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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纹身姑娘是个爱笑的姑娘,与人说话的时候常笑,一笑起来就很难停下,得持续许久,直到说话的人确信她有巨大的快乐,也同她一样欢笑。那是纹身姑娘的习惯,她只会一种笑的方式,咯咯的笑。笑的时候就抬起手,手掌轻靠在唇边把整个嘴掩住。这样看来,纹身姑娘笑的时候,旁人就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双眼,是一对柔的月牙,笑意醇厚如老香的酒。没人想要在纹身姑娘笑起的时候讨论她掩嘴的动作,这个动作自然是用来遮掩,但纹身姑娘做出来,没有什么遮掩的味道,浑然天成,似乎她爱笑,不停地咯咯笑,与这掩嘴的动作同样都不需要理由。有男客人深爱过纹身姑娘的嘴,在阳光下看到栏杆上的纹身姑娘的嘴微微张起,裂开一条缝隙,男客人记下了纹身姑娘的红唇白齿,红唇如火,白齿如玉晶莹剔透。可是纹身姑娘没有爱上这个钟情的客人,客人没有说钟爱纹身姑娘的理由,纹身姑娘已经没爱上他。确切的说,纹身姑娘没爱过,也不会爱上一个客人,她绝不会在工作里巧遇一个值得深爱的男人。这事纹身姑娘自己没有想过,也没有在心中对自己下过命令,就与客人不知道纹身姑娘这莫名的情感丢失一样,纹身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客人总能轻易觉察到纹身姑娘的冷漠,纹身姑娘却在这冷漠中游鱼得水。

      终于有客人发现纹身姑娘的异样,固执的询问她为何总是要掩嘴轻笑,而不能放下手掌自然的笑,是不是因为爱美害怕笑起来,嘴唇牙齿会变得丑陋等等,纹身姑娘不能回答,从没意识到自己掩嘴笑会有不对,也就从没思考过从什么时候起,为了什么就一直习惯了掩嘴笑。客人认定纹身姑娘这样的笑容方式是不够简单直接的,由此自负的因这方式将纹身姑娘说成了个虚假的连自己都不能面对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绝不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创造者,客人准备好了一切,在纹身姑娘开始专注的瞬间拒绝了纹身。纹身姑娘因为笑容的方式丢掉了一笔报酬,难免有些失望。为了避免再有同等的客人出现,纹身姑娘拿了镜子,在栏杆上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掩嘴笑,偷偷放开手笑,如此数次的尝试对比,纹身姑娘没找到客人愤愤离开的原因,只得颓丧低头苦笑。也正是这个时刻,有人看到笑起的时候没有掩嘴的纹身姑娘,纹身姑娘确定,老头看到了自己嘴里锋利的牙在阳光里闪着寒光,因为在老头眼中,纹身姑娘看到了自己的脸,笑开的嘴唇里一排整齐美白的牙,边角处暴露出来的尖牙闪着寒光。老头喝得半醉,看到纹身姑娘的牙,乐呵呵的拍手叫好,称赞那颗独特的牙如钻石般美丽。但无论这牙是锋利的獠牙,还是美丽的钻石,纹身姑娘都不愿意让人看到,正如哲顺看到她的牙,被她恶狠狠的一个惊吓,就把他当成了鬼一般。纹身姑娘因为老头的称赞找到了客人不满的原因,她并不是虚假的为了遮掩自己的缺憾丑态,却真的不愿人看到这颗牙,这是纹身姑娘一个人的秘密,藏起来的秘密,偶尔遇上那样无力反抗的胖子,或是哲顺这样小小盗贼的时候,纹身姑娘不慌不忙,用这颗牙就能完成女子总不太容易完成的自保行动。

