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鸢祭》牙牙

2、哀 鸢

　　我不知道后来是怎样获救的，只记得睁开眼睛时一张俊秀的面孔。
　　鸢，苍鸢。
　　他的名，苍鸢。
　　他优柔地望着我，问我的名。
　　鸦。
　　我答道。
　　鸦啊，他念着，捧起我冰凉的双手。
　　那不是你的真名吧，可以告诉我吗，鸦，你的真名。
　　我一怔。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真名，从来没有。我几乎要忘记它了，小小的名。
　　堇琅。
　　我低头回答。
　　堇琅。多好的名啊，为什么要掩藏起来？他惋惜道。
　　好像不干你的事儿吧。
　　我倔强地盯着这个男人。
　　苍鸢也不是你的真名。我冷笑。为什么也要掩藏？
　　我有很多理由掩藏它。
　　比如？
　　那是秘密。
　　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吧。告辞。
　　我拿着我的东西。
　　等一下。
　　他抓住我的手。
　　干什么。
　　我甩开他。
　　你．．．．．．无家可归吧。
　　那又怎么样。我警惕地把手伸进口袋，握住匕首。
　　我们一样的。他笑笑。
　　我们不一样。我断然回绝。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们都是逃出来的。苍鸢背向我，轻浮的语气让我猜不透他到底是否在笑。
　　你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问他，实在想不出像他一样的公子会离家出走。
　　父亲逼我娶丞相家的小姐。我怎么会喜欢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呢？我为了逃婚，就乘天黑逃走了。他轻描淡写。
　　我要怎么相信你？凭你一句毫无依据的话？我蹙眉反问他。你说你要娶丞相家的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是秘密啊，我必需要把它藏起来。
　　他转过身，我看见了他俊美的面容。
　　他在笑。
　　我不能相信你。我说。连一个真正名字都不让我知道的人，没有要我相信的理由。
　　我说着，准备迈步离开。
　　堇琅。他低低地唤。
　　我停步。
　　不要叫那个名字。我不是堇琅，我是鸦。
　　堇琅。他依然这样叫我。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叫那个．．．．．．
　　我蓦地回头。
　　苍鸢拉住了我的手。他的体温迅速传入我手心。
　　不要走．．．．．．好吗？
　　为什么不走？我没好气地问。
　　我想你陪我。
　　笑话，你说要我陪你我就陪你？
　　堇琅。
　　他拉住我的手，猛地用力，把我拉进他的怀中。
　　你干什么？我拼命挣扎，但是他牢牢地抱着我。
　　堇琅。他在我耳边低语，呵气如兰。
　　我感觉到身体所有的血液都往上涌，胸口炽热得快要撕裂。
　　堇琅。陪我吧，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我猝不及防，我的脑海里的思维被瞬间抽空。
　　少时，我又恢复了理智。
　　可是，苍鸢，我并不喜欢你。
　　他的脸色苍白，宛如一张宣纸。
　　我不介意。他说。
　　可我介意。

　　虽然非常不情愿，可我还是被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
　　真的。
　　苍鸢对我非常好。
　　每次吃饭，他都把最好的让给我，让我睡小茅屋里唯一的一张床。
　　他还教我武功。
　　苍鸢的功夫真的很了不起，他告诉我，他曾经有三个师傅教授他。
　　每当他手把手地教我，我就会想到。
　　他，是关心我的。

　　我的武功进步地很快。
　　苍鸢说，我非常有天赋。虽然我嘴上否认，但心里还是暗自惊讶：我真的有如此高的天赋吗？
　　于是，我把所有的天赋归结于苍鸢。
　　是他教的我，是他把我教会的，是他，不是因为我的天赋。
　　后来才发现，我错了。
　　我的功夫一天比一天精进，直到有一次，我只用了三招，就把明晃晃的锋芒架上了苍鸢的脖子。
　　他欣慰地笑啊，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我收起我的剑，用丝巾擦他面颊上细密的汗珠。
　　堇琅。你的天赋太高了，我自愧不如。
　　他又一次夸我。
　　谢谢你。这一次我没有否认。
　　我的心里已打好了算盘。
　　复仇的时刻到了。

　　堇琅，你确实要去吗。苍鸢不止一次地问我。如果不是我记错的话，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
　　非去不可。我决然地告诉他。我要复仇。
　　我不想让你去。他的眼里有不忍。
　　无论如何，你阻止不了我，苍鸢。
　　好吧，我不强求。堇琅。我只是不想你被鲜血染红。
　　迟了。太迟了。我注定就会被血染。
　　苍鸢的表情很哀伤。
　　我没有回头。因为怕回头再看一眼他，就会打消心中的念头。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氤氲的雨帘让我的心也阴沉不少。
　　我要复仇。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啪啦啪啦，雨天的泥泞，印了我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终于，我站到了曾经束缚我的牢笼前。
　　门外的我，似乎听见了门内喧闹的笑声。
　　我手握着剑，手心的汗水沁湿了剑柄。
　　那里面的是我曾经的家人。
　　霎时间，我有些不忍,有些心酸，但却又在最短的时间里，坚定了我的信念，肯定了我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该死。
　　我对自己说。

　　在我的脚下，鲜血潺潺流淌，鲜艳的色彩，就像母亲生前穿的嫁衣一样，一片耀眼的红。像花一样，朵朵怒绽。
　　雨水打湿了我手中溅血的剑，打湿了我盘起的长发——现在它们垂落下来，在我的腰际纠结着。
　　雨水里混杂着血水，血水里融进了雨水。
　　我用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拂过我的脸。
　　在我的脸上，有一股涓涓细流。
　　我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或是——
　　泪水。
　　我惊讶地发觉，我居然哭了。
　　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二次哭。第一次，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啼哭。
　　我努力控制着眼泪，让他们不会更多地涌出我的睫毛。
　　我杀了他们。我的父亲，我的哥哥姐姐。
　　他们的尸体凌乱地摊在院子里，我的剑下。
　　我解脱了吗？我自问。
　　可是，我却发现，在送走了父母兄弟之后，我的心，又被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锁。久久无法释怀。
　　我放纵地笑着，肆无忌惮。
　　雨水落进我的眼，泪水终于涌出我的眸。
　　然后，我看见了苍鸢。
　　你满足了吗？他的眉宇间的忧伤，让我心痛一片。
　　我带着满身的水和血，扑到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