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空白书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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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路边乞丐封冕成王
大雨过后，一切都被洗涤。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清风中微微甩着树叶，将落在上面的雨滴洒入地面，继而在暖阳的照射下，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盯着过往说笑的行人，为他们提供一片乘凉的地方。
顾伯舟蹲在黑暗的巷子里，用一只手臂小心翼翼的夹着质地优良的油纸伞，另一只手吃着干烧饼，速度很快，早已经成了习惯。
三两口咽下去后，余光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迅速起身，将手在衣袖上蹭了两下，拿紧伞就跑。
背后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找到了大哥，就是他！这臭小子前几天偷了我的钱！我记性可好了，绝对没错，大哥快追！”
一个沉重的脚步逼近，顾伯舟加快步伐，向巷子更深处逃去。他对这里简直不能更熟悉了，几个拐弯就甩掉了对方。
等到确认安全后，顾伯舟深呼吸一口气，蹲坐下来，紧紧的护住怀中的伞，目光深沉而复杂。
昨日大雨，那刺骨的寒冷几乎要夺了他的魂。回想起悲哀的往事和低到尘埃的过去，他完全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希望。不想再对抗的想法一出，顾伯舟的眼神就已经死了。
世间全是暗色，而他也将成为尘土的微小一点。
但是那伞……那少年倾斜过来的伞，携着那毫不掩饰的善意，一同给予了他这个世界唯一的亮色。
在那一刻，顾伯舟仅剩一只的眼眸中，明亮渐渐升起。
原来他……就连他这种人，也可以被人拯救吗？也可以被人善待吗？也可以被人赋予新的生命吗？
顾伯舟十分诚惶诚恐，心里却生出了一丝活在这世上的渴望。他还想活着…还想再去见见这个世界…哪怕对于他来说，满目都是寸草不生之地，可头顶的太阳却始终无法令人忽略。
正是这雨后的暖阳支撑着他，奇迹般地撑过了那艰难的一夜。食物积在腹中已让他有了些许力气，顾伯舟站起来，低头盯着手中的伞，一时间有些犯难。
他记住了那少年的容貌，可对于他现在身处哪里和姓名一无所知。但伞是一定要还回去的，这可该怎么找？
顾伯舟内心踌躇了一会，便迈出步子决心回到昨夜待的那个地方，想着也许能不能碰碰运气正好碰见他。
回到那里时，门前空无一人。虽然已是意料之中，但他的内心还是有些沮丧。不过，也保不准那个少年会回来吧？顾伯舟希冀着，实则并没有什么确定的把握。
他靠在墙壁上，如墨般的黑发因为没有打理而显得乱糟糟，身上倒是因为昨夜那场雨而外表干净了不少，仔细看去，依稀能看出这少年郎俊秀的轮廓和端正的五官。
——就是可惜仅剩的那一只眼中，总是带着无法掩饰的暗沉和死寂。
正当顾伯舟准备再在这附近四处走走时，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他。那男子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眸，双手拢在袖子里。面对着警惕着望着他的顾伯舟，后者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用清冷的声音说道，“跟我来。”
顾伯舟紧皱着眉望着他，腿部绷紧，故意压低声音，装成一种很粗重的样子，模仿那些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什么事？”
男子神色不变，声音平静道：“去找伞的主人。”
顾伯舟怔了一瞬，经年累计形成的非凡的反应能力让他下意识的就想跑掉，但眼前这可疑的人却是目前的唯一线索，这让他不得不提起百分百的警惕性，想要知道面前这人的目的所在。
见顾伯舟不回应，宋九也不着急，仅是淡淡的一瞥眼，心中却升起了无人知晓的悲凉与叹息。
左眼已瞎不可视，颈间挂着那木牌，绝对不会有错——他就是阿姐的孩子。本应是至高无上的天之骄子，在万般宠爱下长大，奈何命运弄人，竟落得与乞丐为伍，宋九一想到他这十年间受过的苦，思虑沉重，呼吸微乱，也更是怨恨起顾业和陈念来。
如果不是他们……
“你是谁？知道什么？”顾伯舟低哑着嗓子，一只眼睛狠狠的瞪着的人，犹如训练有素的豺狼虎豹一般，没有片刻放松。
这问话打断了宋九的回忆。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好呼吸，视顾伯舟那阴冷的眼神为无物。他是身负罪孽和鲜血之人，走到这步不知道斩杀过多少未曾见过的人，顾伯舟这点儿拼命攒出来的杀气连个上过战场的小兵都不如。
顾伯舟下唇紧咬，死死的护住怀中的伞，生怕这莫名其妙之人强取夺走。宋九没应他的问题，而是主动向他伸出了手。他的虎口处和指关节处有老茧，是常年练剑留下的不可消磨的痕迹。
宋九不发一言，静静的等着他作出回应。
说实话，这一连番的举动已经尽了他最大的耐心了。宋九自诩为冷血冷情之人，不管是富贵之人还是贫苦之人，欺瞒之人和冤屈之人，只要是得到立即斩杀的命令，诸人皆是刀下亡魂。
虽说这是阿姐的遗子，可到底是流了一半肮脏的血液——这让宋九无法做到真正的同情与怜惜。
顾伯舟怔了一下，尝试般的走过去，下一瞬，他后背的衣领被人抓住，直接腾空而起。宋九单手提着他毫不费劲，几个跨步飞窜在房檐上，差点没把本就营养不良的顾伯舟甩飞出去。
顾伯舟道：“放我——”
话音未落，他的头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壁上，耳朵一个轰鸣，顿时就昏了过去。宋九神色不变，只是把顾伯舟的身子往上提提，面上不存在一丝愧疚。
他们本就处在皇城之中，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走暗道避开侍卫的眼睛后，宋九终于松了手，使顾伯舟的鼻子与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竟然把晕晕乎乎的他给活生生疼醒了。
“到了。”宋九淡淡的说道，“太子殿。”
顾伯舟连忙挣扎着爬起来，第一时间先抱起他的宝贝伞，然后才有心思去听宋九的话，“哦，嗯……”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环顾四周，望眼便是紧闭的大门和门上的匾额。