      在此之前,如每一个能够从容自保的女子一样,纹身姑娘利用这牙学的自保的本领也经历了许多艰难。自不是人人初见纹身姑娘的牙都如半醉的老头般惊赞其牙的美丽,这是唯一的特例。剩余的在纹身姑娘的人生出现过的人,都在开始的时候被她一排晶莹美丽的牙折服,而后被这独特的牙吓走。当然人是一种有既定形状的动物,思想多像这种形状的雕刻般固执,若是出现了与这固定形状不符的模样,那人就不再是人,会被强行倒推回进化的起源处,变成野兽。这一点,无论是外在的□□形状,还是内在的精神形状都大抵如此。在被吓走的哲顺之前,正有那个前来大声叫嚣着钱财足够,实则想要免费消费过剩欲望的胖子客人。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十分微渺,可虽微渺但总会有,在于事件导致纹身姑娘定义事件主人的恶劣性,纹身姑娘自然不会容忍,这牙是自保的武器,沾点血腥并不值得挂怀。纹身姑娘为隐藏牙而丢失了一位客人,也让人觉得自己虚假的在遮掩丑态,可她并不为此担忧,这样的意外状况没有丝毫重要的意义。当然,老头是个可爱的老头,纹身姑娘偶尔会将珍藏的牙漏在笑容里,让他肆意的欣赏。

      有感于此,纹身姑娘虽不再遗憾为了掩藏牙导致笑容的姿态令客人不满,也难免感叹,面对老头微笑的确比掩嘴笑来的畅快。但这是无法俩全的事,纹身姑娘爱笑,不对工作热情,却也不愿因为肆意的笑丢失了工作里需要的客人,那样将丢失挚爱的纹身机会。关键点在于客人们躲在夜晚到来,纹身姑娘有过尝试,但名典小屋是个带着强烈暗沉色彩的小屋,灯光里也总是让不明所以的客人感到压抑,自然再看到纹身姑娘的尖牙,莫不是惨叫着国产的恶鬼,或者远渡重洋而来的吸血鬼这些神秘的东西。

      这一点纹身姑娘早有心里准备,但作为追求纹身机会的一次尝试,纹身姑娘得来的却是失败。纹身姑娘对此并不草草感到哀伤,并不愤怒,反倒将尖牙擦的通亮,任何时候只要漏出来,定能反射着寒光。这是纹身姑娘赞同自己的方式,赞同自己所有过去的人生,那些艰难许多的岁月的方式。一切正是因为人的固定形状被引发,对于调皮难管教的小孩,成熟的大人们总习惯用自觉有趣的戏弄方式,加之以鬼怪诸物来恐吓压制,达到让小孩变得乖巧顺从的效果。纹身姑娘自然是小孩中的一个,本该普普通通却没能普通的一个,正是因为尖牙,纹身姑娘从没被大人们恐吓过,反而成了被大人们利用起来恐吓其他小孩的工具。这一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纹身姑娘感到孤独而悲伤。

