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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细胞 ...

  •   在粘稠的淡黄和血红中,我诞生了。
      我好像和周围的同类不太一样,我是说,我都不太确定我和它们是同类。比起它们苗条柔韧的身形来,我显得有点…丑,我的体型显得太肥大了些,在这种淡黄色黏糊糊的液体中移动困难。周身这些奇怪的凸起也嫌占地方,整个看起来都比他们要笨重一些。
      这一发现让我不知为何不太想待在它们中间,可我又并没有别的地方去。四周零星还有几个和我长得差不多的家伙,却还是太少了。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一降生就到了这么个似乎不属于我的地方。不管怎么说,我先过去和跟我长得一样的那些家伙待在一起好了。
      我有些不熟练的飘了过去,真正动起来时我再一次发现自己是多么笨重,这让我有些懊恼。
      “额……嗨。”我不太知道怎么开始交流,毕竟刚到这世上不久,有勇气和别的搭话就已经很可以了。停了几秒,我先决定好要问哪个问题:“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我们是谁?这是哪?它们是谁?”
      ……我拿自己身上凸起的这些的瘤子保证我本来只想提一个问题的,不知怎么疑问它自己就一下子全滚出来了。
      它似乎不太愿意搭理我,身体一翻,“我怎么知道。”
      我还想说些什么,周围那些漂亮的家伙就有一个停了下来,用一种不太耐烦的口气催促道:“新来的别偷懒,向前动一下啊。”
      我才发现它们并不是完美的球状,而是中间两面都凹下去了一大块,几乎一碰就能被戳出孔来,看着有些病态。“去哪里?这是哪?”刚刚的发现莫名又让我提升了点信心,抓住机会又开始连珠炮式的提问。
      它连停都不带停的,我确信它是装作没听见,而身边那同类却十分听话的跟着它向前飘了。我踌躇了一会儿,追上它们,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讨好距离,尽量收缩自己的瘤子不碰到其它凹下去的红球。
      这儿太挤了点,大家都在急匆匆的往前赶,两旁还随时有岔开到别的地方去的。我看见那些地方更挤,有的只能让那些苗条的家伙排队侧身一个个过去,之前搭理我们的那红凹球也挤进了一条岔道里。我默默比对了一下身形,怕被卡住,还是乖乖走那康庄大道。

      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这儿压根儿就没宽路,我们走的路终究也变窄了,天知道我是怎么拖着自己庞大的身躯艰难的过那细细的管子的。我不想回忆那么不舒服的过程。但我必须得说一件很奇怪的,几乎把我吓到的事。我周围的红凹球挨个进去之后,新加入的它们看起来都有些无精打采,颜色也都是暗红的。我回想刚睁开眼看到的一大片鲜红的球,再看看现在清一色的灰暗红色,突然反应过来它们都是从鲜红变成暗红色的!
      我抖了抖,在一群晦暗的红色球中间突然没来由的恐惧,感觉这黄色液体的速度似乎都变慢了。
      我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又傻乎乎的凑上前问一个无精打采的红凹球:“那啥,这到底是哪里,我是什么,你是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是累还是心情好,这个球的态度比之前两位都好多了,最起码给了个有意义的回答:“你那么多问题,找神经元问去啊。”
      “神经元?是什么?怎么找?”我头一次听见新名词,激动的连连追问。
      “神经元就是……神经元嘛,你跟着走就能见到它们的。”那位红凹球模棱两可的说道,“就是,就是,和我们长得不一样的,好多‘触手’的。”
      “触手”?我思考了一会儿,没明白是什么东西,刚想详细问,却发现它已经飘远了。虽然还是没搞明白,可这也是第一次得到那么多信息了,我直觉自己还应该做一件事,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地迷茫了半天作罢,向前找那带触手的神经元去了。
      很长时间后我才知道,被帮助后是要说谢谢的,这还是它告诉我的。哦,它就是我找了半天的那种细胞,或者说,之一,再或者说,是无数神经元里唯一理我的那一个。
      我刚诞生那天不知经历了多少尴尬和冷眼,碰了不知多少钉子,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为我解答问题的细胞。只有一个它,好像我磕磕绊绊了很久,就为了找它似的。

