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风云》李众

1、机场风云

　　机场风云
　　李众
　　服役多年，终于从铁打的营盘里流归到地方。军转干部一直是由政府统一安排，根据每个军转干部在部队的军龄、职位、业绩和所在的工作环境等标准打分，分数由高到低张榜公布，全部安插到公务员行列。但九十年代军转干部政策不像现在这样明朗公开，那时要想进个好单位需要托人找关系或有钱送给关键人物。不然只能听天由命，任地方随意安排，进什么单位也只能认了。
　　我所在的城市正在筹建民航机场，这是当地政府一项重大工程。为了提升城市的形象，吸引更多的国内外投资者，在财力不宽裕的情况下，政府多方借贷筹资，举全民之力打造一个中等规模的航空港。我当兵在空军部队，虽然和民航的工作千差万别，但有一点相同，都是和飞机打交道，就这样以对口安排的名义我被安排到民航机场，这也是我人生第二个岗位。人们说机场是个“有本事的不愿来，没本事的进不来”的单位，到现在也搞不清我是属于有本事还是没本事的。
　　机场建在市辖县的一个镇上，离市区四十多公里，我带着通知书乘机场班车去报到，一路问寻来到机场办公楼。四层办公楼呈“L”型，机场还没有投入营运，办公楼三、四层尚未启用。大量的公事处理都在一、二楼，楼外车辆阗塞，楼内人来人往，为了早日开航，一切工作都是紧张而有序地开展。我瞅着门牌的标识来到二楼总经理办公室，屈指敲门，里面一声“进来”，我推门而入。一位身材不高，头发花白，瘦脸庞，尖下腭，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我。自我介绍后，我恭敬地递上通知书，他眼睛扫了一下就放在一边，抬头相面似的打量着我，那双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仿佛要把人看透，我有点不自然，笑了笑。半晌他终于开口说：“哦，老总和我说了，知道你要来。”然后嘴角一翘说：“机场是政府的重点工程，开航在即很需要人，既然来了，就要不怕吃苦，勇于奉献。老总安排你到安全检查部门工作，要尽快适应工作，把工作做好。老总去市里开会了，回来还要找你谈话。”他像是传达领导的指示，又像是训话。我频频点头，终了回答“是的”。他的一席客套话，很有官场的味道，听起来即全面又透彻，盈而不滴，每句话都是正确的，对任何人都管用。感觉此人城府很深，阅历不浅，那两个镜片后面的那双有时眯着、有时半开的眼睛，似乎让人琢磨不透。
　　从部队到地方，不但转岗位，环境也变了。不少已转到地方的战友和我聊起到地方的感受，对复杂的人际关系颇有感触：部队官兵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上下级关系分明。服从命令，做好本职工作，不需要顺着领导喜好，谋事不谋人。到地方正好相反，单位各种关系像网一样，触动一点，震动一片。你的能耐多大、才华多高，全凭领导对你的印象。你不谋其意，不投其所好，领导就不会赏识你。任人唯贤，首先要认识你，才能知道你贤不贤，其实就是先谋人后谋事。有些军转干部做不到这一点，适应不了，工作干了不少，却出力不讨好，经常吃亏。我在部队多年养成的直性子、看不惯阳奉阴违的两面人、只会埋头干事的秉性，看来也要改改了，学着适应周围的环境。
　　后来知道他叫梁栋，总经理办公室副主任，别人都叫他主任，时间长了，不少人真以为他就是主任。老总很信任他，说是机场为正式开航设立了几个营运部门，招进不少人，有所职业学校的学生进来一拨。老总是刚从政府某部门调来任一把手，经验不足，进人太多，要退回大部分。请神容易送神难，引起学校和家长不满意，况且有的家长为了孩子还破费了钱财。许多家长找上门，还有的告到市里。老总很不高兴，但迫于市政府的压力，双方都不敢得罪。老总就派梁栋去协调处理。他打着老总的旗号，拿着令箭。不知向这些人承诺了什么，居然把事情扯平了。退回了多招的学生，家长也没有提什么要求，市里也不追查，三方偃旗息鼓，风平浪静。老总十分满意，表扬他很能干，对领导交办的事能出色完成。他也很是得意，以功臣自居，在人们面前标榜自己能力如何。有时老总不在他也敢直接打着老总的旗号办事，搞得下面分不清真假。