      那时小小的纹身姑娘还不是纹身姑娘,不是一道恰到好处的人形彩虹。像是一株芽,健壮的生机勃勃的芽,带着淡淡的嫩黄色彩,单一而不单调。如此说来,纹身姑娘的确是如精灵公主般惹人喜爱的,但她总是孤独的一个人蹲在花坛边,被浇花的水龙头湿透全身,可爱的精灵公主,总是一只小小可怜的雨中小鸟。鉴于如此湿漉漉的样子,已经让小小的女孩哭泣,大人们会假装没看到纹身姑娘不再继续伤害她,纹身姑娘就能安然的自顾自怜,蹲在一个角落里抹眼泪,但那些小孩总是被恐吓的调皮鬼,对于恐吓自己的未知恐怖事物,一旦变成了已知的无害存在,自然要将隐藏在心中的害怕转变成怒意发泄出来,被水龙头淋湿的小纹身姑娘,缩在角落里,还得被水盆水袋砸来的水淋得更加湿润,或是孩子们装来的水不够清澈,水里有些细碎石子,会打破纹身姑娘的皮肤。但孤独的纹身姑娘不能离开离她已经很远的孩子们,总湿漉漉的远远看着他们的欢笑,追打。纹身姑娘唯一能靠近的机会只有俩次,在同一天,一次是俩个小孩之间的搏斗,纹身姑娘愣愣的看着俩个工整,一丝尘埃也没有沾染的男孩互相臭骂,骂到词穷,至今纹身姑娘仍旧记得那样一场骂战,骂完长大后的纹身姑娘所能想到,或是不能想到的污言秽语。并没有结束,骂战结束后是肉搏战,相比于俩个男孩口头上的硝烟四起,身体搏斗上则要平淡的多,纹身姑娘看了似乎觉得他们是惊雷响彻过后只下了一滴雨的天空,初一触碰,就各自哇哇大哭起来,各自反方向离开,后面的战场交由总恐吓他们的大人处理,用一场更加精彩绝伦的骂战,或是真正直面鲜血的肉搏战,刀战,枪战这类型的战争结束。第二次有机会靠近,也同样是俩个男孩的对峙,之所以是对峙,是因为纹身姑娘看到他们身上有女孩子不太感冒的某种还不能懂的气势,在安静中滋生。纹身姑娘欣喜,来自于终于找到比湿漉漉的自己还不如的人,一个男孩裤管子处破了个洞,另一个男孩浑身完好,但显然他们调皮不可阻挡,浑身污黄污黄的像是泥捏。毫无疑问,他们相对凝视,不发一言,纹身姑娘感受到他们强大的气场,紧接片刻沉静,打破僵局的是一对凌空飞踢,俩个小孩各自不稳摔倒下来,随即起身,就在纹身姑娘被淋湿的花坛边,浇花的喷水如雨,俩个孩子一翻争斗,以其中之一的小孩落败,呜呜哭泣着率先离开结束。纹身姑娘只是孤独哀伤,一旁看着他们的热闹,远远的看着。离去的小孩走出不远,被先争斗的俩个男孩拦下,嘲讽着一阵辱骂,胜利留下来的男孩走到失败者身旁,俩人一同冷冷的看着产生了阶级对立的俩个男孩,但他们没有出手,准备离开。显然的是,他们如纹身姑娘一样被孤立,并不能如此轻易的离开,辱骂之声尤其伶俐,当然俩个男孩很快忍受到了极致,选择了出手,辱骂的男孩又惊叫着逃去,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俩个大人合力而来,轻松拿下俩个毛头小子,三拳俩脚,俩个男孩无力再战,趴在地上继续被大人麾下的男孩辱骂,并吐口水。纹身姑娘在此刻感觉到小小的女孩内心,有一抹压制不住的东西在敲打自己的胸膛。

      叉腰仰头的男孩辱骂趴在地上俩个男孩的话语,纹身姑娘小小的耳朵已经听得麻木。

      那时,纹身姑娘嘴里有一对尖牙。

      纹身姑娘咬了那个处在大人麾下的男孩,男孩哇哇大哭着,躲在大人膝盖里。纹身姑娘仰着头,洁白的牙齿猩红,一对尖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大人惊叫一声,已然被自己用来恐吓孩子的古怪事物恐吓到。

      其后,纹身姑娘被锁进了医院。离开医院的时候,一颗牙隐藏在嘴唇里,一颗牙被纹身姑娘摇下,留给医生一个牙龈上浅浅的坑。有了嘴中可见的缺牙,纹身姑娘的形状变得平常,真正的可爱起来。可那样可爱的纹身姑娘咯咯的笑,就习惯了掩嘴的动作。

      难得是个不那么滚烫的天,随着老头狡猾大笑的离开,纹身姑娘从小屋里拉出来椅子,摆在小屋前,拦住了小屋与栏杆之间的方块砖路,仰躺下来,门帘搭柔柔的搭在纹身姑娘的额头上,她还能看着柔和的天空里的蔚蓝,没有她钟爱的鹧鸪鸟,一行行鸟来回的飞成一个一字,或是7字。感到那鸟群就是自己,纹身姑娘闭上眼,脸上漏出一个酒窝,不用手遮掩也不会让尖牙暴露在阳光下。又在路过的老人对纹身姑娘说“纹身姑娘,今日怎么不在栏杆上,躺椅子里了?”纹身姑娘侧头掩嘴善意微笑回应,并不回答。只有在感到轻快的偶然时间间隙里,纹身姑娘才会将椅子摆在阳光下,躺下来,这种时刻,纹身姑娘不咯咯的笑,只漏出一个酒窝,在内心里一个人轻笑。不用搭在栏杆上,仰头向往蔚蓝天空的飞鸟。

