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骨》君叁

5、古格王朝

　　元珉掉进湖里，明明五月转暖的天气，可湖水冰冷，甚至刺骨阴寒。
　　她脚上缠着铁爪，游动不得，只能低头，目光穿过秽物漂浮的湖水，向湖底望去。
　　幽绿的水流虽然清透，但湖底却是比想象的昏暗渊沉许多，怪石嶙峋，视线模糊之中，元珉看见锁链的另一端被一个黑影抓在手里，脸上的氧气面罩隐约可见。
　　不知怎地，她微一晃神。

　　能操纵这样精妙的机关锁链，证明出身不俗，武道特殊传承的世家背景也不是不可能的，元珉与这种家族打过交道，晓其本性，多以自身传承为傲，常常不屑其它，而如今这人不仅动用了如此古老的手段，也没有落下现代精良的潜水装备，可见他的小心谨慎，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元珉再来不及仔细观察分析，视线猛转，那些被惊动的巨型恶鱼张牙舞爪，已然成群的游动过来。

　　元珉身处古玩一行，眼界向来不凡，所以此刻到底还是冷静的，手撩起校服衣摆一抹，好像早有准备，翻出那把流火赤瞳的睚眦匕首。
　　匕首手中翻转，鞘身取下，寒芒锋锐的长刃划过水流，也插入一条恶鱼的双目之间。
　　于是当长刃染血，它宝石雕刻的双目猛然赤红，在阴暗幽沉的湖水中似燃了绯光，邪气昭然。

　　元珉的身法在水中十分灵活，如鱼得水，匕首用的更是爽利，翻飞间竟然耍出招式。
　　那招招见血，活像个练家子。
　　练家子？
　　黑影惊了一下，面罩后的眉头狠狠皱起，手上的铁索也越发收紧。
　　但心中越发不安。

　　这元珉的气息似乎绵长到了极致，在水下呆了这般久，也不见丝毫缺氧的迹象。
　　不过相比较她的体力就逊色多了，体质也不行，尤其在这冷水中，阴寒入体，本就单薄孱弱的身子哪受得住这般刺激，关节都僵硬了，导致动作肉眼可见的缓慢下来。
　　黑影觉得，时机大概到了。

　　眼见着鱼群大肆攻来，元珉凝了眸光，下意识抬起左手，想了想却又放下。
　　左手上的佛珠与黑色戒指暗沉无光，她视线一扫，眼含冰霜。
　　也正在这时，一段音波诡异而空灵的哨声忽然响起。
　　所有围攻而来的恶鱼就像被点了穴道一般，乖乖定在那里，又微微晃动鱼尾，蓄势待发。
　　元珉低头，即使隔着幽幽水波和护目面罩，仿若也能看见黑影必然阴狠的双目中，那刻骨的深沉与得意。
　　她知道这是震慑，亦是威胁。
　　——对方有着能控制这群恶鱼的诡异手段。

　　水中的寒气一丝丝被身体吸入，又钻进骨缝，元珉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好像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了，这样下去不行，她皱了皱眉，不再拖延，手一扬将匕首扔了出去。
　　匕首摇着沉到湖底，黑影一怔，向前游了游伸手接住，也接住随后扔下的匕鞘。
　　元珉又探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银白物件。
　　黑影瞳孔一缩。

　　昨日从地龙手中得到嘎乌，元珉没有打开，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开。
　　上下并非焊死，也无机关暗锁，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全凭机巧靠牢，鬼斧神工不过如此。
　　元珉不是太过执念的人，既然打不开，就将它搁置了，随意带在身上，此刻拿了出来。

　　左手持着嘎乌，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笔直的划了一个横道。
　　那是一个手势，更是一个字。
　　——平。
　　以物易物，可算平。

　　元珉知道对方想要这东西，但是她不想给，于是有了交易。
　　这交易有些强制性，尤其当下这个状况，于元珉十分不利，但她偏就这么做了。
　　越过漂着层层血液的湖水，她看着黑影，冰蓝色的眸光沉沉平静。

　　这匕首仿若一个暗示，昭然揭开了黑影的身份，也就是地龙，让他心中再起波澜，但不至于震惊。
　　暗道这人果然出身不凡，心智更是诡谲，竟然这样快就猜测到了。
　　此等年纪轻轻又精通算计的人，若是竖做敌人，必然十分棘手，何况对方背后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韩笙。

　　地龙比较一下其中利害，皱着眉，终于拨动机关，手一甩远远地将铁爪铿锵合死。
　　又抽回锁链，留下元珉腿上深可见骨的伤。
　　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的血，只有晶白外翻的皮肉。