      我现在懂了很多,也多亏它经常和我聊天,我至今的问题几乎全都解开了。我是个红细胞,那些红凹球也是红细胞,我之所以和它们不一样,只是因为我刚诞生,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才能像它们那样苗条有用——我们红细胞的职责,就是为人体内所有细胞提供氧气,我这样笨重,既跑不快,有没有足够的空间储存氧气,比那些成熟的前辈差太多了。
      至于细胞是什么,细胞就是细胞,我们红细胞,它们神经元都叫细胞,细胞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人,我们所有这些名字都是人取的。我解释的有点混乱,不如它条理清楚,还是它讲的最好,我喜欢听它讲话,天天借着工作的名义停在它那个地方聊天。
      和往常一样,我顺着血浆——就是周身那些淡黄色的液体——弯弯绕绕的到它身边,心里盘算着要和它讲什么好。现在的我变化比较大,身上丑陋的瘤子早消失了,身体也变得轻灵了很多。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我变顺眼了很多,可我之前的模样更像它,我指的是我的瘤状凸起和它的突起,但它身上的那些突起可比我漂亮多了,有根最长的还裹着一层鞘。它一直很漂亮,我见得那么多细胞里数它最好看了。
      快到了,我放慢速度,感受身上有什么东西缓缓被抽走散开。这感觉真的挺奇妙,我知道那些东西是氧气,好东西,能让它充满活力。为了把我身体里本就不多的氧气尽量给她,我故意再到它身边前飘得飞快,见到它了才放慢速度。没办法,虽然这东西在我身体里,可它不受我控制,自然而然就会溜走。
      今天的它在接受了我的氧气后,一如既往地容光焕发。我想好了要问的问题:“你说,为什么在这血管里,血浆的流速时快时慢呢?我知道宽窄不同的地方流速不同,但我能感觉出来有时在宽窄一样的地方血的流速也不一样。”
      托它的福,我的知识面在血细胞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广了,这个问题应该不仅不弱智,还有探讨的价值,我有些得意的想。
      “那很复杂呢,看这个人在干什么吧。有时是因为热,有时是因为激动而产生了激素,都会导致血流速度加快的。”它还是那么温柔,解释问题时一如既往的耐心。
      “原来是这样。”我琢磨着它说出来的新词:“激素是什么?”
      一般我们的聊天都是这样,我先问个问题它回答,又扯出我没听过的东西,再问,再解释,每次我都能明白很多东西,永远都不会闷。
      可惜我们不能聊很久,不然我堵住毛细血管太久,我前后的细胞都会有意见的,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危险分子被清除。它也明白这,从不多留我,今天它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开了一句玩笑:“你这么爱思考,不该当一个红细胞的,过来当我的同类才合适。”
      这是夸我吗?我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按人的说法应该叫激动,我体内的液体流速会不会也像血液那样加快了?
      后面有细胞在不耐烦的催了,我不能再停留。但在飘走之前,我认认真真对它说了一声谢谢。被帮助后要道谢,我一直记着它第一次教我的这句话。

      最近感觉越来越不舒服了,身体好像在酝酿什么大事。我在某次问它是怎么回事,它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你要长大了吧。”
      “长大?是指变得跟那些圆盘一样吗?那我为什么会不舒服?”我好奇。
      “嗯···成长一般都会很痛的呢。”它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我听不懂,却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其实我知道,即便现在已经比同类懂了很多东西,我还是不及它的智慧。想着我突然有点低落,匆匆和它道谢后飘走了。

      那次见它后不久,我就感觉一阵干脆利落的痛,有什么东西被切掉了。这是我自己的身体主动抛弃的东西,应该是好事吧,可我偏偏一阵心慌,直觉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这种心慌在见到它后变得更剧烈了些,它看见我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的长大了,变得和其他红细胞一模一样。”
      我揣摩着这句话,拿捏不准它的情绪,便转而问它问题:“我在长大的同时好像也不见了什么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它沉默了更久:“那是细胞核。”
      “细胞核?是做什么的?”
      “每个细胞都有的东西,有层膜包着,像个小球。”它回答,不知为何它的声音变低了许多。每个细胞都有,那我为什么现在没了?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我还想问,后面的细胞却催促起来,我只得离开。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明显感到“长大”后的不同。我更柔韧了,在血液中能飘得更快,也能装下更多氧气给它,这让我很开心。可我的记忆力变得奇差无比,以前很多事,问它的很多问题都忘记了,我有时会重新去问两遍三遍,这又让我有些沮丧。
      万幸它还是和从前那样,一样耐心一样温柔,哪怕我问了五遍同样的问题,它也会像第一遍听到那样回答,只是会在临分别前开句玩笑。这种频繁的玩笑让我不禁想起它曾说过的人的表情,好像是叫“笑”?如果可以,它在开玩笑时一定是笑着的吧,它笑起来会是怎么样的?一定很惹眼。

