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醉人，人自醉》烟雪

15、汤姆柯林斯（06）

　　时至凌晨四点多，安田区公安局的办公大楼才渐渐安静下来。霍亚浠合衣躺在长沙发上睡着了，君东一个人站在露天阳台上抽烟。

　　“借个火。”韩启指间夹着一支烟，不知何时走到君东身边。
　　君东一边将打火机递给他，一边用力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眼睛微眯，面色平静，但韩启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指间感受到些许不安。

　　“喝吗？”韩启将手中的酒瓶和纸杯放在阳台上，然后点燃了香烟。
　　白色磨砂的细颈酒瓶，水果的香气混着酒精的气味卷入夜风中，君东很容易就分辨出这是一款名为“Arch”的桃子味甜酒。
　　“不用了。”君东抖了抖烟灰，拒绝道：“我不喝酒。”

　　酒吧的老板不喝酒？韩启挑眉，却没有追问，只是自己斟了一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沉默。直到一支烟燃尽，纸杯里的甜酒也已见底，韩启突然说起另外一个话题：“你和黎宇笑是什么关系？”
　　君东一愣，轻描淡写：“雇佣关系。”
　　“你和余小美也是雇佣关系，怎么不见你这么紧张她？”

　　韩启随口一问，却没有等来君东的回答。两个男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阳台外是S市繁华的城市夜景。远处有光，韩启分不清那是灯光、月光，亦或是清晨即将来临的微弱熹光，只见那道光薄薄地打在君东身上，透出一种万里洪荒唯我独尊的气质来。
　　刹那间，韩启的内心竟生出一股莫名的顺从来——他仿佛已经臣服于这个男人很久了，自己无法自制地要在他面前低下头去。
　　原本势均力敌的气氛，顿时向君东倾斜。

　　这种感觉陌生又强烈，韩启吃惊之余尚未理清头绪，便听君东笑道：“你和霍亚浠又是什么关系？我听她说，你们是今天才认识的。但你待她似乎不像初识？”
　　君东说完，也不等韩启回答，只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绝不能让别人碰的‘东西’。我们都一样，不是吗？”
　　一直沉默的韩启一下就笑了出来：“所以，黎宇笑在你眼里是……‘东西’？”
　　君东只说：“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绝不允许她有任何差池。”
　　君东的语气笃定，韩启却从中辩得一丝残忍，正欲开口追问，就见小警察急急忙忙地从办公室外跑进来，嘴里喊着：“查到了，技术部查到这条短信的发送IP了！”

　　*
　　天色大亮，S市开启全新的一天，芸芸众生再次涌入这座繁忙的城市，开始日复一日的生活。霍亚浠坐在沙发上，正睡眼惺忪地在包里翻找口香糖，一个白色的马克杯突然递到她面前，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咖啡。她好奇地抬头，只见韩启略显疲惫的脸。
　　“谢谢。”她也没客气，顺手接了过来。

　　霍亚浠睡得不好，倒不是因为刑侦大队的长沙发不舒服，这几年的记者生涯，她早已习惯了一切从简，只是昨晚躺在这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她翻来覆去，都在做梦。
　　像是心中有牵挂一般，她反复梦见小时候发生的一些琐事。

　　霍亚浠啜了口咖啡，发现里头竟然有微甜的酒味，她抬头去看韩启，后者笑着说：“Black Jack。本来应该是加点儿樱桃酒，可惜警局没有，我就放了点桃子酒代替。”
　　早就听说这个韩启嗜酒，霍亚浠便不疑有他，只一边喝咖啡，一边用余光去找君东，见他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眉头微蹙，心事重重。
　　“那条短信真的是从海棠名下的公寓发出来的？”霍亚浠收回目光，问韩启。
　　“嗯，技术部根据发送时间查到了那个手机号当下的定位，在星海花园。”

　　霍亚浠眼皮一跳——这个星海花园是S市数一数二的高级公寓小区，她去年生日的时候，霍父恰好买了其中的一套赠她做礼物。只是那里离电视台太远，她一直没有搬过去住。
　　不知为何，霍亚浠心里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问：“如果短信真的是海棠发的，那这伎俩未免也太拙劣了吧？不是匿名手机号，不是网路假IP，就好像……”
　　霍亚浠不禁犹豫，韩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就好像故意要让我们找到她一样？”
　　霍亚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的两波同事，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星海花园和梁海律所了，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不是听不出韩启语气中的安慰，霍亚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的手机，习惯性地打开微博，顿时就被热门榜单上的内容吸引。