　　微微活动脚腕，元珉无疑打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过刚向上游了一下，就忽感一阵阴寒。
　　她低头，随着水底的地龙幽然一笑，收回大半的铁爪猛然张开，铁索甩动，骨节由精巧的机关操纵，竟又扭头袭来！

　　与其遗留隐患不如将未成形的强大扼杀在摇篮之中，这地龙实在太狡诈谨慎了，也符合官方定位的狠辣性子。
　　元珉本来防备，但之前气力损耗太多，又寒气入体，整个人都不大舒服，眼下状况发生，她也只能微微叹息，脚一蹬偏过身子，躲过心脏这个致命位置，却还是闷哼一声，实打实的被那铁爪洞穿腹部。

　　铁爪寒光锋锐，搅碎内衫，旋转着从背后冒出，见了大量的血，也混着碎肉，如此碗大的伤口出来，大罗神仙恐怕都救不了，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地龙狰狞的笑了几下，可很快敛了笑意，面色惊异，瞳孔都放大几分。
　　只见那红到发黑的血液融进水里，吸引来了大量恶鱼，但也令凑近的更多恶鱼惊恐退去。
　　便是很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状物，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围绕着她。
　　似是垂涎又惧怕元珉。
　　亦或保护。

　　当自身血液中深蓝色似乎毒素的晶莹剥落，那纯粹的血水抽离，拧成无数血丝涌向手中嘎乌的时候，元珉是不知的。
　　一瞬间极致的疼痛过后，她几乎没了知觉，昏昏沉沉的浮在水中。
　　就更不知那本来严丝合缝的嘎乌在她血液的刺激下竟然机括轮转，悄然开启，漂浮出一个物件，又顺着血流钻进她的腹中，好像活了似得。

　　于是更为猛烈的绞痛袭来，元珉倏地睁眼，冰蓝色的瞳孔混了红，似染了血，微微狰狞，痛苦又清明无比。
　　那物件在身体中仿佛化作一股气流，分散进了她的经脉，横冲直撞，十分诡异灼热，也仿若电流一般，劈啪作响的鞭打着她的四肢百骸。
　　它们甚至钻进了她的骨头，烧的她奇痒难耐，莫名一个荒谬的念头也浮现出来。
　　——淬经洗髓！

　　身在湖底的地龙被鱼群遮挡了视线，又觉其中诡异，不敢贸然近前，扯动了手中铁链。
　　腹上偌大的伤口血肉蠕动，似乎正在修复，不料这链条猛抽，伤口二次撕裂，像是泄了气，愈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元珉疲惫的眨了眨眼，最后终于闭上，像是回光返照后的无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随着链条拽动被拖出鱼群，渐渐漂浮到了湖底。

　　庞大的鱼群自发跟在元珉身后，虎视眈眈，围绕着不肯退散。
　　地龙扫了它们一眼，似乎沉思，又很快看向元珉。
　　乌黑的发散在水里，如浓密的水藻，双目紧闭，皮肤苍白的不行，也没有呼吸，像是死了，也好像确实死了。
　　这个八分确定足以让地龙伸出手指，探向元珉紧攥在手的嘎乌，真是攥的十分用力，骨节都发白了。
　　于是他觉得有些不对。
　　一个死人真会将东西捏的这般紧么？

　　地龙惊疑不定，猛地想抽回手来，可是来不及了，一只手更快的按住了他，柔弱无骨，苍白且冰凉。
　　抬起头，他看见一双眼缓缓睁开。
　　满目冰蓝，眸色比湖底还深，比湖水还沉，又似乎有光，卷了无尽苍穹。
　　那手捏着他的经脉，他一瞬怔神，又一瞬阴狠，最后果决，铁索在手腕缠绕两圈，向后狠狠一扯，果然不出意外的牵出一股血流。

　　元珉对腹上洞大的伤口却是不理，甚至面不改色，只用诡异又巨大的气力拇指一按折了他的右手，抢下匕首，那长刃削铁如泥，一个回旋，连声音都没发出，便利落地切断锁链，铁爪从背后落下，她静静望着护目下神色痛苦狰狞的地龙。
　　地龙也看着自己在对方手下脆弱如豆腐的手腕，骨刺穿破衣料，血水飘散，水中尸液混着某种冰蓝色抽拉成丝仿若颜料瑰丽的毒素侵入。
　　他静了静，忽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雨廊上，当竹衣青年从身后走来的时候，韦峰笑的何等嘲讽，扭头看向徐老，他可记得这人无后，家中只养了个二世祖，或者三世，总之不成体统，如何与他家惊才绝艳的少主相比。
　　徐老冷笑一声，不予理会，沉默的看向南方。
　　四方格局，韦家占东，徐家坐北，韩家居西，现下仅剩一方，必然为官。
　　韩笙和青年似有所感，停下脚步，韦峰也顺着徐老的目光看去，四人齐齐望着一处。
　　又齐齐瞳孔一缩。

