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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美 ...

  •   引子
      1401年我九岁,那一年的春天,父亲和哥哥去了汉城府,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
      当第一缕微黄的晨曦刚刚从山尖上冒出,父亲和哥哥就背着沉重的木匠工具,踩着厚厚的积雪出发了。
      我和母亲站在村口,目送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直到风雪覆盖了他们的脚印。
      鹅毛般的大雪一片片飘落在母亲瘦削的身上,天地之间清寂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皑皑的白雪闪烁着苍白泛滥的光芒。
      母亲的背影如同一座雕像,目光眺望着前方空茫的原野,半晌才转过头对我说:“淑姬咱们回家吧……”。
      她的声音很轻,完全感受不到她一丝内心的波澜。但是,在她瞧向我的眼睛里分明有着一层淡淡的泪光。
      父亲和哥哥走了,除了身上背着的木匠工具和揣着在柴火炉里烧热的几个饭团,其余再无任何东西。
      他们不得不走,因为去年夏季的水灾冲走了家里的牲口和大半的粮食,这个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去汉城府是保做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父亲和哥哥走之前的头一个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飘着肉粒的酱汤,还有掺杂着玉米的米饭,闻着肉汤和米饭的香气,我从院子到厨房来来回回地蹦跳了好几回,哥哥笑着对母亲说:“淑姬今天可真高兴”。
      母亲一边用汤勺搅动着酱汤,一边微笑着对我说:“等你哥哥从汉城回来,你就可以天天喝酱汤了”。
      那个夜晚窗外飘落着雪花,屋子里火盆中的钢炭烧得通红,晚饭吃了很久,全家人都憧憬着父亲和哥哥从汉城回来以后的日子。
      可是,十一岁的我当时永远也无法预知
      那个长着络腮胡子,身材矮壮喜欢用胡须扎我逗我,和蔼可亲的父亲,那个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俊朗高大,小时候总是抱着我、让着我陪着我,一起玩蛐蛐的哥哥,在这个春天的早晨之后,再也无法相见。
      这使得后来的我,常常感叹命运是如此的诡异与多变。
      终其一生,我既无法选择出生的地点、时间、家庭、父母,甚至也无法决定自己未来的丈夫和婚姻。
      母亲常常说我出生之前的那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站在一座月色溶溶的花园里,园子里到处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借着月亮的清辉,她看见竹篱下有一株小小的茉莉花,粉白纤弱的花朵温柔而清淡地在夜色下静静地开放着……
      母亲从睡梦中醒来的半个时辰之后,我出生在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小村落里。
      村庄的生活是宁静和安谧的,正如我的母亲。无论在任何时候,她的举止总是那样恬静和优雅。
      岁月和贫穷的生活,并没有抹去她身上诗礼大家的烙印,作为自幼生长在汉城崔氏家族的小姐,虽然在高丽的长期战乱中,父母兄长俱被处死,十四岁的她因是崔氏养女逃过劫难,但也被作价十两银子在市场上公开变卖。
      然而她也是幸运的,因为当时倾家荡产买下她的父亲,从与她结婚那天起一直呵护着她、深爱着她……
      即使是母亲与她农妇身份极不符合的一些爱好,父亲也想尽一切办法尽量地满足她。
      母亲很喜欢音乐也擅长各种乐器,常常会在夜晚空闲的时候在家吹奏。
      在田地里劳动到深夜才回家的父亲,每次听到母亲在吹奏曲子,他就悄悄地推开门安静地坐在席子上,笑咪咪地看着母亲一副很专心、很喜欢听的样子,等母亲吹完一曲他才会低声说:“玉姬,我有些饿了”。
      我以为父亲是喜欢音乐的,可是有一次父亲带着我,在镇子的集市上变卖从山上摘来的草药,有人过来吹奏着和母亲完全相同的曲子
      父亲却大声地对吹曲子的人说:“吵嚷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吹……”。
      转眼秋天来了,父亲和哥哥依然杳无音信。
      母亲越来越焦灼和忧郁,除了每天到村子前面的山坡上张望,她还询问路过村庄的每一个行人。