　　办公室新进的秘书小张，他也以为梁栋是主任，什么事都向他汇报，其实主任姓陈。一天一份文件要交主任处理，小张直接给了梁栋，梁栋看完签字后让小张送分管领导阅批，陈主任还蒙在鼓里。晚上在饭堂吃饭时分管领导询问陈主任阅批的事情落实了没有。陈主任一脸茫然，此时分管领导告诉他小张送批阅文件的经过。第二天上班时，陈主任带着小张推开梁栋办公室的门，对着梁栋不温不火的说：“梁栋请你告诉小张，谁是办公室主任，工作流程该怎样走，文件处理应该怎么办。”梁栋看到陈主任脸色冷峻，目光如炬，立刻明白了什么事，本想狡辩两句，瞬间又改变主意，“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主任跟前，点头哈腰的笑着说：“那里的话，你是你是，我得向你汇报。”继而转过脸瞪着眼对小张气愤地说：“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不向主任报。以后有事要向陈主任先汇报，记住吗！不能自作主张，这样会犯错误。”训得小张懵圈似的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看陈主任，心里头犯嘀咕“梁栋你在搞什么名堂，你说的让我向你汇报。”但此时他也觉察到身旁陈主任的身份和厉害，其威严也是不能冒犯的，只得郁闷的违心低头担过认错。
　　全体员工不分昼夜的辛勤工作，各类专业人员精心调试设备，终于有了回报。经过严格的验收和试飞，在市政府召开的机场验收通报会上，民航局颁发的烫金边的“适航证书”，标志着机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航空港。从此一架架银燕迎着朝阳、身披落霞，翱翔在蓝天上，载着旅客来往于各大城市或旅游城市。这座素有“交通枢纽”美称的历史名城，又增添了空中交通，使城市的地位和竞争力又提升了一个档次。为了保障航班正点运行，充实骨干队伍，梁栋从总经理办公室调整到候机楼旅客服务部门。对于梁栋调离，众说纷纭，有的说他跟主任面和心不和，工作明争暗斗，老总把他调整出来是两不得罪；也有的说他主动提出到生产保障单位，图个部门正职，一人独大。还有一种说法，候机楼旅客服务部门权重利大，油水丰厚。至于那种说法真实，只有梁栋本人清楚。
　　到了候机楼旅客服务部门，我和他有了工作交集，接触也多了。有位新来的副总第一天上任，公司没有派专车接，他就在职工等车点上了机场班车，上车后前排的一位年轻女工看到他，虽不认识这位比自己年龄大许多的长者，她转头看看车内已满，就主动起身让坐给副总，自己到后面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副总对该女工的礼貌举动印象很佳，到机场后得知是梁栋单位的，就向梁栋说起此事，提出开会时要表扬一下。我当时正和梁栋在一起说话，梁栋眉开眼笑地说：“哈哈，那是应该的。我的员工，个个素质都是棒棒的，我经常教育他们，要热情帮人，在班车上不抢座，不占座，遇到领导要主动让座。”他十分高兴地向新来的副总夸耀着自己严格要求的成果。
　　机场进入正常的营运状态，出港大厅的旅客候机区按照安全规定实行全封闭管理，在没有旅客时通道挂锁，各门关闭。员工进入要佩戴由公安部门经过严格审查后配发的工作牌，外来人员进入时，要持公安部门核发的临时出入证，经看护人员查验后才放行。在营运初期，有时任务紧急，来不及□□，经老总同意我们派人监督也可进入。一次候机区内的设备坏了要进行修理，梁栋带着维修的师傅和工具找到我，我要查看临时出入证，他说时间来不及，进去维修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就没有□□。我笑着说：“梁栋，这样不合规定吧，另外公安也在巡查。”他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我和老总汇报了，他同意。”既然这样我就安排人员开门。恰巧这时老总和公安人员边说话边走了过来，发现有外来施工的，公安人员要查看临时出入证，施工师傅看着梁栋，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老总询问梁栋，是怎么回事，为啥不按规定□□。梁栋不敢正视老总，心虚词钝脸色尴尬，嘴嗫嚅又闭上。老总又转过脸批评我擅自放人进入。我有点委屈和着急，看着梁栋心下嘀咕：“梁栋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要为我洗清白呀。”老总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目光犀利，无奈我低头小声说道：“梁栋说和你汇报了，你同意了。”虽然声音很小，但老总还是听得真真切切，脸色立刻沉下来，手指着梁栋厉声喝道：“梁栋，你要干什么，为什么又冒着我的名义违反规定，这样下去安全能做好吗。立刻停工，到派出所去□□。”说完很气愤地转身离开了。