　　一夜之间，舆论就变了风向——原本还嚷嚷着“全民出动寻找徐晓梅”的声音已经不见，满屏都是主张大家保护当事人，与恶势力斗争到底的言论。
　　虽然早先就有“保护徐晓梅”的倡议，只是与主流媒体的言论相比，不过半点零星。但今天，前者的声量已经占了上风，甚至有大号将这两日喊话“徐晓梅应该出现”的媒体与记者列了个名单，言之凿凿地将其钉在了网络舆论的耻辱柱上。
　　一直低头观察霍亚浠的韩启自然也看到了手机里的内容，微晒道：“看来这届网友很行嘛。”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如今已经不再是媒体说什么、受众就信什么的时代了。

　　只是韩启的评论没得到霍亚浠的认同，反而加深了她的担忧，“这里头的几个微博号可都是营销号。据我所知，他们从来不干免费的生意，我也不相信他们在徐晓梅这件事上会良心发现。”
　　韩启一怔：“所以你觉得……保护徐晓梅的这个舆论风向也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霍亚浠正要回答，就见小警察带着几个同事走进来，面上还渗着夏日高温带来的汗水。他们表情挫败，乌泱泱地在韩启面前站定，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韩启像是习惯了，只说：“没关系，说吧。”

　　“报告队长，我们一早就赶到星海花园了，只是……管理员说海棠的那套房子从来就没人住过。我们在物业那里查了最近三天的监控录像，确实没看到什么人出入过那里。”
　　“报告队长，我们在梁海律所也扑了个空。海棠的秘书说她上个月就出国了，一直不在国内。我们也向出入境的同事求证了，海棠此刻确实在美国。”

　　下属汇报完毕，场面一度陷入沉默，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君东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睥睨的眼神望向这头，嘴角隐约有森然的嘲讽。
　　韩启觉得，在君东的眼里，自己的下属已经统统沦为 “废物”了。
　　他倒也不恼，只起身站起来，交代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个梁克己就放了吧。”
　　霍亚浠一听就急了：“你自己都说了，黎宇笑十有八|九就是他们绑走了，这时候怎么能把人放走？”
　　“没有证据，怀疑也只能是怀疑。”韩启说着，眼神却看向君东，“况且只有把人放出去，我们才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而君东早已收回了目光，像是没听见一般，走了出去。

　　*
　　梁克己办完手续后便离开了警局，那副干瘦的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竟显出一副欣欣向荣的得意来。
　　突变的舆论风向莫名加深了霍亚浠的慌张——人人都在呼吁保护徐晓梅，那还能不能用余小美的行踪去救黎宇笑？被绑人遇险的时间越长，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就更越大啊！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霍亚浠问道。
　　韩启此刻正拿着那杯Black Jack，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等。”
　　一时间，霍亚浠竟有些怀疑韩启“神探”的称号到底是怎么来的。犹豫片刻，她只能一跺脚，跟着梁克己追了出去。
　　韩启没有抬头，只是听着她的脚步声，闭上了眼睛。

　　*
　　君东再回到酒吧时，发现汤姆柯林斯正坐吧台等他。
　　“怎么样？找到哪个小姑娘了吗？”大胡子叔叔如是问。
　　“没有。”君东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喝，“我也是昏头了，竟然会相信人类的警察。”
　　“唔。”汤姆柯林斯扯了扯自己窄小的衬衫衣领，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这次请我来，本来是要找那个‘侯爷’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惹了其他风波。”

　　汤姆柯林斯所到之处，必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张怡菲的视频还没有放出去，又是哪里来的人言可畏？

　　“就是你另一个员工余小美啦，现在你们整个网络都在讨论她的事。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的舆论风向已经完全倒向她了。”汤姆柯林斯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君东沉思的脸，“而且……我能感受得到，这个舆论风波的最中心就在你的酒吧里。”

　　君东闻言抬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余小美那张带笑的脸，记起她过去几日总是和黎宇笑凑在一起研究酒吧的微博推广，甚至记起十年前的徐晓梅也是在舆论的支持下，才最终打赢了官司。
　　“谢谢你，柯林斯。”君东将手中的白水一饮而尽，终于露出笑容：“余小美还在喜遇酒吧里，黎宇笑和她在一起。”