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少帅之逝者安息 ...
-
众将军安顿好这对父子后，便纷纷开始办理自己的事情，有人负责办理军务，有人负责安排八千里加急传捷报至朝廷，而高曾久与白亮吉两位将军负责操办李定的丧事。
他们来到营中停尸的帐内，但见几名士兵正在清理李定的尸首。众士兵见两位将军到来，急忙行礼，待其回应后，便又继续工作起来。
此情此景惨不忍睹！
士兵甲双手捧起李定的头颅置于膝上，然后手执棉布蘸清水，轻轻擦拭头颅上早已风干的血迹。
当士兵甲触到头颅与颈部的那一截面时，他突然扔掉手中的棉布，将李定的头颅死死搂入怀中，号啕大哭起来。
其他正在清理尸体的士兵们，也不禁伏在尸体上失声痛哭。士兵乙悲痛地喃喃道：“少帅，当时要是我在你身边，定为你挡下这一刀！”……
见此情景，一旁伫立的两位将军也不禁暗自泪流。白将军实不忍，便对几名士兵说道：“尔等好好照看李少帅，凡事精细，不得潦草敷衍！” 说罢，一把拉住已是泪流满面的高将军,转身离开营帐。
“遵命！”身后传来士兵们坚定而哽咽的回答。
两位将军刚出营帐，猛一抬头，便怔住了。但见百余名士兵不知何时身着白色布衣跪于帐外低声哭泣，其中不乏身受重伤者。
此刻见到白、高两位将军，士兵丙泣曰：“将军，我等皆是李少帅的部下，在战场上我等失职未能保护好我家少帅，致使他……我等……”。
高将军一个箭步上前，搀扶起这个为首的士兵，悲怆地说道：“尔等皆是奋勇杀敌的好儿郎！少帅之死乃天意也，尔等又能如何？还是快快起来回营整顿休息吧，不几日我军将会班师回朝了……”
“不！将军让我等再最后为李少帅做些事情吧，求您恩准……”说着，这位士兵便又顺势跪了下去。
“这……”高将军一时语塞。
“好吧！传我令，尔等分为两组，一组去后勤部协助催办孝衣丧服，一组在此协助守侯灵柩，不得有误！”白将军双目含泪，下达此命令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高将军也紧随其后离开了。
两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内心尚如此起伏跌宕，况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士兵乎？这一日就这样轰轰烈烈地结束了，交替而至的则将是更为波澜壮阔的一天！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一个蹒跚行走的身影便出现在停放李定尸首的营帐外。
帐外值勤的士兵一惊，便要上前施礼，他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行礼，也不要跟随，便一闪身进入了营帐内。
此时，帐内只有他与李定在一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席巨大而遒劲的“奠”字，接着是一副黑色的棺木，棺木前一张供桌上错落有秩地摆放着蜡烛，祭品和香炉，炉内正燃着几支香，其烟袅袅升空，婀娜盘旋，似有对这尘世无尽的依恋。
他缓缓地踱到供桌前，燃起三炷香，分别插入香炉中，自己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跪拜了一刻，便起身来到灵柩侧面，手搭棺木侧壁，仔细端详着李定的脸。
这个人的动作是如此的平缓，表情是如此的平静，他就是李行。
前一日撕心裂肺的痛哭，着实流尽了他所有的眼泪，皮肉的痛楚些许分散了他内心的苦痛。所以，此刻的他已无一滴泪水，平静地立于此，恍若雕塑一般。
李行昨日疗伤时，无意中听说：由于天气炎热，路途遥远，所以决定将李定的尸首火化后送归故土。他因而一夜未眠，其实又有谁能安然入睡呢？于是，今日一早他命军医在其伤口处多缠些棉布，便不顾军医的劝阻，赶来守望长兄。
虽有上好的金疮药，但李行的每一个动作都会令尚未结痂的皮肉与棉布发生规律地摩擦，而钻心的疼痛便会阵阵袭来。尽管如此，也未能阻止他前行的脚步，这痛反而令他确定：自己还是清醒的，自己还是活着的，自己还是存在的……
伫立在灵柩旁良久，李行的心思却一刻也未曾停歇。他仔细端详着李定的脸庞，如此恬静，亦如熟睡一般，似乎随时都可能因美妙的梦境而绽放出一抹笑容。
再看李定的颈部用白布整齐而细致地缠裹着，丝毫看不出或想象出下面存在的那道沟壑，那道留在每一个心中的断痕。
瞧一瞧李定的行装，是他平日驰骋沙场的金属盔甲，此时的盔甲经过重新的打磨与清理，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再看一看他的靴，那是一双崭新的靴，是娘在李氏父子出征前，一针一线亲手为他们缝制的。娘说，穿上这靴子，每一步都迈在她的心上，那每一步都是最安全的，最塌实的。这靴大家只是在离开家门的那一刻才穿着，而后，千里征途却将它视为珍宝，小心存放着。思乡之时便会取来看一看，娘的面容便浮现在面前，娘的叮咛便回荡在耳际……
李行鼻根一酸，干涩通红的眼睛眨了一眨，却没有泪流下，这或许就是悲极无泪的情形吧！
思绪万千，记忆追溯至童年，那时三弟李成尚在襁褓中，父帅李概全军务繁忙，家中只有李定、李行两兄弟一起嬉戏玩耍，到也为这独门深院平添了几分生气。
童年的李定好舞枪弄棒，不好读书练字，而李行正好与之相反。如此，每日李定便将习武师傅安排的射箭功课替弟弟完成，而李行则用另一种笔体替哥哥完成私塾师傅安排的练字功课。两人合作默契，事半功倍……