　　事后我感觉两个部门经常一起共事，这样下去不行，就主动找到梁栋和颜悦色地和他说以后我们要加强协调配合，有事提前互相通气，互相补台。他脸上毫无表情的应声附和：“好好，知道了。”至于是否真心话，只有他自己明了。
　　航班保障任务繁重，员工情况复杂，思想也活跃，需要部门领导结合实际，春风化雨般的做好思想工作。梁栋凭着一手遮天，独断专行的工作方式，玩弄权术和拉帮结派，造成部门内部不团结，员工十分不满，意见很大，引出一些乱子。老总为了稳定局面，安抚他的情绪，把他调整出来，掌管机场的安全监督和设备管理。离开时他不服气也不爽，执意要把当时购置的办公设备带走，分管领导没同意而且批评了他，同时善意地开导他做事不要太极端。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营磨合，各项保障流程也渐入佳境。我们是负责安全的主要部门，对员工的业务素质要求较高，业务培训也抓的很紧，运营初期航班较少，我们就利用无航班时组织员工业务训练，员工的业务能力也渐次提高。单位之间互相配合，围绕着“安全第一、服务热情、旅客满意”的指导思想，精心地组织航班保障，使空港成为当地的一个文明形象品牌。工作越是顺利，思想就越容易放松，安全最大的忌讳是自我满足。我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防因个别员工思想麻痹大意，工作疏忽，安全出现漏洞，未雨绸缪。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准备安全教育提纲，突然接到梁栋的电话，让我到他办公室去，语气很重，我似乎有什么不详预感，放下手中的工作就去了。从进屋起他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始终盯着我，让人有点不自在甚至厌恶，他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冷笑，寒暄说了一些不关痛痒的话，之后口气一转郑重其事的说：“你单位有个员工工作粗心，有位旅客带的违禁品没有查出来，我们要进行处理。”“哦!”我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五天前一位员工在检查中对旅客带的打火机没有发现，被另一个员工查出。事情发生后，我们并没有因为有另外一个员工查出弥补了安全漏洞而存在侥幸。我们查明原因，进行了严肃处理。该员工作了深刻检查，并扣罚了安全奖，对科长也进行了批评和处罚，事后写了处理报告报分管领导，领导也认为处理及时，处罚得当。我坐在梁栋办公桌对面，他看着我，又严肃的说道:“虽然漏洞已弥补，你们也处理了，但影响很大，教训很深。我们做安全工作的，不能有半点马虎，要防微杜渐，举一反三。所以我向领导建议，我们安全监督部门也要处理。你是部门领导，要有这个思维和远见。不然就要犯大错。”我很认真和耐心地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说教，感觉话里有话，似乎针对我来着，我很想反驳，但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马上应道：“对、对，要严格要求，安全无小事。”他脸色笑容顿时灿烂：“这就对了吗，当领导的要有这个水平和度量。”我猛然想起他在服务部门时发生的“无证施工”被老总训斥的事。没想到他用这件事来“回敬”我。想到这我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冷淡地问道：“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就匆匆离开。
