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途之枯骨路》风细雨

1、锲子

　　“嘀嗒……嘀嗒……嘀嗒……”
　　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不断的在这个并不算的空间之中反复回响，地面上的灰尘在这时已经被水滴浸湿，再也无法在空中扬起，只能沉寂在大地上任人践踏。
　　这是一个让苏云国无数人闻名的地方，苏云国的……天牢！
　　天牢，这里是皇室关押犯人的地方，这里的人，有进无处。
　　皇室关押的犯人大多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终身监禁在天牢之中，要么，就死在天牢之外。
　　没有第二个选择。
　　既然已经无法离开，这里的环境自然可以说是糟糕无比，可在这天牢那潮湿的地面、蓬乱的杂草堆的牢房之中，却有一个房间格格不入。
　　一人手指粗细的牢门上当被深深的扎入头顶的石块之中，下面被石块掩藏了起来，却不难看出这铁条埋的极深，就连这铁条之间的距离也要比其他的牢房近了许多，似乎是害怕着什么。
　　然而这个特殊的牢房之中，却仅仅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的头微微垂下，长发被用发带束缚在脑后，稍显凌乱的发丝垂下遮掩了他脸上的神情，让人只能够看得到他白皙的脖颈与一侧的脸颊。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着花纹，分外好看，然而在此时，他身上上好的长袍却布满了褶皱，显得有几分狼狈。
　　不知为何，他的手腕处、脚踝处甚至腰间都被牢牢的锁着一道婴儿小臂粗细的锁链，锁链束缚住他的身体，却又给他贴心的留出了活动的空间，就连他的身下都有着一张上好的紫檀木做的床榻，塌上还铺上了雪狐的毛皮，价值千金的柔软毛皮被铺满了整张床榻，甚至害怕他不适应，而铺了厚厚的几层！
　　若是有人看到眼前的一幕，定然会十分的疑惑。
　　用锁链将人牢牢地锁在天牢里，却又用世间难求的紫檀木做床榻、雪狐的毛皮做垫子，做出这事的人脑子莫不是有些问题？！
　　然而做出这件事的人，哪怕知道是何人所为，却没有人敢谈论！
　　他就是这个国家刚刚登基一个月的皇帝，苏钧！而这天牢之中的人，更是苏云国的人尽皆知，苏云国的功臣、大将军顾颜歌！
　　苏云国的战神！
　　为何，却会出现在这苏云国的天牢之中？！尤其是在他拥护的六皇子苏钧登上皇位的一个月以后？！
　　无人知道苏钧与顾颜歌两个人之间的过往，甚至那些听到风声的人，都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这件事，一个不慎，就是杀身之祸！谁敢轻易谈论？！
　　放眼苏云，在苏钧登上皇位的那日之后，已无任何人再敢多言半分！
　　“……”天牢内的顾颜歌始终低垂着头，就算是那人半月前亲自给自己换上这身下的狐皮却未说一字一句的时候，他就未曾动一下，宫内人所送来的饭菜，他一下未动，从始至终也只喝了几口清水而已。
　　经过半个月的思索，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于他来说，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
　　唇角轻轻的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顾颜歌的耳中已经听到了门外停下的脚步声以及外面刚刚隐约的问好声，此时的他虽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内力护身，但自小练武的底子到底是还在，虽然半月未曾进食，倒也没有太过失了警觉。
　　那在这牢门处站定的人定定的看了牢门内的人许久，才缓缓的开口，声音之中竟然十分的沙哑，“颜歌……”
　　那道声音很有磁性，哪怕是听了许久，顾颜歌依旧不由得赞叹一声，可在这个时候，那本在他耳中说出一句话，便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声音在此时却是再也无法让他的心中有丝毫的波动，缓缓的抬起头，顾颜歌的眸子中逐渐的倒映出那人的身影。
　　那人的身上是一身金黄色的衣袍，衣袍上的五爪金龙正盘踞在那衣襟上，分外霸气，他头上的珠帘此时已经歪了，正斜挂在一边，但他却没有去扶，而是看着那牢内缓缓抬起头的人。
　　苏云国的新帝，苏钧！
　　但此时作为新皇的他却只能忐忑的看着牢内的顾颜歌，紧紧抿着自己刚毅的唇角，而不敢再开口说一句！
　　牢内顾颜歌的眸子倒映着苏钧的神情，他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疲倦与些许尚且还存在一缕的期许，缓缓开口，“苏钧，今日，你既然来了，顾颜歌在这里就只想要一个答案，希望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如实告知。”
　　苏钧看着顾颜歌无论何时依旧清亮的桃花眸不禁一阵晃神，许久，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回应，“好。”
　　“……”听到苏钧这个‘好’字，顾颜歌顿了顿，眸子有一瞬间的闪烁，似乎是有些犹豫，却在下一刻恢复了刚刚的清明，而后他清冷的声音便在这并不大的牢房之中响起，“三月前，皇城夺嫡的那场争斗之中，我手下的精锐飞鹰营陷入的死局，可是与你有关系？！”
　　“是。”苏钧的眸子沉了沉，显然没有想到顾颜歌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三月前那件事，然他又因为刚刚应下的与顾颜歌的承诺，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下的这件事！
　　飞鹰营是顾颜歌一手选拔、培养出来的，甚至不认兵符、不认帝王，只认顾颜歌一人！
　　在征战时，飞鹰营是苏云国最锋利的利剑，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是皇帝心中最痛的那根刺！哪怕那利剑的持有者是顾颜歌！
　　这个原因，苏钧明了，顾颜歌更是清楚，让他不由得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更何况，在这个时候他自己，被称为战神的顾颜歌不也是在天牢之中无法离开？！