      正是因为是个平和善意的纹身姑娘,四周里的老人都给于她慈祥善意,王家老太婆总抱怨,纹身姑娘不能完全属于她,而是这近里所有老人共同的孙女,自然逗得纹身姑娘满足自豪的笑起。但不是所有老人都能慈祥纵容纹身姑娘类似于单独存在的平静从容,与王家俩个调皮老人不同,张家的老头与老太婆虽同样对纹身姑娘慈爱有加,却常常忽视纹身姑娘对他们的恐惧,语重心长的教导纹身姑娘“一个好姑娘,不能总做这样乌烟瘴气的工作,得像个正派的读书人,做些大众都在做的工作养活自己,那样才能让好姑娘的美丽彻底释放,被更多的人轻易的接受,肆意的喜爱。”纹身姑娘知晓俩个老人对于纹身的偏见,也知道名典小屋和纹身师的工作让同等年纪的陌生男女对自己的推测多不是善意,可这是纹身姑娘的挚爱,若不然,她就不是纹身姑娘。如此每次面对教导,都虚心聆听,一副乖巧模样点头称是,却又从不改变的纹身姑娘,让张家俩个老人常常惋惜哀叹。若是再恰巧碰上王家俩个老人,双方定要坚持己见,为了纹身姑娘美好的未来争执,是改邪归正光明,还是从一而终的自由本色畅达。这种时候,纹身姑娘只得将四个老人一并拉入名典小屋,不敢用咖啡和红酒,而是煮一盅浓茶,给四人倒满,并表示四人俩方俩个论点自己都会遵从,可这是矛盾的,纹身姑娘如此表示赞同双方,效果却总是很好,四人能安静下来。即使离开的时候,确定纹身姑娘是不会改变。这就代表着王家老头胜利了,争执也不再因纹身姑娘而起,而是变成了俩个老头的世界观口水战。有时,纹身姑娘恶意的推测,多半他们来名典小屋为自己起争执,是为了骗喝自己煮的茶。

      当然,更多的时间,纹身姑娘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样子。老人们关于名典小屋的共同活动并不多见。纹身姑娘在阳光里躺得懒洋洋的,眼看继续就要睡去,揉揉眼,起身走进小屋,倒了杯红酒醒神,随同酒杯取来的,还有一本旧了却保存得完好的书。书陪伴了纹身姑娘许多年,无论走到哪里,书都一直被携带着。但这许多年,纹身姑娘一直没有读完这本书,甚至从没读过,应当是翻开书,读完了第一页就没有继续读下去。但这丝毫不影响纹身姑娘对这本书的喜爱。纹身姑娘把书珍贵的珍藏起来,偶尔抱在怀中,拿在手里就能足够满足的微笑,她并不在乎收藏更多的书本会让自己显得有文艺气息,只收藏这一本。也毫不在意,这珍藏的书根本没有读过,还如此珍藏着有种卖弄的嫌疑。纹身姑娘像是珍藏挚爱着的纹身一样,珍藏着这本书。

      书是经典名著被人称赞,带着各种文学传说的《飘》,纹身姑娘第一次听到书名,就钟爱这本书,没有读过,甚至连书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却丝毫不影响她对书的钟爱。后来小小的纹身姑娘忘记了这本书,直到被锁在医院里,再想起的时候书放在纹身姑娘的手里,是医生转送的,纹身姑娘顿时当做珍宝,在得到《飘》之后,挚爱纹身之前的所有岁月,《飘》就是纹身姑娘唯一的珍宝,唯一带在身边从未遗落过的书。纹身姑娘得到《飘》,就像把自己从孤独哀伤中拯救出来,她欣喜的在病床上翻开崭新的书页,用尽所有力气,挖空脑海,终于侥幸认完了书的第一页上大部分简单的字,而后不懂的,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看过的,纹身姑娘不确定那些字是否是在写一件事,一件事的开头,或者别的什么。纹身姑娘感到读这本书的艰难,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读过这本书,即使翻开书页,也只如第一次一样翻到第一页停止。长大后的岁月,纹身姑娘读完了很多书,课堂上的课本,小摊上的杂志,书店里不知名作者的书,国内外名家作品,或者女子不钟爱的打打杀杀的书籍,甚至品读中总会让精神与□□双双有感的黄色小说。纹身姑娘尤其敬佩这类小说的作者,那等同于把他之于情色这件事所有美丽或污秽的情景都展现在人前,还得加注故事的离奇性与合理性,万一被人认出这作者是现实中的某某人,那就等同于被人发现作者心中那些人们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黑暗幻想,伴随着被抛起在道德舆论下鞭笞的危险性,能坚持者定当需要莫大的勇气。纹身姑娘读了很多书,却唯独没有读她最钟爱的《飘》,她不知道书里是一个怎样迷人的故事,却钟爱这本书,也许是钟爱书名,书名这唯一一个自由的字。纹身姑娘想到,每一个人心中对于“飘”都有一个唯一的想象,而无论《飘》这本书里的“飘”多么让人称赞,那也只是一个他人心中的“飘”,若是读完了书,自己的“飘”也许会被作者的“飘”掩盖,纹身姑娘虽好奇书中的世界,却艰难忍住不将书读完。她喜爱通过那些各样的书来了解人生,世界,自己或是各种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唯一拒绝的书就是《飘》。纹身姑娘没读过,却无比钟爱的书,是她一直珍藏的珍宝。