　　回到办公室我心里还在窝着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对于这件事他要加重处理，还要秋后算账，以至影响到我们的年终安全奖，难道没有个人的恩怨和私情在里面，是真正地处于公心和正道吗。权利这把利箭，掌握在心胸狭窄的人手里，刺向谁都是不带附加条件的。为了自己的私利，冠冕堂皇地背后报复。用权利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我们天天和安全打交道，任何差错都会成为他的把柄，想到这心里一阵不安和忧虑，今后的工作更要百倍谨慎，要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危机感，还要有与狼共舞的思想准备。人呀真是个怪物，有时也是魔鬼。
　　机场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它远离市区，空气清新。航站楼建筑像鲲鹏展翅欲飞，楼前是近万平米的停车场，四周用绿化带圈着，种植了不少乔木和灌木，常年绿意盎然。机场进出道路与停车场之间有块三角地带，偌大的紫绛色大理石碑耸立在中央，正面镌刻着国家领导人书写的“XX国际机场”烫金大字，周围点缀着各种花卉和绿色植物，石碑后面偌大的圆形喷泉池，霓虹彩色轮廓灯，显得恢弘大气。整个场区道宽路阔，树木成林，绿草遍地，鹊鸣燕舞，一阵微风，越花穿林，带着清香，令人神怡心旷，住在附近的人们经常来这里散步和锻炼身体。我站在航站楼二楼的护栏边观望着楼下停车场进进出出的车辆。“唉，在这里观风景呐？”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梁栋已经站在我身后，面带笑容：“我今天值班，过来看看你。”他说着靠近护栏浏览机场四周，片刻，他转过头对我说：“机场要召开半年工作会议，评选安全先进个人，我向领导推荐你。”
　　我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行，也谢谢你的关心，你看我这刚出了事，怎么能评先进。”
　　“唉，问题不能否定成绩，桥归桥，路归路，不能混在一起。再说，出问题，接受教训，坏事变好事吗。你整天和安全打交道，个别员工出差错，正常现象。你工作辛苦，操心多，推荐你也是应该的。”
　　“多谢领导理解，做好工作是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既然领导同意，你就不要推了。”接着他话题一转说：“你们是大单位，工作忙，迎来送往也很多，吃喝陪伴是常事。今后如果要有用烟酒茶叶的地方，我可以帮忙，我的一个亲戚开个小超市可以为你提供服务，你可要想着呦，嘿嘿。”他狡黠的笑声，让我有点头晕，原来他真正的用意在这里，用公事做面子裹藏着自己的私事。先不说我很少有请吃陪喝应酬，就是偶尔参与，经费和烟酒都是领导审批，派人提前置办好的，哪里能轮到我去购买，真是让我难以启齿又不屑置辩，但我还是点头回应：“好好，有机会就去你那里买。”算是给他个台阶下，我也趁机脱开。
　　果然不出梁栋所料，安全先进评上了我，得到了几百元的奖金，自己又添上一部分钱，从梁栋亲戚那里买了烟酒，请他和他科室的人吃顿饭，才算罢了。后来听说，其他几个评上的也和我一样，提前得到暗示，把得到的奖金都在他亲戚那里消费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能想得出，也能做得到，真是一个计谋多端不可小觑的人物。
　　梁栋的人品和做法，老总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知道梁栋人缘不佳，心藏算计，口蜜腹剑，私欲很重。但老总用他能说会道、敢于管理的能耐。机场摊子大，工作头绪多，安全压力很大，需要有个人替自己把控、监管着机场的安全局势，梁栋就是老总手中的“杀手锏”和一把刀。梁栋对老总也很效忠，整日鞍前马后围着老总转。无论那个单位发生问题，会上被老总点名批评，责成他去处理，他会死心塌地按照老总的意图甚至加重处理，使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这一点老总很喜欢。说白了，老总唱红脸，他唱白脸。他就是老总身边的一条犬，始终忠于主子，主子指向哪里，他就扑向哪里，往死里咬人。他也很会揣摩老总的意图，有时在安全例会上，他总能讲出机场营运中存在的安全隐患，得到老总的点头赞许，时而会摆布着老总按他讲的问题提出整改时限，强制部门执行。梁栋报复心强，如果他对某个单位领导有成见，指出的这个单位的问题有出入，甚至子虚乌有，但经过他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杜撰和加工，就成了问题，似乎不处理就要危及安全，引起老总的高度重视，他就打着旗号近似疯狂的惩罚。虽然不少人议论纷纷，有的人背后讥讽他，但机场平稳的安全形势，老总认为与梁栋大胆工作和严格处罚分不开，至于人品、道德都是小节问题，这样更助长了他专横跋扈、利欲熏心的秉性。