      时间还是那样随血浆循环流淌,一切如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来越难过。

      自完全成熟后我就一直有这种预感了。
      那次我鬼使神差般的和一个心肌细胞搭上了话,问了一个我一直憋着的问题:“细胞核,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那个友好的心肌细胞告诉我,特别重要,没有这个东西几乎所有细胞都会死。所以,像我们这种,天生为了储存更多氧气而舍弃细胞核的红细胞,活不过一百二十天。一百二十天?我没有概念。那心肌细胞说这时间很短,可我又觉得很长,毕竟,这是我一生的时间。
      它对我很感兴趣,因为细胞核之于细胞相当于大脑之于人,它不明白我怎么还能记得那么多事情,还把那些事放在心上。据它所知所有成熟的红细胞基本上都不能叫活着了,它们凹陷的身体里仅剩的东西就是不属于自己的氧气,它们对什么事都不会关心,它们也不会记得任何事,对于成熟的红细胞来说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履行它们的职责。
      为了满足那心肌细胞的好奇心,也为了感谢它和我讲了这么多,我把自己和神经元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它,并表示其实我自己虽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自己的特殊与它有关。
      它听完沉默了几秒,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心肌细胞,和它们神经元可以说是活得最久的细胞了,基本上可以伴随一个人一生,即使你能陪在它身边一生,你的时间对它来说也是短得可怜。”一生是多久?它讲不清,只是说一生是一百二十天的无数倍。

      我不怪它的耿直,真的不怪,因为我自己早有这种预感了。

      我只是仍和往常一样,憋着氧气飞快地飘到它所在的毛细血管,在那里停留一些时间,问几个不知是不是昨天才问过的问题,听它温和地回答,然后道谢离开,自我成熟后,每次释放完氧气我都会觉得有些疲倦,自己的身体应该也和先前看到的同类那样变成暗红色了吧?似乎有点难看,幸好它从不会看见我这副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又遇见了那个心肌细胞,或者说,是它主动叫住了我:“喂,你那么喜欢那个神经元,为什么不向它表白?”
      喜欢?表白?它告诉我喜欢是一种人的情绪,表白是告诉那个人你喜欢他。我听着有点糊涂:“人类的情绪我为什么会有?喜欢为什么还要告诉你喜欢的人?”
      “如果不告诉它,你不觉得遗憾吗?”心肌细胞说的很认真,“毕竟,你没几天活头了,而它的寿命又那么长。”
      ······我谢谢它的耿直,但我还真鬼使神差般的听从了它的意见,跑去找它没话找话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紧张,又奇怪我为什么会紧张。纠结了一会,我总算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我说:“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它会有什么反应,我原以为它会沉默一会儿的,我还想它会不会说声谢谢。可它很快的回了一句话,我听得很清楚:“嗯,我也是。”

      血浆好像停滞了,又好像直接倒流了,我觉得自己快要爆炸。四周血管,其他细胞什么的好像统统不见了,就只有我静静浮在那里,对面的它说也喜欢我。

      我当时一定是傻了才爆出一句“谢谢”。
      它的语气活泼又无奈:“这种时候不需要说谢谢啦,以后我们之间都可以不用说谢谢了。”它又调侃似地加了一句:“我要是人类,我现在肯定就开始大笑了。”
      我又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你笑起来一定特别好看。”说完这句,我终于捡回了爆炸的智商,匆匆道了一声再见,撒开丫子飘远了。它也没再接话,头一次没向我道别,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它当时太害羞了。

      我一离开就径自跑到心肌细胞那里,告诉了它这个好消息。它兴致极高的的听我描述了全过程,问:“所以你们现在就是在一起了?”
      在一起?我莫名其妙,我还要天天飘在血浆里呢,而它也要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我们怎么在一起?
      心肌细胞十分失望:“你们表了白都不在一起,互相喜欢又有什么用呢?”我搞不清它的逻辑,表白对我们来说不是已经很有意义了吗?既然不可能,为什么要强制在一起呢?更何况,我能和它在一起多久?