　　雨廊两侧的湖里其实都是开满荷花的，甚至绵延不绝的长满了整个水云湖。
　　粉花绿叶，生机勃勃。
　　可当叶璃这个女人一身黑衣撑伞缓缓走来的时候，只见那大片荷花都枯萎了，被抽了生机似得，一寸寸的败落又卷缩起来。
　　怕是十分骇人的一幕了，仿若她一个人带来一片地狱。

　　几人脸色一变，任谁都不大淡定。
　　咋地，这还没下墓你就自带玄幻背景了么？
　　你咋这么能耐!

　　显然叶璃本人都不知道自个还有这个能耐，走过雨廊停下，她收了伞，抬眸正对上韩笙的眼，那眼神古里古怪的，她皱了下眉。
　　又顺着这目光向自己身后一瞥，好么，眉头皱的更深。
　　不过她也是冷静的——毕竟身处官方又总是保护些特殊的重要人物土里来墓里去的什么古怪事情没见过，也最擅长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糊弄不知情的人民群众了。
　　“与我无关，想必是你韦府的湖水中发生了什么奇异。”

　　高冷的叶队长默默甩锅，被甩锅的韦峰一脸静静。
　　敢问您这锅甩的能走点心么？
　　你告诉我我这湖水有什么奇异能让大片的荷花都一瞬枯萎!
　　不过眼珠子一转韦峰还真的想到一个。
　　——毒。

　　在场所有人都知今日特殊，且默许了韦峰暗地里搞得那些小动作，就各自心照不宣的忽略此事，左右他们多少也猜到了，这湖水怕是不太干净。
　　再不管韦峰如何变幻莫测的脸色，收了伞的叶璃顾自坐下。
　　这一坐，也顺势露出了走在她身后的女孩。
　　秦羽挑着眉站在原地，表情拽拽的，实则实力懵逼。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眼睛一亮。

　　“丫头，来了。”

　　一改方才面对韦峰的冷漠，眼下徐老笑的十分开心，眼角的皱纹都挤出来了。
　　其实秦羽这姑娘的性格虽然冲动张扬，但也是身世使然，重要场合还是有礼数的，朝众人颔首示意过后，她才凑到徐老身边，不过这一凑，那先前打招呼时的温顺眉眼都变了，恍然刻薄又犀利起来，语气也很不客气。

　　“呵呵哒，我的小老头呀，还真是你叫我来的，电话都不打一个，就发条信息，半路我才惶恐，万一是有人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中了我的美丽，故此不择手段的想弄死你再用你的手机把我钓出来卖掉可怎么办。”
　　一段话说的无比流利，吧嗒吧嗒就从秦羽那好看的嘴巴里蹦出来了，气都不带喘的。
　　徐老：“……”
　　一路充当司机载着秦羽来的叶璃：什么美丽，你这是在黑我，还是我有点眼瞎？
　　众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徐老你这个孙女仿佛不是亲的。

　　说实话，在座都是有身份见过大场面的人，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怼亲爷爷的。
　　和徐家死对头的韦峰都要笑了。
　　徐老也该是生气，渐渐敛了笑意，不过下一秒他就捻着小胡子眉飞色舞干脆利落。
　　“别不要脸了，你才没有这个价值，不然我早就卖了!”
　　秦羽：“……”
　　众人：哦，原来是一脉相承。

　　徐老有个孙女在乌镇古玩行并不是秘密，只是平日里将她保护太好，所以韦峰几乎没有想到琉璃阁派出的小辈会是秦羽。
　　而且这人还是与叶璃一同前来，其中暗示明显——琉璃阁恐怕已与官方合作了。
　　不过这到底无伤大雅，也不妨碍韦峰的谋划，在众人落座之后，他便以主家的身份发言了，且主题十分明确。
　　他拿出一样东西，是一个银白物件，类似元珉之前得到的嘎乌，却为方形，按照藏族传统，应是由族中男子佩戴。

　　“不曾隐瞒，此物便是这次商行集会的唯一目的，敢问诸位，可知晓传说中的古格王朝？”

作者有话说

　　看得懂么 好像有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