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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煮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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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后一旬日便是十年一期的九重清谈会,长安东郊九重山山顶落清阁各大门派家族掌门家主齐聚,这些人旧日里哪个不是腥风血雨,筚路蓝缕,如今天下太平,江湖武林也平静无波,那些过惯了刀尖舔血你死我活的人倒开始学魏晋士人伴茶口谈,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清言风雅。
“晚辈云墟山云修,家父云游在外不便出席,特命晚辈问诸前辈好,望莫怪。”云修白衣负剑,向座中各位前辈问好,纵然是千里赶来也不见云修身上有半点风尘仆仆。
云修任小侍领着落座,饮茶,不再多言。周遭的掌门家主也晓得云家少主的性子,由他去了。
归未进阁时,便注意到了独自饮茶的云修,来时听花翊说起这极少离山的云家少主,剑法卓绝,雅正端庄。那时归未笑话花翊,“花大侠,到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夸人的话,难得难得。”
如今看眼前人,眉眼如画,素白长袍,缓带轻裘,俊极雅极,如琢如磨,通身的寒霜冷意叫人不敢接近。
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云家少主长得倒是像模像样,归未心里盘算着,他一路遍访赌场,是为了栖梧楼吧,有意思。
云修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姗姗来迟的栖梧楼楼主,也只一眼,便低头看着杯中清茶。
“在下栖梧楼栖风,见过各位前辈。”归未敛了衣袖,微微作揖。
在座的老狐狸大都听闻这美艳倾城、手段非凡的栖梧楼楼主,早想上那栖梧楼一见真容,却碍于名门正派的自我修养。老早听闻此次九重清谈会要出个什么新事,没想到竟是栖梧楼楼主主持清谈会。这些老狐狸只觉得这一趟值了。
“栖风姑娘林下之风,老夫久仰。”祁家家主祁正楠一贯爱惜晚辈,早听说长安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子,如今看身边这些老狐狸各个如狼似虎,便想着不好叫人家姑娘吃了亏。
“祁老前辈谬赞了,栖风不过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哪有什么林下之风。”归未想着眼前便是靳西訸的未来老丈人,便多说了一句,“听闻圣上有意指婚宁王与令爱,栖风在此先向前辈道贺。”
诸位老狐狸见这引得长安众纨绔舍得一掷千金的美人此时出场,各个都坐不住了,嘘寒问暖好不热情。
“晚辈不才,有幸主持这场九重清谈会,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前辈海涵。”
归未自是长袖善舞之人,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付回旋在这些那些人之间,管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这一场,对归未来说不过是以栖梧楼楼主身份出现的一个过场。
一场清谈会下来,也没见那云修多说什么,都是别家前辈问他什么他答什么,其他时候不是低头喝茶就是,额,说实话他真的没有干什么。
江湖,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太平盛世的太平永远与江湖无关。对于一切精心雕琢,渲染粉饰下的平静,明眼人心照不宣,糊涂人浑浑噩噩。只是,这风从未停止,这江湖也不可能风平浪静。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踏入这江湖,便是漂泊客,便是江湖人。
一场九重清谈会,唱红脸的唱白脸的,摆开八仙桌,来者都是客。
“主上,九重清谈会已顺利结束。”黑暗中,一个影子对着座上一人低声道。
“下去吧。”内室又恢复了安静,仿佛没有人来过。
长安栖梧楼
“主人,我听楼下李叔说今日那云墟山的云公子怕是要做‘上宾’了。”花染叽叽喳喳,在归未的屋子里帮归未打扮。自家公子有绝世倾城貌,花染常想这么好看的人得要如何如何的人才配得上。
但花染从未当面表达过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是有时和哥哥花翊在一起时,也发出过少女心的美好想象与深沉担忧,“哎,就是太好看了,丧心病狂。”这种时候大多换来花翊的一记暴栗。
“怎么,那老李头又给你吹嘘那云修的谪仙风姿了?”归未瞧着镜中人,已半点瞧不出男人样,朱唇轻勾。
“主人,你又拿我说笑!”小姑娘脸一红,放下手中金簪,蹬蹬蹬跑下了楼。
见花染走了,归未便叫出了花翊,“花翊,你去问问顾叔,还有没有什么事交代,若是没有,过些时日我可就溜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领了命,花翊飞身而出。
这花翊花染俩兄妹本是路边小乞丐。
一日,归未溜上街玩,见一群大孩子,对着还是小乞丐灰头土脸的花翊一阵拳打脚踢,那景象比他在演武场看到的儿童斗殴有过之无不及。
归未常看画本子说,侠士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顾叔也教育他要关心生活状况不如自己的人,要乐善好施,慈悲为怀。
于是乎,归未这侠士梦的第一步就是英雄救美!虽然,眼前被欺负的另一个主角是个男孩子……
彼时花翊还是个十五岁小少年,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这种暴力训练,这十五岁的小青年竟是一幅十二三岁的瘦削模样。
“喂,你叫什么名字?”