      她爱这本被太多人称赞的书,更爱这本书的书名。如有人曾对她真诚的解释过“会有这样一本书,书里的内容总让你无比好奇,但你不会品读它却无比钟爱它。钟爱这本书,钟爱的只是书的名字。就像这钟爱,你爱一个人,只可以爱到他的名字,却不妨碍他成为你唯一的珍爱。”

      酒杯中的酒喝干,纹身姑娘将书抱在怀中,继续享受懒洋洋的阳光,渐渐睡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她为何抿嘴,似是尝到嘴里满满的甜。夜色降临,名典小屋来了客人,纹身姑娘收了椅子,这才专注起来。客人很急迫,不等纹身姑娘煮好咖啡,催促着纹身姑娘尽快完成纹身。纹身姑娘专注而沉着,关于纹身,剔除纹身姑娘记得的那个纹奶的女人,再没有任何艰难的要求使她为难。客人虽然急迫,但要求简单,对于纹身姑娘来说,就像完成学业后再如幼时坐在窗台上写新学的字一样简单。客人是个男人,他要纹身姑娘替他纹身,在胸膛处纹一道伤痕,一道暗红色的伤痕,不忘仔细描述这伤痕该有的每一个细节,宽度,长度,扭曲度,扭曲的形状,伤痕的颜色应该有结痂还没脱落时候的暗沉,又有脱落了结痂留下新生皮肉浅红的色彩,色彩是唯一难以准确确定的点,纹身姑娘思考了一会儿,在桌上白纸上画出一道伤痕,扭曲的像一条死去的蚯蚓,在色彩衡定上,采取了小屋墙壁花纹的色调搭配,扭曲的伤痕沿长度正中区分,一半暗红,一半嫩红。客人点头表示满意,纹身姑娘开始在客人的胸膛上工作。临近一个人的心脏,听心脏跳动的声音是件奇特的事情,特别是二者有了男女的区别存在,能被听到的心跳会变成带着巨大吸引力的东西。纹身姑娘听过许多客人的心跳,从胸前听到的,从后背听到的,甚至离得远点却因为骨骼触碰传达的震动从手臂传来的,透过头盖骨飘来的,形形色色,如走马观花。纹身姑娘专注于纹身,而又细致的听到客人的心跳,多数时候,在安静的名典小屋舒适的椅子里躺下来,客人都处于慵懒舒适的状态中,偶有几人不那么安静的,也就让纹身姑娘感到他们强壮的生命力。可今夜这个客人完全不同,纹身姑娘细致的听到他急迫的心跳,急迫而期待,期待里带着慌乱,本是通过心脏的跳动频率来判断情绪,但纹身姑娘却先确定了这复杂的情绪,才反向推测心脏在如此复杂的情绪里展现是不安的擂鼓。纹身姑娘半错了,客人的心跳不仅止如擂鼓,而是在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下擂鼓。

      鉴于此,纹身姑娘心有所触,看着脸上神情悲喜交加变换不能安然的客人,纹身姑娘的手难得的不那么稳定,差点出了错。纹身姑娘集中精神,又才堪堪稳住在客人躁动的胸膛上精细纹身。伤痕的纹身纹到一半,擦了擦额头,纹身姑娘感到精神搅进些疲倦,再勉强集中也很难做到,客人看到纹身姑娘缓慢的手,又焦急的催促。