一支手臂轻轻搭在了李行的肩上，将他从美好的回忆中拖回到残酷的现实里。李行一惊，侧头便与父亲的悲怆目光相交。不知何时父亲已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伤势还好吧？别怪爹出手太重了……”李帅关切地看着他这个死里逃生的爱子，轻声询问。
“爹！”李行转身像孩提时久未与父亲谋面般，投入父亲怀中，紧紧地抱着父亲，沙哑而哽咽地说，“爹！这是真的吗？爹！我的心好痛啊！爹，我错了，求您别让哥离开我，随便您怎么罚我，只要别叫哥走……”李行“呜呜”地哭着，一种没有泪的哭泣。
李概全元帅在儿子的背上轻拍着，强抑心中悲痛，轻轻地说道：“行儿，你已经尽力了。你的努力让许多家庭的爱子、夫君、父亲得以平安地荣归故里。你是大宋的栋梁，我李氏的英雄，你兄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自豪的！行儿，做个胸怀国家社稷，黎民百姓的大丈夫吧！从来没有解不了的痛，只有撼天动地的英雄气魄！”。
“爹！孩儿今天可以一直陪着哥吗？我知道他最希望我在……”李行喃喃地说着。“好吧，行儿今天随你吧！”李元帅恳切地回答着，并又用力地抱了抱怀中的爱子，然后示意他人不要惊扰李行后，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不久，身着白衣的将士们络绎不绝地前来悼念少帅李定，哭声此起彼伏，拨动着每个人脆弱的心弦，似乎千钧一发，一击即断。而李行则独自一人伫立在营帐内的一角，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第三天如约而至，天空中飘落下零零星星的小雨，时有时无，似乎苍天也为这英年早逝的帅才黯然泪下。两夜未曾合眼的李行，拖着疼痛难忍的身躯，执意要求代替侄儿们为李定尽孝。众人皆理解他的心情，并任由他去，没有阻拦。
葬礼正式开始了，营帐门帘高高掀起，众人皆身披白衣，头扎白布带。旦见李行一身麻衣孝服装束，头扎孝带，手捧一白底蓝花瓷盆缓缓走到营帐门口。
而后，他面向灵柩“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而伤口瞬间带来的剧痛，令他的身体不禁颤抖着，消瘦憔悴的脸庞倍显棱角分明。
很难想象，李行此时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静，头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进行着每一个葬礼的环节。
他将瓷盆双手举于头顶之上，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瓷盆瞬间粉身碎骨。李行在瓷盆的碎砾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没有人注意到有细微的碎砾穿透孝带划伤了他的额头。
伴随着司仪的一句“起灵！”，只见分立灵柩两侧的六名身强力壮的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地抬起李定的灵柩，缓缓走出营帐。
此时营帐周围哭声四起，李行被身旁的贴身侍卫搀扶起来，站于旁侧的人群之中。
李定的灵柩缓缓在前，李成手执丧幡紧紧跟在灵柩的侧面，不时将手中的纸钱抛向空中，口中悲凄凄地喊道：“大哥！一路好走，来世我们还做兄弟！”……其后是鼓乐手吹奏着悲凉哀怨的曲子，为这原本就无比悲痛的场面，又平添了几分悲壮!
送葬队伍的中间是李行、白亮吉等诸位将军以及诸多贴身侍卫，而李概全没有参加长子的葬礼。这不仅因为诸位将军顾及李帅年事已高，恐其难以承受；更因为李概全自己确也无法正视爱子在熊熊烈火中灰飞烟灭，化作一缕青烟，一掊黄土！
此时的李帅正在乔田将军的陪同下，等候在寝帐之中。他时而泪盈双眸，时而仰天长啸，时而捶胸顿足，他是如此的痛彻心扉！他宁愿死的是自己，宁愿自己死上一万次，也不愿亲眼见爱子丧命。更何况李定是他平生中的第一个孩子，这个曾经与他并肩杀敌的儿子，这个曾经单枪匹马于万敌之中舍命救父的儿子，这个曾经与他津津论战谈道的儿子，这个曾经让他尽享天伦之乐的儿子，这个曾经调皮顽劣的儿子……
爱子命丧他乡，尸首都无法送至故里，他深感愧对大宋王朝，愧对李氏先烈，愧对相濡以沫的妻子，他不禁喃喃道：“儿啊，痛煞为父了，黄泉路上多保重啊……”此时，李概全早已泪流满面，而在他身旁的乔将军也已泪眼蒙蒙了。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缓缓来到了练兵场的木垛前。这高高的木垛是众多军士为火葬新搭建而成，此时李定的灵柩已稳稳置于垛顶,木垛周围不远处则围满了送葬的将士。
火葬的仪式即将开始，在司仪“拜别！”的号令下，白亮吉等多位将军拱手揖拜，而李行兄弟二人与众多将士则长跪不起，连连叩拜。
在他们心中，李定既是生死之交、患难与共的兄弟，更是英勇无敌、晓勇善战的英雄，兄弟的逝去，英雄的辞世，怎能不令他们悲痛欲绝？
随着司仪“火葬！”指令的发出，几位军士手执点燃的火把，缓步走到木垛前，却久久不忍点燃木垛。他们由衷地希望：少帅能够再多停留一刻，再多体味一番这世间的情意！
火燃起来了，伴随着木质的噼啪作响与皮肉的焦糊味道，群情悲痛，悲恸之声此起彼伏，此情此景纵是天地亦为之动容了！
那一刻时间凝滞了，空气凝滞了，生与死的芥蒂亦凝滞了。火继续燃着，如此的娇纵与残忍。李行猛然起身，一个箭步蹿到了木垛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少帅之逝者安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