不知道,有一个人跟他在同一时间梦到了相似的景象。
      顾停云朦胧的侧脸在微光里明明灭灭。
      梦境太过清晰,以至于他现在还记得那些场景。他无法去想象梦里的人究竟承受着怎样的悲痛,光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这一切,他就已经要肝肠寸断。
      用整个来生偿还,也抵不过啊。如何是好?
      不光梦里的人害怕,他也在怕,眼见的景象与喜悦的重逢,不过一场稍纵即逝的惊梦。
      鬼使神差般地,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了一句:“我不走。”
      我回来了,在你身边。不是梦。
      无论如何,至少我不会再去你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像是浮着一层温雾一般,里头的温柔很轻。
      喻宵搭在自己腿上的手颤动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地,两行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他没再看顾停云,顾停云也没看他。
      你是不是,来自我的梦里?
      台上还在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惊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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