　　有一天周日我值班，正在办公室处理一个电话，他突然间没敲门就进来了，见到我嘻嘻地笑着说：“我到候机楼工作现场，问今天你们谁值班，工作现场一个科长都没有，就过来了。”我一听放下电话说：“我这就去查查，”说完就准备走。他笑着说：“没事，我已经批评他们了，说你不在就自我放松了。”但我还是关门离开了，他明显的话中有话说我脱岗吗？我急匆匆直奔候机楼。
　　航班保障结束，我回办公室，想打电话找梁栋核实。因为刚才工作现场科长一直都在，并没有人看见梁栋来过，这里面要么有误会，要么有人说假话。刚进院子，突然发现晒衣场上有不少半新的被褥、床单晒着。我很纳闷，平日新进的员工，配发一条被褥都很难办，今天怎么会冒出这么多的被褥、床单搬出来晒。我找来管理员问咋回事，管理员看我很认真也很严肃，就如实对我说：“都是借给梁栋用的。”我瞪大了眼睛：“给他用，他怎么用那么多，干什么用了。”“货运处消防改造，是梁栋找的施工队，他向我们要被褥和床单让施工队住在机场，这样可以节省不少开支。”管理员说完，我明白过来了。其实梁栋根本就没有到候机楼，是直接过来还被褥的，恰巧遇到我今天上班，编个理由说是查岗，把我打发走。因为整个施工的事情是瞒着我的，所以始终不让我知道，做起来真是天衣无缝。他找的施工队，又这么热心，应该有不少的好处吧。我心中嗟呀，真是个人物，打着公办的旗号，干着个人的私事，不动声色地赚取公家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
　　每年六月份是“安全月”活动，这是国家安委会倡导的一项旨在增强企业安全意识全国性活动，身为国企的机场也不例外。每年的活动由老总主抓，具体的事务由梁栋所在的部门牵头和组织，例如发文件、组织安全讲课、知识竞赛等，活动总结恰是上半年结束，机场都要结合上半年的工作评选安全先进单位和个人。每次梁栋都报上自己的单位，老总认为先进单位名额本来就不多，监管部门作为“安全月”组织单位，仅仅是文字处理多一些，事务性工作忙一些，而生产部门做了大量的实际工作，应该向生产部门倾斜，有几次都被老总拿下。后来经不住梁栋诉说辛苦、毫无顾及的挣要，老总碍于驳他的面子，就把有限的名额给了他，梁栋的监管部门只有三个人，还要占上一个先进个人名额。此后每年的安全先进单位无一例外都要评上梁栋，那么多的单位只能争另一个名额。
　　人们纷纷议论梁栋的所作所为，有次晚饭后几位领导散步，他们对老总这样放纵梁栋很有看法，用这样的“小人”，坑害大家，祸害机场，说明一把手的用人思路、工作方法也有问题。逢年过节有些部门的领导都往梁栋家里跑，败坏了机场的风气，导致安全工作务虚不务实，是非含糊，有时黑白颠倒，全凭梁栋一个人说了算。
　　电视剧《宰相刘罗锅》上映时火了一阵，人们对乾隆年代机智的宰相刘罗锅和奸诈的和珅斗智斗勇的故事喜爱有加。一次有个员工趁着醉酒状态，拨通了老总的手机，说老总身边有个“和珅”，专门欺上瞒下，损公肥私。老总听话音是酒后诳语，没有在意，但他感觉出这个员工心里窝着怨气，过后就把员工所在的部门领导叫到办公室。部门领导很诚恳也很愧疚地向老总作了自我批评，说是员工酒后失控，自己对员工要求不严等。老总并没有提出严厉的批评，只是提醒以后喝酒要注意，不要逞能。但老总还是想知道什么原因让他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原来这个员工是锅炉房的，锅炉房的管道要更换维修，方案经梁栋审核后报老总签批。经费落实后，梁栋瞒着领导安排他小舅子带一帮人施工，谁知其小舅子不懂业务，原本十个人的活，沾亲带故上了近二十个人，小舅子又不了解材料市场的行情，进的材料都是高价。原本半个月的工程，拖了一个月才算完，这样算下来，不但没有挣到什么钱，还差点赔了，梁栋本以为能从中捞点好处，费了很大劲，落得一场空。梁栋知情后，不怪其内弟能力低下，组织失误。