顾伯舟呆住了。虽说他不识字，可话好歹是能听懂的——这人刚才说什么？太、太子殿？太子？！
那有着灿烂笑容，身著朴素黑衣，在暴雨中自己淋湿也要递给他伞的好心少年，居然是天守太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顾伯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一时间大脑都要转不过来了。宋九敲了敲门，然后转过身来，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睛直视顾伯舟。
就在顾伯舟以为他又要装聋作哑的无视他时，宋九轻声回答道——
“人？我已经……失去那个资格了。”
从她死后，这世界的存在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活于这世界？为什么人要依附于这世界？既然是人定义了世界，为什么世界能裁定人的生死？
他抱着满腔怨恨活着，时常会因为两者之间的关系感到痛苦。唯一确定的是，他们都背负着不可逃脱的罪孽。
无论是顾业，还是陈念，亦或是他自己。
直到身后有轻微动静响起前，宋九都一直在静静的看着顾伯舟。看着他缺失的左眼，看着他脸庞的轮廓，看着他瘦弱的身躯，宋九莫名想到了这个年纪时的自己。
那时的记忆已然模糊，且并不怎么美好，每次回忆起，他都会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头痛感。尽管宋九的内心如同铜墙铁壁般冷漠的旁观这世界，但不管过了多少年，内心里，那个孩童的身影却从未消失。
十六年前，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宋家大门的吗？
——“谁？”
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之中。宋九垂下眼眸，悄无声息的迅速离开了这里，连一个名字也没有留下。
顾泽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瘦弱少年抱着红伞，愣愣地回视着他的这番情景。一贯面带笑容的天守太子怔了一下，刚想警惕地呵斥这不速之客退后，又无意中多看了那质地优良、色泽靓丽的伞一眼，蹙起眉，有些惊异道：“你……”
这不正是他昨天给一行乞少年的伞吗？
顾泽云将目光转向顾伯舟，之前还凶恶如野犬的某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知为何，此刻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伯舟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伞，与顾泽云两两相望，一时间竟无言以对。顾泽云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话音未落，顾伯舟也同时道：“还给你……我立刻走。”他踌躇着向前走几步，生怕失了什么礼节惹人笑话。顾泽云的面孔僵硬起来，带着肉眼可见的抗拒与陌生感，在接触到伞的那一刻，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
意识到自己需要解释一下，顾伯舟连忙道：“是刚才有个人把我带过来的，他知道我有你的伞，我不知道他是谁……”
顾泽云怔了一下，脑海里顿时划过几个人的姓名。就在他思考着怎么将面前这人友好的“请”出去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后传来，仆从敲了敲门，道，“太子殿下，早膳备好了。”
顾伯舟急忙转身后退，想暂时寻一处藏匿之地。然而这院子实在空旷，除了正中间的屋子，便只有树与杂草了。
顾泽云没有应答，只是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外面的仆从有些疑惑，又不敢急忙催促，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顾泽云用手按了按眉心，在顾伯舟不知所措的神色中轻叹一口气，那一瞬间，他的神色竟是痛苦的。下一秒，他伸出手，一把拉过后者的衣袖，带他进了屋子，嘱咐道：“你先躲在这里，我应付完外面的仆人后就带你出去。”
说罢，不给顾伯舟说话的机会，嘭的一声就关上了厚重的门，隔绝了二人之间的联系。
顾伯舟：“……”
这这这——这是不是有点不对？！为什么天守太子不轰走他，或者把他赶到后院，反而让他一个身份卑微肮脏的乞丐踏进了这倾近他的一生、也无法做到仰望一刻的地方？
真的……让人有种被太阳照射到，舒服到想要蜷缩起来的感觉。
顾伯舟有些惶恐不安的垂下眼，甚至不敢从窗户处看外面顾泽云的背影。他就这么盯着光滑到发亮的地板，一步一步的向旁边挪去。却没想就这发呆的一会儿功夫，他的后背已然碰到书桌，身子绷紧，手条件反射的四处挥舞一下——成功撞掉了书桌上摊开的书。
顾伯舟：！！！
他赶紧用手蹭了蹭衣服，已确保手上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灰尘。紧接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双手拾起那本无辜受难的书。
他大体不识字，不过一些出现频繁的字，还是认识的。顾伯舟望见这本书记载的是天守国的纪年大事，不由得有些好奇。
他有点想知道，自己生辰那天，发生过什么事。也许，他能把这当做自己活着的一点意义。
顾伯舟翻到了十一年前的七月二十四日。
逐渐加快的心跳也顿时沉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那日一片空白。
更奇怪的是，不光是七月二十四日，涵盖那日的整个一年，都没有记载任何事。一日还不算奇怪，但一年足以让人生疑。就好像……历史把那一年给抹去了一样。
但顾伯舟并未多想，只是有些失望的抿了下唇，把这本书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不过编撰这书可是一项大工程，顾伯舟不大在意的扫了一眼总编修，看见了两个字。
陈念。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空白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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