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祸水》梨旧

1、月落重生

　　沉香火冷，缭缭轻烟混合着积累的苦药味道，一病弱美人横卧于榻上，半枕青丝凌乱。
　　灯盏燃了大半，小婢昏昏欲睡，侍立在另一旁的高瘦婢女悄声叫醒她。

　　“听说今日将军打了夫人一耳光？”
　　昏睡的婢女年幼嗜睡，她立刻清醒过来，有些为女主人委屈：“夫人见秋凉，为将军送衣，却不知为何惹怒了将军。”

　　高瘦婢女看了看床上的夫人，见她没有醒过来，接着用更轻的声音问道：“陛下也在？”
　　年幼婢女有些害怕，悄悄移了步子走过去，凑在她耳边。

　　“将军打夫人耳光的时候，陛下凑巧碰见，当时不知为何触怒了陛下，陛下一脚踹在将军胸口。现在、将军还在殿外请罪。”
　　高瘦婢女惊惧非常，想到夫人的那些艳色传闻，仿若察觉到什么可怖的真相。

　　两个婢女正在咬耳朵，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说话声渐起，顿时神色一懔，回到原地站直。

　　榻上美人终于醒了，她用手撑着半倚起身，鸦云斜坠，柔弱不胜衣。一身娇弱，脸色苍白却不掩倾国之色，漆黑的眼瞳失了神采。即便如此，仍然叫侍立的婢女看呆了一晌。

　　她的声音柔弱无力：“可是将军回府？”

　　年幼婢女正待出门打听，门却被人一脚蛮横地踢开，两个婢女缩着身子抖了一下，榻上的夫人仿若不知，空洞的眼神变得娇弱可怜起来。

　　来人正是她们口中议论的将军，江衍。
　　江衍一身狼狈，似乎从宫中请罪回来并未换衣裳，但他毫不在意，眼睛幽幽地看着榻上，平静中压抑着疯狂。

　　他一进来又踢翻了屏风，屏风上的镶玉哗啦啦碎了一地，他怒喝一声：“滚。”
　　两个侍女慌慌张张地绕开他出了门。

　　“夫君。”这一声叫得可怜楚楚，可惜打动不了江衍。
　　江衍几步跨了过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嘴唇咧起来笑，眼中却并无笑意：“穆棠照，你这个贱妇。”

　　穆棠照被江衍夺了手腕，失去支撑，只能全身被江衍一手掌控，她咳嗽了两声，问道：“夫君这是何意？”
　　江衍盯着她，见她一副柔顺，心中勾起无名火。

　　他伸手扒开了穆棠照身上的单薄外衣。
　　穆棠照哭泣：“夫君这是做什么？”

　　江衍一手扯开穆棠照身上的腰带细绳，眼中涌现出疯狂和扭曲，他的笑是森然的。
　　“你对陛下也是这样一副狐媚样子吗？”

　　穆棠照雾蒙蒙的杏眼中浮现出一闪的怒意，但被她隐藏得很好，她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她的外衣被脱了，里衣被挣扎开，露出了白皙的肩膀，有点冷。
　　江衍的目光在她的锁骨处流连了片刻，然后变得怨毒。

　　穆棠照冷着脸，正和江衍僵持，又听见外头吵嚷起来，仔细听，似乎有人在恭敬又焦急地叫“娘娘”。
　　“娘娘？”江衍略微坐直，姐姐为何在这大半夜来到家中。皇后身份尊贵，宫中事情繁多，又因为陛下不喜后宫嫔妃与家中交往过密，姐姐等闲是不会回来的。

　　江衍想到这些天里从老家赶过来的江氏族亲，依稀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为什么瞒着自己呢？

　　江衍慢慢将眼神移到穆棠照脸上，有了一点明悟，一瞬间爱憎交加。
　　穆棠照眸光闪了一闪。

　　江衍的姐姐江雁西，是大燕的皇后。
　　江家一家人都对穆棠照恨之入骨。

　　从前穆棠照姑母穆贵妃宠冠六宫之时，将得罪过她的江雁西父亲下狱，不巧他染上鼠疫去世，江雁西母亲得知噩耗病逝，江雁西姐弟成为孤儿。

　　疯癫的江衍会直白地表达他对穆棠照的鄙夷和憎恨，江雁西却不会。江雁西从来都懒得理她。

　　穆棠照知道，江雁西这种人，一旦要理她，就是做好万全准备，一击必中。

　　江衍一把推开了穆棠照，穿上衣服，顺手丢给她一件外衣。
　　皇后江雁西就在这个时候进来，目露鄙夷地看了一眼床上纠缠的两人，眸中含威，不容置疑地命令：
　　“将这妖女绑了。”