反而怪怨是锅炉房的员工从中作梗和使坏，对锅炉房乃至整个物业部门心存强烈怨恨和不满。凡是他们单位报上来的安全费用和器材设备费用，梁栋总是找各种理由不签字，或者吹毛求疵退回去，使得这个单位有些工作无法进行，部门经理即急又气，又得罪不起，十分窝火。有次部门报安全奖励，梁栋又是拖着不办，员工十分不满，部门经理亲自找他，梁栋仍是阴阳怪气挑三说四推脱，部门经理实在忍不下，气的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他猛地一拍桌子，手指着梁栋脸，厉言高声地说：“你要干什么，为什么三番五次刁难人，你这样做合适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走！我们找老总去。”整个二楼大厅内其他部门员工都能听见，引起人们一阵躁动。这位员工脾气暴躁，性格直率，咽不下这口气，破口大骂：“什么东西，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怕他这种黑了心的人。”所以就发生了酒后给老总打电话的事。其实打电话时这位领导就在旁边，他按住员工的手要阻止，员工用力推开他说：“我用自己的手机打，出事我一人担，和你没关系。梁栋耍什么淫威，我就是让老总知道梁栋的为人，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老总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坐在那里头枕沙发靠背思考片刻，和颜悦色地安抚了部门领导，之后找梁栋隔靴挠痒地说了两句，就不了了之。
　　航站楼因设施落后要进行改造扩建，提升硬件设施，给旅客营造更加舒心的乘机环境。市里要求施工期间不能停航，航班正常起降。为确保施工平稳推进，从各部门抽调人员成立了施工组、安全组、消防组和资料组，各负其责。各小组的成员有的脱产，有的不脱产。梁栋是安全组挂名的人员，不脱产，只是开会时参加一下。其他脱产人员集中办公，在航站楼改造扩建中，各组人员每天都是早来晚走，没有节假日。扩建领导小组给予他们每人每月补贴五百元，算是补偿。每次做表都要经过梁栋签字，报老总审批。月末负责做表的员工来到梁栋办公室，梁栋手指沙发示意员工坐那等，然后盯着报表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了两遍，没看到自己的名字，气得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瞪得滚圆，把表往桌子上一甩，撂下手中的笔，手指着报表对员工冰冷地说：“航站楼改造，安全很重要，我也是成员，我也是负责人，怎么别人可以有，我就没有，岂有此理！”员工面无表情，怔怔地看着他，少顷面带微笑小声说：“领导让我怎样做，我就按照领导要求办，说是只给脱产的...”“拿回去重作。”梁栋打断员工的话，顺手把表格从桌子上扔到员工手里，员工没接着落在地上，慌张地捡起，逃难似的匆匆离开。员工很愤懑又很委屈地向领导汇报没有签字的经过，领导皱起眉头，看着报表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笔把梁栋的名字补上。第二天上班员工拿着已经补上梁栋名字的报表敲开了他的办公室，大步上前笑呵呵地递上说：“已经补上了。”梁栋看到自己的名字补上了，拿起笔要签忽然又停住了，扬起的嘴角又收起，抬头盯着员工的脸，看得员工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哪里又错了。“你们是年初开始发的，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我的前几个月怎么说。你回去问问领导再来。”顿时员工心底火冒三丈，胸口气的呯呯直跳，真想开口大骂，攥紧拳头想揍他，他突然想起临来时领导说的一句话“小人之为，不与同类，”冷酷的面孔很快缓和下来，开口笑着说：“那当然要一个不少地都补发，下个月做表时再补。”