      “见人吗?”纹身姑娘不得不主动同客人说话来分散疲倦的精神,如此做法,的确让纹身姑娘精神变得灵敏,手上动作快了几分。

      客人没有义务在意纹身姑娘的情绪如何,加之心中不平静,不愿搭理纹身姑娘,只是皱着眉头表示对纹身姑娘缓慢的进程感到不满。

      “很久没见了吗?”纹身姑娘没有得到客人的回答,也不失落,自顾自的继续说,手上又加快了几分。客人仍旧皱着眉头,看往屋外渐渐失神。过了片刻,憋出来一个字作回答“嗯”。

      纹身姑娘没有再问,精神也不再疲倦,手中动作流畅起来,本就剩下小半的伤痕纹身眨眼就完成了。取来一面镜子,放在客人手中,客人将镜子与胸膛对齐,仔细看了看纹身姑娘完成的纹身,像一条泥泞里挣扎出来的蚯蚓。

      “多少钱?”

      “免费赠送你。”

      “嗯?我以前在门前打量过你的店,你这里收费并不便宜。”

      “价格是由我定的。我留给你这到伤痕,只是一道纹身,但似乎预感到它会变成一道真正的伤痕。既然如此,我不能再对你收费。”

      “你知道我……”

      “欺骗总会被拆穿,用伤痕证明自己,得到的多半是同情,同情不会是永远的。”

      “即使是欺骗换来的同情,能多留一秒也好。”

      纹身姑娘端起桌上还未冷却的黑咖啡,送客人离开,没有再热情的对客人说欢迎再来的话,静静地目送他离开,默默地靠在门里喝完黑咖啡。而后重复客人最后肯定的话语,将话语中的肯定变成疑问,喃喃自语“能多留一秒也是好的吗?”他人肯定的话语,自己取来当做疑问问自己,自然得不出答案。纹身姑娘端着空杯子,在栏杆上坐下,一动不动,不仰头看星空,也不低头看小河,大约她的目光处在平行直视与倾斜向下的区间里,如此的视角,只能看到栏杆下靠近栏杆,临近小河而又看不到小河的花草边缘,而正处夜色沉沉里,花草没有光线照亮,与一片黑暗的夜没有差别,意味着纹身姑娘像在呆呆的看着什么,却什么也没看到。而后杯子整个被纹身姑娘扔进小河,纹身姑娘看不到小河里的河水,只听到如石子落水的空响声,杯子缓缓沉落,杯盖随河水漂开一段距离,也缓缓沉落。

      小屋前偷偷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在桥头的时候没有被桥头的灯光照亮,沿着名典小屋四周留下的阴影偷偷而来,接着在小屋门帘里点了根烟,吸了一口,靠近栏杆,在纹身姑娘身旁坐下,坐在栏杆上,紧挨着纹身姑娘,比纹身姑娘离桥头的灯更远,似乎躲在桥头灯光映射后纹身姑娘的影子里。

      “我应该来的正巧,刚好看到你往河里扔掉杯子。”男人抽过一嘴烟,双手撑在栏杆上,纹身姑娘也正手撑在栏杆上,耸着肩,开始悠然的晃动脚,男人便随纹身姑娘一起晃。

      “还没走吗?估算着,你应该已经到家。”纹身姑娘扬起头,黑夜里没有掩嘴轻柔的笑。

      “走前来看看你,看看没见过的名典小屋,生意如何?”

      “不够忙碌,这让我很好。”

      “白天路过的时候,听到人同你打招呼,纹身姑娘!”