      但等待她的都是一次次的失望
      咸镜道的天气一到九月就会开始下雪,尽管每天我和母亲只喝像水一样清亮的粥,但父亲走后留下的粮食还是很快就要见底,母亲终于忍耐不做,开始收拾衣物并告诉我,我们必须离开村子搬到镇上生活,否则等大雪落下封做了山口,我们母女就再也出不去只能饿死在家里。
      1404年的九月,我和母亲来到了安平镇,母亲把娘家抄家时,她藏在身上唯一没被抄走的一个金手镯拿去当铺当了,租下了镇子西头巷子里的一间小小的木板房,又把带来的被褥、锅碗放在木板房内的席子上,就算是整理好了我们的新家
      租房剩下来的钱除了购买少量的米,其余的全部用来作为交给织布坊的押金,她到织布坊领了纱线和织布机,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家织布。
      母亲把所有对父亲和哥哥的思念与牵挂,完全倾注在织布上,而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更可怕是,从织布机的梭子发出叽叽的声音开始,母亲一向温婉的神态仿佛一夜之间消失贻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的神情,显露出刚强绝然的姿态。
      母亲织布快的惊人,差不多平均三天织好一匹青布,织好的布匹又厚实又平整,这让织布坊的老板非常地惊讶,消息很快从织布坊老板嘴里传播出去,让全镇织布的妇女们听得又是钦佩又是嫉妒。
      渐渐地,我家开始出现三三两两前来搭讪的妇女,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或者她们的言语如何。
      母亲总是温和而有耐心地和她们说话,并毫无保留地给她们传授织布的决窍,偶尔遇上不服气故意说话挑衅的女人,母亲就埋头织布一句话也不回。
      所以,往往是挑衅的妇女说累了,又见母亲不理不睬,自己也觉得无趣,最后只好讪讪地离开。
      不过,母亲如果下次在织布坊里交布的时候遇见她们,母亲仍然会非常有礼地和她们打招呼。
      就这样,母亲谦让的性格和诚实的人品,让她在安平镇站稳了脚跟。
      至于我,自从母亲把家搬到镇上,她却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对我近乎于溺爱,而是变得无比苛刻起来……
      除了每天打水、做饭、打扫房间之外,她还到有钱人的家里收了许多的脏衣服给我清洗。
      母亲是从不打人骂人的。可是如果我做事情稍稍不如她的意,她的脸色立即就会阴沉得可怕,一天甚至几天铁青着脸不和我说话。
      我开始害怕她、畏惧她。到后来甚至连她小小的咳嗽声,也常常会令我战战兢兢地不知所措,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十三岁。
      1406年的冬天,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之后,我发现母亲看我的眼神,莫名地有了一丝感伤和隐隐约约的温情
      忽然之间,我不再打水、做饭、清洗衣服、母亲也不再织布。她变得在外忙碌起来,连我们的食物也是她从外面带回家的。……
      更奇怪的是,数天后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出了门,没有说到哪里去,我也不敢问。
      只是傍晚她回家的时候,手多了一个蓝布的大包袱,进门只简单地问我吃过饭了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转眼之间家里小小的席子上已经堆满了白色的、宝蓝的、水青绿的、嫩黄的、粉红的各色绸缎,还有许多白色的纱绸看得我眼花缭乱。
      母亲让我站得笔直,然后她手里拿着尺子在我身上比来划去,又把各种绸缎反复披在我身上东瞧西瞧一直弄到深更半夜,折腾得我腰酸背痛之后才开口说:“淑姬,睡觉吧”。
      紧接着母亲和她的朋友们用那些绸缎给我做了好几套衣裙,每一件衣裙的胸襟、袖口和裙边都用闪亮的丝线绣上了精美的花朵。
      等我知道这些令我惊奇的事件背后的真相,已经是县城里长着络腮胡子的传令官骑着马,后面跟着四个随从抬着轿子围在我家门口,大声宣读征召令的那一刻。
      怔怔地听完传令官的话,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居然要送我去选美,而且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来没有透露过半句口风。
      我想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做,她却一脸冷漠地从传令官手里接过钱放在案几上,然后和传令官一起连推带搡地把我塞进了轿子。