　　“这个人真是太黑、太霸道了，利用手中掌管的一点权力，耍横刁蛮。一点亏都不能吃，又不能得罪他，得罪了他，他会随便找你的茬，让你难受。”员工脸色涨红，情绪激动地说道。领导默默的听后，既不阻止也不反驳，听完后拍拍员工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不要放在心上，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出差错，小不忍之乱大谋，完成任务要紧。”领导从老总那里知道梁栋的为人，但为了不影响航站楼改造的工期，他也是很多次忍下自己的无名之火。他心里明白，梁栋之所以这样，是老总这把伞罩着他，一个人品行不端，工作必然走斜，失去人心，能得一时，早晚会连累他人。
　　坐落在机场东南角用铁栏杆和围墙圈着的院落是综合仓库,院内几间平房存放着一些备用物质，露天场地上堆放着报废的锅炉、车辆还有施工用的电缆，一墙之隔就是村民的庄稼地。仓库白天有人值班，到了夜间就无人值守，漆黑一片，机场夜巡人员点卯似的过来看看。仓库隔三差五发生被盗现象，报案又不够立案条件，再说没有线索也很少能破案，很是令人头痛。其实都是那些废铁旧钢惹的祸，我积极建议把这些废品全部处理掉，使偷盗之徒断了念想。老总指示由我和梁栋以及仓库人员三方共同清理废旧物品，公开处理，多选几家废品公司评估报价，选报价最高的一家，所得金额上缴财务，总计卖了近万元。我几次找到梁栋，请他签字一齐上缴，他总是说，机场又不缺这点钱花，不急，等等。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到办公楼办事，走到梁栋的门前他招手喊住我，进屋后他关上门，声音不大问道：“你们把钱上缴了吗？”“你没有签字怎么缴，单独上缴财务还以为我少交了呢。”他接过我的话笑着说：“这点钱不多，反正是卖废品的钱，又不是上级拨的专款，老总恐怕也忘了，你看着处理吧。”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吃惊，很快我就静下心来回道：“钱是不多，但是公开处理的，三方参与，大家都清楚。如果私自处理，若有人传出去，我们会落个不清不白。另外我在科长会议上也说了此事，要全部上缴财务。如果私下处理了，我们单位也要公开使用，弄不好会引出乱子。”我接着说：“要不然这样吧，我让人把款交给你，你看着处理。”他脸色立刻沉下来，横眉瞪眼，挥手一摆冷冷地说：“交给我怎么行，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你们就缴上去吧。”听他这样说，我就转身离开。回到办公室我仔细想了想，梁栋真会耍心眼，让我私下分了，给他一半，还要我亲自送给他。即使出了意外，他会把祸水全部泼在我的身上，反咬我私分公款，他自己一身清白。真是既得便宜又保名声，一举两得，里外都是好人。想想都有点后怕，幸亏全部上缴，不然我就上了他的圈套。
　　安全工作无处不在，查找安全问题、堵住安全漏洞、落实安全制度，做好这些除了要有一丝不苟的认真精神，还真要下点苦功夫，人们形容“安全工作只有逗号，没有句号。”但也有人喜爱走捷径，图省事。只要不发生重大的伤亡事故，其他都不是事，都可以粉饰成太平安宁。梁栋把持的安全平稳，全靠他的一张嘴忽悠。有些问题凭着他的游说和小动作，就把问题摆平，给搞定了，大事说成小事，小事化为无事，他认为这都是监管的成绩。当下社会流行“摆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稳定，无事就是本事”三句话，梁栋十分喜爱，把它作为工作的标准和最高境界，并推荐给分管领导。在部分老同志退出工作岗位，虽然他也是老同志，但老总还是把他留下，继续发挥他“能摆平、会搞定、把有事变成无事”的本事。
　　隔年一次的安全例行检查，上级部门派出专业人员驱车来到机场，主管领导坐镇检查。在看资料中发现下面普遍弄虚作假，张冠李戴，有的甚至下一年的资料都填好了。进一步了解和群众举报核实，还有一起员工违章造成伤亡一人的重大事故没有上报，主管领导很是吃惊和意外，迅速整理材料报东南局，对隐瞒重大安全事故进行查处，发文通报，摘下机场“安全先进单位”牌匾，派专人对老总进行诫勉谈话。梁栋暗示下面做假账，隐情不报，蒙骗领导等等问题渐渐浮出水面。
　　经过这样的折腾，领导也让他提前退了。有人背后嘀咕，失宠了，有人讽刺他是哈巴狗变成丧家犬了。几次到机场，他感觉人们有意躲着他，很少有人主动和他搭讪，甚至有人对他冷眼侧视，当初的作为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