      “嗯!纹身姑娘,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星空里飘起几片散云,挡住了一些月光。也许,夜色会模仿白日太阳雨,下一次月光雨。男人手中的烟飘开,如初雨里腾起的水雾。一支烟点完,男人默默翻下栏杆,沿着阴影里来时的路离开,纹身姑娘低着头,静静坐了一会儿,月光推散了星空里本就单薄的散云,白银落地,纹身姑娘跳下栏杆,走回小屋,拉下门帘,锁了门。夜渐深,凉悠悠的,桥头又响起摔碎酒瓶的声音。

      隔日清晨,纹身姑娘早早的拉起小屋的门帘,桥头的灯还亮着,煮了一杯黑咖啡放在桌上,纹身姑娘在小屋前伸展身体,发现了桥头护栏里伸出来一个晦暗秃顶的王家老头,她端起桌上为自己准备的咖啡,走到桥头将睡得囫囵,却因为清晨冰凉,冷的颤抖呻吟的老头扶起,靠在栏杆上。一翻折腾摇动,老头半睁着眼,羞涩的挠头,纹身姑娘就着杯子喂了老头一口热咖啡,将杯子放在老头怀中,起身对小楼里高声喊道“王家奶奶,这爷爷又在桥头等你领回去呢!”小楼里还没响起老太婆咒骂的声音,纹身姑娘已经冲回了小屋,拉下门帘锁了门。这天,名典小屋没有再开门,纹身姑娘没有出现在阳光下的栏杆上。

      从这天起,一连三天,名典小屋都紧锁着门,黑色的门帘像是棺材前陈列的祭奠牌,阳光下看到也有些沉闷的情绪。当然,纹身姑娘铁定是活着的,这是因为她一个人生活被人看到生活的样子而生的肯定,没有怀疑的理由,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只是不联系纹身姑娘的消失与生死,小屋的门也确有宽大棺材盖板的样子,即便要说这种相仿的样子全由棺材盖板与门都是木头制成的平板这点本质而被强行临摹,那就算本身代表的意义毫不相干自然也能说得通畅。但如果硬要分得这般清楚,大可说房子与棺椁同样是盒子,棺材板与门都是拦住盒子出口的障碍物,如此说来,它们的确又是分不清彼此真实存在的不同的,分得太清楚反而导致完全与别人解释不清楚。可这不算什么让人心塞郁闷的对照,小屋的门是不是能够开启的棺材板这种映像转接带来的视觉效果还得由门本身的模样定义,这样说来,门即便真的是棺材板,也不那么让人可怕的。因为门帘在前,是块厚重的黑布,硬要将小屋与棺椁相通,继而揣测到三天没有出现的纹身姑娘的生死大事,自然门帘这块黑布更具代表性,黑色与死亡是极端搭配的颜色与事件。阳光照射的时候,黑布上的经线拉出一圈月光般晶莹流华的白色线条,类似于一个由内向外扩散的漩涡。有了这样的展示,黑布就显得神秘而厚重,再要揣测纹身姑娘三日不见是死亡,才配齐了应有的祭奠亡者的沉重气息。

      当然这样的揣测纯属无稽之谈,远远善意的调笑着呼喊过纹身姑娘四个字的老人们绝不赞同。只是,纹身姑娘自来到名典小屋,就很少离开,更不说白天锁上小屋的门离开,一去就是三个日夜。即使安然无恙,三日不见,也引起了总爱远远看一眼纹身姑娘在栏杆上自由自在的老人们的担忧。王家老头一连三个深夜偷出家门跑到桥对面偷吃酒,无一幸免这样的深夜都醉倒在桥头,经过三个夜晚冰冷坚硬的桥上睡眠,老头的秃顶不再光亮,唉声叹气捂着腰背走路的时间占了大半。于是不得不接受老太婆的痛骂,并一再确定纹身姑娘的重要性,没有纹身姑娘看着,排除醉酒在桥头的危险性,单说艰苦性,老头也产生也几分畏惧。这日休息的差不多,喝了大碗解酒茶,老头偷偷往头上喷了些老太婆用来驱散屋子里酒气的空气清新剂。

      老头敲响小屋的门,耐心的等待着,不见纹身姑娘来开门,也听不到纹身姑娘的回应。这样一来,饶是为了偷酒喝早不知生死为何物的老头也十分的担忧起来。于是气急败坏,加大了几分手上的气力,再次敲门,没有回应。老头骂了娘,重锤小屋门,接着抬脚踹门。但名典小屋的门经过上一次被哲顺砸锁闯入,变得异常坚固。老头子一时打不开门,一番折腾,将小楼里的人全都惊动了,纹身姑娘却没有丁点回应。大事就有了不妙的味道,老人一边撞,踢,踹门,一边对小屋高声喊道“纹身姑娘……小丫头片子……”他喊叫的声音比踢门声更响亮,仍旧没有回应,小楼里慈爱的老人们都赶来小屋前,几个老人挤在一起,一起破坏小屋顽固的门。合力砸门带来的震动,导致地面都有节奏的轻颤着,等在边上的老太婆们,都开始唉声叹气的说着“多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多可惜。”这样的话。