　　江衍一愣，手指握了又松，看着江雁西离开，脸色沉沉。
　　穆棠照看着江雁西的神情，江雁西的嘴抿得很紧，眼神中有一种坚决。

　　穆棠照从嫁给江衍之日起，就被江雁西嫌弃，不过皇后也不是一般人，从来不让自己情绪外露。如今她的这副样子，穆棠照猜到了些东西。

　　江氏姐弟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今天终于到了拔除她的日子。
　　穆棠照看了眼将房间围成铁桶一般的仆从，扯起嘴角笑笑，不等仆从将她绑住，她从容地整理了衣裳，婷婷袅袅自先走向堂屋。

　　江雁西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周围除了她带出的宫女，府中的奴仆还有几位江家宗亲。
　　江雁西放下茶盏，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宫女立刻噤若寒蝉。
　　穆棠照站在下面，依照礼仪她应该跪拜，可是这一刻她突然不想违背心意再去假装顺从。

　　江雁西在这关头也没有纠缠此等小事，她看着穆棠照，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她站起来，对着江家宗亲道：
　　“穆氏女子祸国殃民，昔年穆氏女穆贵妃宫中作乱，致使天下纷乱。穆氏女乃不详妖女，卫国国祚百余年，因穆氏妖女，断送江山。”

　　江雁西言辞恳切，痛心疾首：“本宫作为燕国皇后，必不允许这等妖女祸害我燕国社稷。妖女必除，此为国事。”
　　江雁西盯着穆棠照，露出森然冷笑：
　　“穆氏，水性杨花，入我江家家门，与数位家仆有染，”江雁西一抬下巴，“带上来。”

　　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汉子被绑了上来，穆棠照见这可笑情景，扯了扯嘴角。
　　“此等荡/妇，辱我门楣。各位宗亲长辈，肃清门户，势在必行，此为家事。”
　　江家宗亲交头接耳议论半天，频频点头迎合他们的皇后。

　　江雁西满意地笑了，命宫女端上早已准备好的托盘，托盘上面放着匕首，毒酒和白绫。
　　“穆氏，选一样吧。”

　　江雁西漫不经心地说，表现出毫不在意的姿态。
　　穆棠照转身看了看后面，门口紧闭，隐约间似乎看到魁梧的侍卫。隔着窗棂，她能看见青白色的朦朦月光。穆棠照低着头站在那里，孤零零地，像一个孤魂。

　　江雁西一个眼神，壮实的嬷嬷过来抓住白绫，就要往她脖颈上勒。
　　穆棠照冷声：“放下，我自己来。”
　　嬷嬷看了眼江雁西，后者点了点头。

　　穆棠照深吸一口气，绝不可能有人来了。她在京城，确确实实是一个孤魂野鬼。
　　她迁延走来，伸出葱白食指在托盘上轻轻拂了一遍，像在挑选赴宴的珠宝。
　　江雁西看着她的样子，闭了眼睛，压抑住心中的厌恶。

　　穆棠照决定在死之前最后表演一番。
　　她执了酒盏，迎着烛光端详片刻，用一种幽然飘忽的语气哭诉：

　　“皇后指责妾水性，可切不能用此等腌臜粗人侮辱妾的眼光。”她的眼神从绷紧脸色的皇后，飘到神色不定的江衍身上。

　　她对着宫殿所在的位置盈盈下拜。
　　“陛下，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想到先前江衍对自己的无稽指责，她索性借用一句诗来吓唬吓唬他们，装作自己是天子李阶的情人。
　　想来这群人也不敢去和皇帝求证什么，自己是撒谎了，可让他们害怕，也挺有趣。

　　她说完这一句，满意看见江雁西勃然变色，江氏宗亲乱成一团，而江衍，则如遭雷劈。
　　她饮完毒酒，嘴角冒出鲜血，惨白的唇色终于艳丽一点，然后委然倒地不起。

　　她看着窗棂朦胧的月亮似乎暗淡下去，风透过窗，吹熄了一盏灯。
　　她眼角有泪，觉得自己也很可笑。
　　终究是，自己输了一生啊。

　　痛楚渐渐向她袭来，喉咙处的腥味越来越浓烈，她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她似乎看到了从前那个庭院深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她眼前一片黑，渐渐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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