　　没有再去询问苏钧这件事，只要有这样一个肯定的答案，顾颜歌就能让自己心中早已察觉的那个答案说服自己！
　　“半月前，我杯中散去武功的软筋散是你下的？！”眯了眯眸子，顾颜歌问出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是我让婉儿下的。”
　　“最后一个问题……”顾颜歌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始终不敢相信，而今天苏钧的答案，是他逼自己给自己的选择付出的结果！所以哪怕是在这个时候，那本来已经压制住的痛觉已经再次在胸口部位蔓延，他依旧强迫自己问出这最后的一个问题，让自己彻底断了这一丝一缕的念想！
　　“半月前我听说的……你与宰相之女陆芷半月后成婚的事情，是真是假？！”
　　苏钧听到顾颜歌最后一个问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脸颊瞬间煞白，再也不想开口回答顾颜歌的最后一个问题！
　　“回答我！”顾颜歌见此再也无法维持自己最后的冷静，胸口处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让他的喉头顿时一甜，一口腥甜的液体顿时涌上了口中，却被他硬生生的再次咽了下去，但哪怕如此，他的唇边，依旧透出了一缕红色的血液！
　　胸口仿佛被狠狠的扎进了一箭然后再猛地抽出来，顾颜歌只觉得自己此时胸口处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彻骨！
　　“颜歌！”苏钧见此顿时慌乱了起来，他那面对着朝臣的定力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想要上前进入牢内却被顾颜歌冰冷的眼神阻拦在门外，再也无法迈进一步！
　　“回、答、我！”顾颜歌看着苏钧的身影，冷漠的视线让苏钧全身冰凉，却在看到顾颜歌唇边的血液的时候眸子逐渐的转为凄凉，他只觉得，他二十四年说的所有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句回答来的艰难！
　　“是……”苏钧抬起头闭上自己的眼睛，只觉自己心中分外的无力，再也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你说的……是事实。明天，我便会娶她为后……”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苏钧一瞬间没有了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他酿锵的后退了几步，心中对于顾颜歌性格十分了解的他只觉得一阵绝望袭上了自己的心头，让他最后终于无法坚持着自己的身体，一下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顾颜歌闻言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看着苏钧那苍白痛苦的脸，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悲凉，让他清亮的眸子之中都染上了一抹触目惊心的水渍，“苏钧，你好样的！”
　　“六年前，我伴你征战天下，守护住了苏云的疆土，让你有了争取皇位的资格！”
　　“四年前，凉城围困我舍命救你！”
　　“三年前的围猎，大皇子派人暗杀你，我为你裆下一箭，差点失去了右臂！”
　　“苏钧，我在你身边七年，与你相伴四年，为你舍命无数次，你呢？！”
　　顾颜歌看着苏钧，瞳孔之中的水渍终于落下了一滴，一瞬间，他仿佛所有的傲骨都消失了，然而下一刻，他的眸子却是再次的清明了起来，眸子之中隐隐带着些许嘲讽，一字一顿的开口，“苏钧，你要的这皇位，我不感兴趣，你要的这盛世江山，是我亲手为你打下的，我若要这苏云国的江山，苏云国早就已经不是苏云！”
　　他傲然的开口，哪怕身在地牢之中，身上有无数道的束缚，他依旧是那个为天下所敬仰的战神顾颜歌！
　　“苏钧，你可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顾颜歌漠然的看着天牢外的苏钧，痛到麻木的胸口已经没有了感觉，他缓缓勾起唇角，想要露出一抹笑容，然而太过的艰难，让他只能放弃这个决定，而看着那个自从看到他落泪就已经没有了反应、身穿金黄色龙袍的人，“我，顾颜歌，愿为你守护苏云，直到苏云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恭喜你，苏钧，苏云现在已经不需要我顾将军，而作为苏云皇帝的你，也不再需要顾颜歌。”
　　“皇上，臣已经没有了武功，再也上不了战场，也对朝廷凉透了心，不愿再触碰到朝廷的是是非非，恳请圣上看在臣曾经守护了苏云七年的份上，让微臣，离开苏云！”
　　顾颜歌的话一字一句的传入苏钧的眼中，让盯着那地上的水渍的他脸色大变，竟然不顾颜面的开口，“不准！我不准你离开苏云！不准你离开孤！”
　　“颜歌，我知道你只是太累了，今天的话不许在说了，不然孤会生气的。”苏钧继而看着顾颜歌的眸子，那坚毅的棱角竟然罕见的柔和了下来，他声音轻柔的对着顾颜歌开口，“你要好好的吃饭，孤下一次再来看你。”
　　苏钧似乎是害怕顾颜歌反驳一般，几乎不敢再有丝毫的停顿，就连头上的珠帘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去理会，他蹒跚着自己的脚步，缓缓的的离开了天牢……
　　“唉……”看着苏钧的背影，顾颜歌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依旧斜靠在床榻上，思绪却不由得飘回了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七年的时间啊，他们，又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
　　明明世人都说，苏云国有一个不可战胜的战神，亦有那不可一世的明君。
　　但终究，不过是一场欺骗了世人的玩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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