      老头们正努力着,哪里听得老太婆们的慌张,顿时回身怒骂,随即准备再合众人之力,将小屋踹翻了方才罢休。就是这个众志成城的点,小屋的门“吱呀”打开,老太婆们瞬间忘了才说过可怜的话,微笑起来。几个老头傻傻站在门外,疑惑挠头。纹身姑娘揉着双眼,又抓了抓头顶鸟巢一般的乱发,迎着阳光张开双臂,拉了个悠长的“啊”字。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丫头睡觉当死去的吗?”王家老头担忧最多,自然最先展现自己的怒意。

      “啊!睡过头了,梦里梦到地震,没分清你们这群老头子踢门。这大清早的,屋子里坐不下,我给你们拿凳子,就坐门外吧,我煮茶。”纹身姑娘转身走进小屋里,开始煮茶,偷偷看了各自坐下的老人们,拍拍胸脯,暗道好险。

      就这蒙混过关,茶喝过后,纹身姑娘拉起门帘,被王家老头特意交代,以后不能这样锁着门,像丢失了一样。纹身姑娘刚引动了群众担忧,心中有愧,虽是知道老头用意,也不争辩赶紧点头答应。老头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特意询问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一直锁着门,纹身姑娘自有足够充足的理由来堵住老头因担忧而生的责怪,回答道“你在桥头倒下的时间是半夜,我清晨才发现,这样你就吃了大苦,老太婆绝不会饶过你,又怪我惯坏你,我也绝不能被放过,我得躲一躲风头。”说着,纹身姑娘掩嘴咯咯笑起,留给老头一副我比你更无辜的样子。老头听了这话,略微羞愧起来,本是要对纹身姑娘表达歉意的,又看到她委屈的脸上笑容带着捉弄的意味,如此老头又严肃起来,问道“这就让你躲了三天?干嘛去了?”

      “睡觉!”纹身姑娘如实回答。

      “一睡睡了三天?”老头一副你这丫头想捉弄我,还太年轻的嘲弄样。

      “嗯!所以你看我,容光焕发,像不像睡美人?”

      “睡美人是睡着的!”

      “那不行!我是睡饱的美人。美人要醒来的嘛!不然怎么知道自己美不美呢!头发会像树根一样长得老长,指甲也长得老长大概像镰刀一样锋利。还有皮肤,皮肤会变成病态的苍白,而不是美白。你看,睡美人睡着了不醒来,那怎么美?照这样计算,睡着了反而消耗更多营养来生长,可睡去与死去都差不多的样子,浪费那么多的生命,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棺材里,然后慢慢腐烂掉,老长的头发脱落头皮,指甲也脱落下来不知道会不会腐化,皮肤就被虫子吃完了。可不是美人!”老头没预料到说起美人,纹身姑娘有这么多古怪的想法,愣愣的听着她说,渐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纹身姑娘随着河里吹来的风,已经像她常看到天空的鸟,在栏杆上又晃起脚。

      “小丫头,你可得多看着我。我渐渐胆儿小。”纠结思考半晌,想不通透,老头才严正提醒纹身姑娘她对自己的是个具有重要意义的人。

      “不偷喝不成了?”

      “不成,那可比我这小胆儿害怕冻死在桥头还难受。”

      纹身姑娘这一小会儿时间,俩次应答了老头的请求,都是无比慎重的,她顶着一头来不及梳好的鸟巢长发,像被举起的棉花糖,惹人发笑,但应答的慎重,与头顶的轻佻截然相反。天上为此特意下了一阵急雨,老头匆匆躲走,纹身姑娘才懒懒的走到小屋门里,蓬松的长发顶起门帘,端了杯黑咖啡愣愣看着雨天,这雨就停了,阳光不过被遮挡了三五分钟的短暂时间又直射到小屋来,河面上凭空多出一条一人长短横放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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