      接下来的时光和以前一样,又不完全一样。我们虽然还是在问问题和回答问题,可我不知比以前开心了多少倍。哦对了,最大的不同是,我们分别时我不会再说谢谢,我又不太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只能重复那句表白,每次离开前都说一句“我喜欢你”。它也每次都回答我,和第一次一样“嗯,我也是”。
      以前我就已经特别开心了,现在每天都几乎要幸福到飞出血管。

      心肌细胞曾凉凉的表示它后悔鼓励我去表白,因为现在的它每天都会受到一万点伤害。我真是不懂它,不就是我每天都会在它身边停一下,告诉它我和神经元说了什么吗,只是分享一下我的喜悦而已。我可是从来没后悔过,连我是个红细胞这件事都没后悔过。毕竟,我是唯一一种可以给它提供氧气的细胞,我享受给它氧气的过程,我爱看它容光焕发的样子。而且,如果我不是红细胞,我可能都遇不上它。
      要说我害怕什么的话,其实还是有的,不是怕我死了没法再见到它了,那种必然的结果已没必要去伤心了。我怕的是以我这种日益衰退的记忆力,我可能还没死就已经忘掉它了,那真是最可怕的事。万幸,我虽一天天老下去,反应变得迟钝,运送氧气的量也慢慢减少,但我还不至于忘了它。我仍能每天准确找到它,和它说几句话,我想找到它也许已经是我的本能了,不用刻意去记住都能准确找到。

      这次我一如既往的找到它聊天,把身体里的氧气输送给它。它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像初见那样温柔漂亮。而我是真的老了,这几天老得尤其快,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我时间真的不多了。也是,和它悠长的寿命相比,一百二十天太短了。想到这儿我有点怅然,它一定感觉出来了,可它还是如往常那样,没说什么特别的话来安慰我。因为我们都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不如好好珍惜我们能说上的每一句话。
      要走了,我例行对她说:“我爱你。”这是在它的要求下改的,它说它更喜欢我用“爱”这个词。相应的,它的回答变成了:“我也爱你。”

      我正快速走向死亡,可这并不妨碍我赞叹现在自己过得真是太好了。

      我有些吃力的飘远,飘出毛细血管后就完全看不见它了。我得抓紧进入下一个循环,好让自己早点和它碰面。小静脉还是一如既往地拥挤,除了我们这种没心没肺的红细胞,还有一种小小的叫血小板的细胞和数量最少,也最大的白细胞,我们三种血细胞中只有白细胞有细胞核,我没法否认自己很羡慕它们。但我也有点怕它们,毕竟我有好几次看见它们吃掉了老弱病残的细胞,到这种年纪我自然也害怕。不过它们似乎还看我有点用,那么久了也没对我采取过什么行动。
      我越来越累了,这是以前我在血浆里飘时从来不会出现的情况,我真的命不久矣,看看能不能加快速度飘一个新的循环再见它一面。
      飘的时候我莫名感觉身体一凉,周围好像空了一点?我后面有什么吗?意识到这问题的同时我就知道了答案,紧接着连看都不敢看就加快了速度。
      我承认我从没这么慌过,后面有个白细胞追赶着要吃掉我,他速度飞快且力大无穷,而我就是个年老体衰的红细胞,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怕被吃掉,说实话我自然死去和被吃掉的时间应该不会差太多,可我真的很需要这点时间去和它道个别。每次都会说的“我爱你”还是抵不过生离死别前一句“再见”的。可惜身后的白细胞是不会照顾我的感受的,它重视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干脆利落的把我吞噬。
      我眼前一黑。

      我曾好奇地问它在不和我聊天的时候它会干什么,它说当然是工作啊,神经元也会很忙的,然后在不工作的时候,它会认认真真的等我。
      我当时很没出息的幸福得快晕过去,而现在我希望它能一直忙,别等我,如果要等,请只等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后见不到我也请它别伤心。它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它会明白我已经到不了它的那根毛细血管了,我希望它能尽早忘了我,它那么聪明,一定能做到。
      现在没法见到它,这句酝酿了很久的话还是说给我自己听好了。
      “再见,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严重不科学产物,比如红细胞是在骨髓里发育成熟的不会在血液里跑来跑去(
    但自嗨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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