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最后一周》林鸥

6、-5天

　　系统升级一般来说都是很快的。这次的尽管算是关键升级，加上间隔时间不过也就一两个小时。这次升级时间正好是陈先生的下午四点，一个既可能在喝下午茶也可能在工作的时间。
　　陈先生今天也基本上一直在读书。虽然没有关闭巴别塔的参考系统，但他读的书好多都不是文学类，所以巴别塔会自动识别并且不作参考。不过他在读译本的时候，词句的表意还是会被评估，以确定译本的可靠性。
　　也许是不自觉地在意这次会议的决定，他读了好多关于民族、国家、政府之类的书籍。纸质出版物的减少和语言障碍的消失，让各种各样被定义的边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但是“边界”的概念还是不可动摇地存在着。他一方面质疑这些学说的时效性，一方面又觉得删除这些概念不可思议。他在会议的时候投了弃权票也正是这个原因。
　　今天是夏至，6月22日。社区通常会在这一天有聚会。午饭前陈先生用全息投影去社区的公共聊天室看了一下，这个决定让他后悔了一天。系统升级的原因公布之后，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在这个民族、国籍复杂的社区里，陈先生第一次感到人们的民族情感这么强烈。有人觉得这次升级也是有道理的，而且文化的多样性不一定要用以前的方法来保存；但更多人认为这些概念是根本性的。两拨人就这个问题先吵了起来。后来又有人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最大的问题不是要改概念，而是怎么改。这次升级如果能够进行，说明我们的思维是可以被操控的。”说这话的是负责脑通讯系统的工程师，她负责维护系统。刚刚她一直没有开口，在反对升级的人把她当作靶子的时候她也什么都没说。
　　“有传言说，为了和平进程，很多可能造成纷争的词语都有可能被归档为‘历史词汇’，”她说，“光在词典里改了没什么用，要把人们头脑里的想法也一起改了才行。”
　　这句话给人们带来了一瞬间的冷静，但是很快又被新一轮的争吵代替了。不过这次的主题变成了：系统管理者有没有权力改变人们的想法，统一人们的观念。
　　陈先生是巴别塔系统的编修者之一，这他的邻居们都知道。他为了避免纷争非常想告诉大家自己投了不知所措的弃权票。不过大家十分的善解人意，也并没有针对他或者质问他。唯一缠着他不放的是一对该地区著名的宗教研究家夫妇——我们还是尊重当地人的叫法，叫他们“神棍”吧。两个人博览群书，用批判性的眼光阅读宗教经典，似乎研究出了一套自己的系统，并且购入了目前运算能力最强的个人计算机来验证自己学说。两个人之前都是教授，于是现在逢人就发挥自己强大的说教能力——陈先生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而且并不喜欢跟人争辩，所以每次都会被他们抓住。
　　“这是天罚啊天罚！”陈先生从开始打仗就不断地听到这句话。一开始他的妻子（宗教信徒R女士），还会跟他们进行讨论，是不是人类用尽了上天派下来代替人类的牺牲。现在没人和他们讨论了，陈先生只能听着他们给自己这个老大不小的学生讲课了。
　　“是伟大的第三人称！要把给人类的一切收回去了！”
　　为了避免性别的干扰，这两位把自己的神成为“伟大的第三人称”，十分政治正确。这么叫还是因为陈先生。几年前他半开玩笑地提起这一点，说神的第三人称称呼在不同的语言里有不同的表达方法。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决定了：“伟大的第三人称”。
　　“所以你们怎么想？”陈先生想从两个人对第三人称伟大的赞美里换个话题，“你们同意这次的系统升级吗？”
　　“所有的决定都是伟大的第三人称做出的！我们只有相信，爱，和服从。”
　　完全没有宗教信仰和宗教传统的陈先生不知该如何与他们进行对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加入一旁吵成一锅粥的群架，又觉得既然已经加入进来了，现在关掉全息投影退出也不太好。于是继续在吵吵嚷嚷絮絮叨叨的聊天室里发呆。
　　就在争吵要升级成肢体冲突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工程师不知如何调高了自己的音量，放大、加亮了自己的投影，洪亮、清晰地说道：
　　“我不想自己变成任人操控的木偶，我要想方设法拒绝这次升级。”她目光坚定而绝决，“系统升级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小时以后，我会让通讯系统和公共服务系统保持在旧版本，这样新的内容因为不兼容，一定没法成功安装。你们难道就想变成连思想都交给别人随意篡改的玩偶吗？”
　　“……”人群的窃窃私语听上去胆怯而犹豫。最让他们害怕的不是这次的升级，而是即使没有这一次的升级，他们的思想也完全可以被操控的事实。
　　这次社区集会以混乱的场面结束了。那位工程师没有得到同意也没有得到反对，人们都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和恐慌。陈先生也是如此。他猜想，这位工程师一定是要实施她的计划了，所以在发现人们无法做出决定之后就早早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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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夜真的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