一场“英雄救美”,果不其然那些街头混混按照画本子里写的那样,屈服于侠士的战斗力,一溜烟,跑了。
留下归未与花翊两人大眼瞪小眼。
“喂,你叫什么名字?”归未心想既然救了个男的大概不能按照画本子继续发展了,超纲,就得再酷一点。
灰头土脸的花翊,抱着怀里的半个烧饼,抬头看了归未一眼,又快速低下头,不说一句,跑了。
“喂!去哪啊?”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归未凌乱了,不过好歹是心理素质好,归未很快放下了第一次英雄救美这般惨痛的经历,收拾好心情,又撒腿浪去。
过了几日,归未又溜出来玩,直戳戳遇到了昨天的那个男孩子。还有他的,嗯,妹妹?
“请恩人收下我们,我们兄妹俩定当为了恩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两人见了归未,直戳戳跪下,异口同声。
“喂,别这样啊,起来,都起来……”归未又一次凌乱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这招“英雄救美”似乎用力过猛,一下怎么就以身相许了,还是来一双,还是一男一女。
“恩人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小姑娘奶声奶气,说起话来很是招人心疼,“前几天多亏了恩人,帮哥哥打跑了那些坏蛋,他们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们,都是恩人救了我们。”
“小事,小事,先起来,起来说话。”归未头冒虚汗。
很快就出现了神秘莫测的路人围观团体,在小姑娘断断续续奶声奶气的叙说下,自发地各自脑补着当时的英勇场面。
“要不是为了我,哥哥也不会为了半块烧饼被别人欺负……都怪我……”小姑娘一边啜泣,一边说。
“只有恩人待我们好,若是恩人都不要我们,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终于,在舆论的压制下,归未,败了。
就这样,花翊花染俩兄妹就跟在了归未身边。这一年,归未十七岁,花翊十五岁,花染十岁。
这一待就是六年,如今花翊已成了归未身边的影卫,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朋友。
归未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那些老头子的长篇大论,就让花翊做他的接线人,帮忙传个话,偶尔被说上几句,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入了夜,这一日的“上宾”便揭晓了。
云墟山,云修公子。
“云公子,这边请。”老李恭敬地领着云修上楼,似是比待那深受圣上宠爱的十一爷还要恭敬几分。
“有劳。”
屋中,两人互作揖,堪堪坐下。
回长安的途中就听闻了这白衣剑客的种种事迹,加之清谈会上一面,归未对这神秘的云家少主也是万分好奇。今日他做了“上宾”,归未也想见识一番。
“听闻云公子赌技绝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归未素手热了酒,一一斟上。
“过奖,栖风姑娘才是名不虚传。”云修每说一个字,眼都看着归未,眸子很冷很深,又似乎藏着什么。
“这是栖风新酿的酒,还没来得及取名字,不如请云公子取一个吧。”
“……难解,就叫‘难解’吧。”云修饮了酒,又抬头看着归未,一字一字说着。
“好。不知今日云公子想赌什么?”
“就赌,我们早是见过的。”
“噗,云公子这是说笑,前些日子的清谈会,我们确实是见过的啊。”归未不解其意。
“不是,不是清谈会,是更早以前。”云修拿过素白瓷瓶,给自己和归未各斟了一杯酒。
“哦?我怎么不记得了。”归未脑中,这云家少主不过是此番进京才出现的人物。
“我会让你想起来,我也会让你对我坦诚相待。”云修抿了抿嘴,低声道。
“有趣,那什么赌注呢?”归未来了兴致。
“没有赌注。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跟我走……”云修看着归未,双眸似有流光熠熠。
“真是个妙人,”归未将杯中酒饮尽,“好,我与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