      四个轿夫迅速地抬起了轿子,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当我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我觉得一瞬间我长大了……
      轿子行进得像飞一样快,狭小的空间里闷得慌,伸出手我掀了掀轿子左侧那个小小的窗口,一束明亮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像一根金色的绳子缠在我坐着的腰上。
      外面的天空湛蓝高远,一抹淡淡的流云正轻轻地掠过远方翠绿的山峦……
      “把轿帘放下”骑着马在轿子旁边随行的传令官用严厉的口吻对我说。
      我放下了轿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我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
      清远县城很小,不仅仅是幼年时母亲教我写字时说过,即使是很多年后,我在大明帝国的皇宫里坐着喂金鱼,回忆起我的少女时代我也这么认为,虽然我几乎忘记了它的模样。
      轿子的颠簸慢慢消失了,轿夫们的脚步也变得平稳起来,我再一次掀起了轿子左侧的窗口,透过黑暗,几星零星的灯火闪闪烁烁地出现在眼前
      轿夫们放下了轿子,传令官骑着马向着灯火的前方奔去
      我听见他大喊了几声,紧接着是城门打开时沉重的嗄嗄声。
      轿子重新被轿夫们抬了起来,进了城门拐了几个弯穿过了几条街道小巷后,轿子在县停了下来
      传令官下了马在轿子外面,声音和在路上命令我放下轿帘时截然不同,他很温和地对我说“姑娘到了,请下轿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双女人细白的手伸了进来,另外的人已经帮着掀开了轿帘,伸进手的女人扶做了我久坐后的身体,我身体僵硬地跨出了轿门。
      女人搀扶着我从一道小门进入了一个院子,院子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官服的差役,当晚我被安置在这里睡下。
      第二天,在房间里吃过女人送来的简单早饭以后,我被叫出了房间。
      外面阳光明媚,铺着青石板的院子里,有四五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见我出来她们好像有些兴奋,微笑着一一用眼神和我打招呼。
      我忽然有些羞涩,不知道该怎样和她们说话,于是我也傻傻地对着她们微笑。
      昨晚送我过来的女人是一个中年妇女,这时她站在院子的台阶上
      可能是看我们都已经出来了,于是她拍拍手,让我们并排在院子里站着,然后她告诉我们说县官大人马上就要来了
      院子里变得.鸦雀无声,偶尔旁边的女孩忍不做低声说话,也被台阶上的中年妇女大声呵斥得赶紧闭上了嘴巴。
      约摸过了十多分钟,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男人轻声地咳嗽了一下,紧接着命令我们抬起头来
      等我们羞涩地抬起头,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我们的脸,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他仔细地审视着我,又命令我转过身,然后又让我从站着的地方走到院子的一角,又走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他和蔼地问我。
      “淑姬”我低着头怯怯地回答。
      “就是她了”我听到他用很满意的语气对侍立在旁边的中年妇女说。
      在县衔里短暂地休息了两天之后,我被先后送往郡城和汉城,并在汉城最后的选拔中与仁宁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护军吕贵真之女,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一同被选中,准备作为国家的礼品送往中国。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入选纯粹属于一次意外。
      事实上,我是在离开朝鲜前往中国的数天之前才知道,我之所以被选中,完全是因为先前被选上的工曹典书权执中的女儿因急病死亡,朝廷无法向大明帝国交代,才被选中以顶替他的女儿进入大明帝国皇宫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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